眼看這兩人又胡鬧起來,這已經是這天早上不知道多少次了。
寒玉心下無奈,正想說點什麼,就听得一個涼涼的聲音插進來。
「原來你們是這麼學畫的……」
寒玉一回頭,就見江闊一襲紅衣站在身後,不過幾尺的距離,表情十分陰郁。
她連忙站起來,屈膝行禮,「少爺!」
兩個吵鬧中的人也立即停下來,小家伙立馬上前告狀。
「爹爹,舅舅跟我搶先生,還說你老!」
沈瑞素來怕這個妹夫,連忙笑道,「開玩笑的,妹夫,開玩笑的!」
「才不是呢……」
「閉嘴。」
濤濤張了張嘴卻不敢再說話,委屈極了。
江闊走上前幾步,圍著幾個人轉了一圈,忽然道︰「原來你就是這樣教畫的。」
「妹夫,這事不怪鄭姑娘,都怪我……」沈瑞連忙承認錯誤。
「哥哥。」
沈瑞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哥哥」叫得好不害怕,嘴里連連道︰「妹夫別客氣,千萬別客氣,叫我瑞瑞就好了。」
江闊卻不改口,繼續道︰「哥哥,岳父大人朝中事務繁忙,你應該多幫幫他。」
沈瑞平日哪管父親的事,可眼下寒玉在一旁听著,面子要緊,于是連連答道︰「我知道我知道。」
「還不快去。」
原來是下逐客令了。
他連連答是,還不忘小聲跟寒玉說︰「鄭姑娘,這畫就送給你了!」
寒玉還沒開口反駁,他一溜煙已經走得很遠。
濤濤見舅舅被趕走了,很是得意。
他正要謝謝爹爹,卻听得爹爹對他說道︰「吃飯去。」
濤濤好不奇怪,看看日頭,說道︰「爹爹,還早呢。」
「讓你去就去。」
濤濤只得拉拉先生的袖子︰「走吧。先生,我們先去吃飯。」
江闊一眼瞪過去,「自己去。」
濤濤平日何曾受過這樣的對待,他委屈地癟著小嘴不肯動。
寒玉低下腰去哄他。他終于悶悶不樂的走了。
涼亭里只剩下兩個人。
江闊上前兩步,停在桌邊,眼神嘲諷地看著那副畫。
「你打算怎麼處理它?」
寒玉沉默了一會兒,老實答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嗤笑一聲,拿起那畫,好整以暇地欣賞了一會兒,從懷里掏出一個紙折子,「嘩」地劃著了。
「少爺!」
她上前一步,想去阻攔。
「怎麼,舍不得?」他似笑非笑。
她一頓。伸出的手瞬間垂下來。
哼。
他冷哼一聲,毫不猶豫的將火折子往畫上一湊,那畫轉眼變成灰燼。
「傷心了?」
「……沒有。」
寒玉垂頭站在一邊,兩只手緊緊地交握。
他忽然一把捉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
「那怎麼這麼緊張?」
寒玉垂下眼簾。不敢看他。
「看到我不高興?」
「沒有。」
「那就是高興了?」
寒玉沉默了一小會兒,終于理智地答道︰「高興。」
他忽然一把推開她,「你看到哪個男人不高興?」
寒玉被推坐在涼亭的長廊上,呆呆地看著他大步離去,細細思考自己說錯了什麼。
月兒拿著一疊信,已經等了很久了,這才見自家少爺大步大步地走回來。
「少爺。這是諜部獲取的關于各個地區用鹽的主要來源。請您過目。」
江闊沒有伸手去接她的信,而是走到念念平日用的鏡子前仔細打量起來。
月兒好不詫異,低低喚了聲少爺。
江闊頭也不回的「恩」了一聲,忽然道︰「我很老嗎?」
月兒大吃一驚,忙答道︰「少爺才二十四歲,正是男子風華正茂之時。」
江闊扒著手指算了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歲……不,應該是七歲多一點。
他放下手巴掌,不放心的又朝鏡子看了幾眼。
「那我看起來不算老吧?」
「少爺看起來很年輕。」
江闊又打量了一會兒,覺得沒有錯,這才轉過身來。
「你剛剛說什麼?
午後,江闊坐在桌邊翻看信件,念念坐在一邊靜靜地陪伴著。
這時綠衣從外頭走進來,看了江闊一眼,走到念念身邊,輕聲說了句什麼。
念念一笑,問道︰「那怎麼沒進來?」
「又去後庭院了。」
主僕兩人相視一笑,臉上全是曖昧。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
一邊的人卻忽然擲了筆。
念念一驚,忙起身問道︰「夫君,筆不好寫嗎?」
江闊滿臉煩躁,問道︰「你們在那邊說什麼?」
念念答道︰「哥哥來了,又往後院去了。」
念念覺得這是好事,是笑著跟他說的。
可江闊卻皺起眉,露出不悅的神情來。
「他來了,那濤濤的先生呢?」
念念不明所以,答道︰「自然是陪著。」
江闊道︰「那濤濤呢?」
綠衣開心地插話道︰「小少爺就在一邊攪合,幾個人玩得可高興了。」
「我是請她來教濤濤玩的嗎?」
主僕兩人都是一愣,笑容僵在臉上。
「我是請她來教濤濤畫畫的!這樣濤濤還怎麼學畫!」
念念光顧著高興,的確忽略了這一點,可事情是自己弟弟引起的,她只好說道︰「少爺,過不了多久鄭姑娘就會進沈家了,就這麼幾天,濤濤的畫應該不會耽誤很多。」
「不會耽誤很多?」江闊緊追不放,「我們濤濤因為兩歲就會念詩,神童之名已經在外,他背負著比別的孩子更高的期望,也有比別人更重的壓力。眼下正是孩子學習的好時機,學習幾天和玩幾天,這差別可大了。」
念念听他這麼一說,覺得他對孩子要求太嚴苛。可終究是為了孩子好。
她思忖了一番,說道︰「反正鄭姑娘終究不能久留,不如我重新給濤濤請位先生?」
江闊臉色還是很陰郁,但沒說什麼,應該是默許了。
念念正想吩咐綠衣,轉念一想,又猶豫道︰「可是夫君,鄭先生孤苦無依,離了這里倒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江闊答道︰「你就在府上隨便給她安個差事,讓她不至于餓死。也正好在我們眼皮底下,可以為你哥哥好好看看。」
念念自然听懂了他的話,有些不忍心道︰「夫君的意思是讓她……作下人?」
江闊看了看念念猶豫的神色,笑著安慰道︰「你放心吧,像她們這樣的貧苦人。不會很在意地位名聲什麼的,何況你將她安排來做下人,不過是給她口飯吃,又給我們觀察她的好機會,豈不是兩全其美。」
念念見夫君這麼說,略一想,也笑了。「好吧夫君,那我給她安排個輕點的差事,不如就讓她跟綠衣她們一起服侍我吧。」
江闊一笑,沒再說話,顯然同意了。
念念出了門,叫來江管家。將自己的安排一一說清楚,囑咐道︰「江管家,就是這樣,你去安排吧。」
江管家彎腰說了聲是,卻沒有走。
念念奇怪︰「江管家還有什麼事嗎?」
江管家猶豫道︰「夫人確定要這麼安排?」
念念愣了一下。笑道︰「確定,你去吧。」
江管家這才去了,念念站在原地思忖著江管家的那句話。
這樣安排應該沒什麼不妥吧?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願意呢。
鄭先生很快就來了,臉上並沒有太多的情緒,念念松了一口氣,拉著她去介紹新住宿。
正屋,月兒一進門就看到在窗前桌邊坐著的少爺。
她有些猶豫地走進去,不知道要不要開口。
江闊頭也沒抬,「進門連招呼也不用打嗎?」
月兒正要開口說話,他又道︰「把江叔請進來。」
須臾,月兒和江管家出現在房間里。
「少爺!」
江闊在案前寫著字,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
「江叔,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江管家看著他,眼楮里是千言萬語。
他嘴唇動了動,猶豫良久,才問道︰「少爺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是指讓鄭先生來伺候念念嗎?」
「是。」
「沈瑞看上她了,我答應沈知府替他把把關,自然要距離近些才好觀察。」
狡辯。
江管家心里一激動,剛要開口,就听得江闊說道︰「江叔,你在江府這麼多年,真是辛苦了。」
江管家心下一頓,呆住。
「如今,江叔已經五十多歲,應該頤養天年了。」
江管家張口結舌地站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月兒,去賬房結些銀子給江管家。另外,把我在西郊區的那所大宅子的房契交給江叔,江叔以後就在那里靜養天年。」
他說到這里,有些動容,繼續道︰「吃穿用度,凡是用得到銀子的地方,江叔盡管開口。江叔這輩子都呆在江府,沒有子嗣,我就是您的兒子,您不必客氣。」
江管家的確已經老了,老人的感情很脆弱。
他听著這番忽軟忽硬的話,听著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少爺竟然在趕他出去……
瞬間老淚縱橫。
他說,「少爺既然說是我的兒子,就請少爺听我一句勸。」
江闊轉過身去,將背影留給他,但終究沒有阻止。
江管家揮淚道︰「少爺,我從小看著您長大,知道您走到這樣不容易。小時候,老爺夫人將你遠送京城,逼你學文不許學武,後來為了阻止你找自己喜歡的女孩而多年與你斗智斗勇……您想過沒有,老爺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他為何如此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