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的兩人早已禁不住寒冷,瑟縮著跑進了面館,一群人邊吃面邊看著他在雪里挨凍而哈哈大笑。
沈瑞咧嘴笑著將頭搭在左側的囚車上,仍有雪花飄灑著落在臉上。
他忽然想起一副美麗的畫面。
畫面里有一片青翠染雪的竹林,竹林之上是一位美麗的女子,靜靜地俯視著這一切,眼神溫暖而清澈。
他忽然感覺不冷了,他幻想著此時那個人正在高處俯視著他,俯視著大地……那溫暖的目光猶如和煦的陽光般撫慰著他身上和心理的寒冷。
他幸福的笑了。
早起十分,又是下雪,街上本沒有什麼人,這一停頓,就不一樣了。
只見一個婦人提著夜壺出門,然後看到了囚車里的人。
她好奇的上前打量了一番,現這人不正是前幾天落馬的那個沈知府的兒子嗎?
沈瑞整天游手好閑逛來逛去,想不認識他都難了!
那婦人表情愉悅起來,像是在寒冷的雪天里忽然找到了消遣的趣。
她「踫踫踫」的敲著夜壺,張開嗓子大聲喊道︰「快來看咯!街坊鄰居們快來看咯!大貪官知府家的公子要出遠門咯,大家快來看咯!」
接著有「踫踫」窗戶打開的聲音,街道上漸漸熱鬧起來。
「咦,的確是哎!」
「快!出去看看,不能讓他這麼容易的走了!」
面館里的士兵幸災禍的笑起來。
不過片刻,原本空落落的街道上,很快擠滿了男女老少,讓這個原本寂靜的雪天熱鬧起來。
這個沈瑞一向名聲不好,原本對他敢怒不敢言的人都紛紛冷嘲熱諷起來,將他爹的帳也擱在他身上一起算。
提夜壺的大娘喊道︰「街坊鄰居們,這個沈瑞啊,他爹是個大貪官。他也不是好東西,咱不能便宜了他!」
「是啊,他爹是個大貪官,貪了很多錢!」
「沒錯。他也是個公子,倒處調戲良家婦女!」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氣氛空前激動。
那大娘看了看自己的夜壺,又看了看身後的人群,干脆提起夜壺,啪的一聲,將夜壺里的東西迎頭潑過去!
沈瑞僵了一下,臉上一片熱一片冷,又臭又臊的味道淹沒了他的嗅覺。
他想用手去抹一把,手卻被牢牢的鎖在刑具上。
人群里哄的笑起來。
接著就有人將菜葉。雞蛋,廢水,一股腦的砸過來。
沈瑞歪著腦袋想避,卻避無避。
眾人更是開心,漸漸的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要扔這個人。只是你爭我搶的比賽誰扔的更給力。
人們扔完了雞蛋,扔完了菜葉,倒完了廢水,還是覺得不解氣,于是直接將地上的雪大把大把的扔過來。
一坨一坨的雪擊落在臉上,又疼又凍,十分難過。
他原本還在躲閃。後來便不躲了,眼楮透過漫天的污垢落在人群中,搜索著心里的那個人。
人越來越多,扔他的人也越來越多,是他不難過,反而感到喜悅。
那多起來的幾個人中會不會有她的身影呢?
她會不會來呢?
許久。
圍觀的人群看到他這副又傻又愣的樣子。漸漸覺得沒有興致,都紛紛回家烤火去了。
街道上又是空落落的,只有他的囚車里,和頭上,身上。倒處是污垢和雜物。
他看著空落落的街道,恍然若失。
沒有她。
她不會來的。
盡管他用了自己身上最後的銀子去求她,盡管他低聲下氣的求官差將他放在這里等她,想要最後再見她一面……是……她不會來的。
他垂下頭,與剛剛被扔時的神采奕奕恍若兩人。
幾個官差此時吃飽喝足,又看夠了熱鬧,罵罵咧咧的上路了。
囚車碾在雪地上,時而吱呀吱呀,時而又咯吱咯吱,感覺十分沉重。
他耷拉著腦袋,想起自己死去的父親,想起被充軍妓的娘親和女眷……
他忽然覺得難過了。
他竟然在這樣慘遭磨難的日子里,最最惦念的是自己求而不得的愛情。
他是否仍舊太天真了?
囚車漸漸駛離城區,他艱難地別過頭看著這個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看著這個有她的地方漸漸地遠去……感覺心里有個地方被剜了一個洞……
再也見不到了,再也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他忽然恨起這老天,恨它給了他希望,又殘忍的讓他失望;恨它讓自己如臨仙境,然後又墮落凡塵。
絕望了。
今後的生活,會是怎樣心如死灰的度過?
或許在這漫天的雪景中死去,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吧?
囚車駛過一個山崗,轉一個彎,繁華的景象在眼前消失,他將下巴擱在囚車上,仿佛瞬間失去了生命力。
皚皚的雪地上,厚實的馬車已經等了許久,兩邊不時有侍衛將車頂的積雪掃去。
一個眼尖的侍衛上前稟告道︰「少爺,人來了。」
里面伸出一只寬大的手,挑窗簾一看,又放下了。
寒玉此時正窩在軟榻上,撐著雙手坐起來,問道︰「來了?」
江闊見她這幅急切的樣子,心有不悅,說道︰「還在那邊呢!」
寒玉不信,伸手就想去挑簾,被他一把拉住,沒好氣地道︰「風這麼大,好好躺著!他到近處了,自然會告訴你。」
寒玉見他神色間滿是關懷,只得又窩回去。
須臾,咯吱咯吱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地里響起來。
馬車外的侍衛又說道︰「少爺,來了!」
寒玉自動自的坐起來,江闊沒說話,伸手將她身上的雪裘裹得嚴實些,又將被她扔在一邊的暖爐塞進她懷里,然後大手一伸,將她打橫抱起來。
寒玉拽住她。急急地問道︰「你干什麼?」
「當然是抱你下去,你不是要見沈瑞嗎?」
寒玉一听,掙扎起來,「放我下來。我自己去!」
江闊臉一沉,聲音里有了惱意,「雪這麼厚,一踩上鞋就濕了。」
寒玉不听,用手推開他的胸膛,「沒事,你讓我下去,我自己去!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這話一說完,就見他的臉又黑了幾分。
「為什麼你一個人去,我為什麼不以去?你要跟他說什麼?」
寒玉又急又氣。緩了緩神才好聲好氣的解釋道︰「你讓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知道沈公子他,他……他如今落了難,而我們卻過得這麼好……你抱著我下去,就像是炫耀一樣。很沒有誠意,他會更難過的。」
江闊黑著臉將她看著,在確定她的語氣里除了同情和愧疚再無別的感情,他這才不情不願的將她放下來。
「那你跟我保證,只是跟他說說話。」
「恩,我保證。」
「馬上就回來。」他又說。
「馬上就回來。」
他沉思了一會,臉上浮起一絲狡黠的笑意。要求道,「親我。」
寒玉一愣,滿臉通紅,但還是乖乖的將唇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他不滿意,瞪著眼楮道︰「說過的。不是親這里。」
寒玉心下急惱,卻不能跟他理論,只得又將唇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並且在他的唇舌和大手一道控制她之前。飛快地躲了開去。
江闊滿臉不爽地看著她,她自動忽略了他的臉色,急急的下馬車,還不忘叮囑,「我下去了,你別出來額!」
別出來?
為什麼別出來?
真是氣人!
不出來我也以在車窗里看。
他一撩車簾,滿臉不快的盯著雪地里。
被他一陣胡攪蠻纏,沈瑞的囚車已經走過了,車旁的侍衛以為主子又改變了注意,也不敢兀自攔下,此時已經在幾十米開外。
她看到寒玉腳步凌亂的踩在雪地里,喊道︰「沈公子!」
寂靜雪地里的聲響總是顯得特別嘹亮,她的聲音不大,但還是傳到了前方的人耳朵里。
沈瑞原本耷拉著腦袋,听到這里直起來,過了一會兒又耷拉下去。
他肯定是在做夢,不然怎會在這荒寂的山野中听到她的聲音。
「沈公子!」
那聲音又喊起來。
幾個官差回頭看了一眼,意外的罵道︰「他娘的,你還有個相好的來送你?」
沈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管那官差的話。
另一個又壞笑道︰「嘿,艷福不淺啊!」
沈瑞還是沒有搭理他們。
幾個官差已經對他自暴自棄的態度完全習慣了,自顧自商量起來。
「大哥,那姑娘好像是從剛剛那馬車上下來的,一看就是有錢人,你看那白狐裘衣,整個杭州城也見不著幾件,不如我們且等等她,或許還有銀子拿也不一定。」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
領頭的官差一听,覺得沒錯,于是干脆將囚車在雪地里停下來。
沈瑞兀自縮在堆積了雪花的籠子里,頭在外面凍得毫無人色,半閉著眼楮,只感覺呼嘯穿行的寒風忽然停了下來。
他有些詫異,微微睜開眼楮,看到周圍的世界不再上下顛簸,原來是囚車停了。
「沈公子!」那個聲音又喊道。
這回聲音很清晰了,他瞪大眼楮,豎起耳朵听著,只听剛剛那聲音又喊道︰「沈公子……」
一聲喊罷,接著傳來「哎呀」的一聲低呼。
身邊的官差呵呵的嘻笑起來,「呵,這麼個美嬌娘,也敢在冰天雪地里跑到這山崗上來,他娘的眼福不淺啊!」
沈瑞心里一緊,抬起頭使勁的將頭往後面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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