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喊罷,接著傳來「哎呀」的一聲低呼。
身邊的官差呵呵的嘻笑起來,「呵,這麼個美嬌娘,也敢在冰天雪地里跑到這山崗上來,他娘的眼福不淺啊!」
沈瑞心里一緊,抬起頭使勁的將頭往後面扭。
然後他看到了難以忘懷的一幕。
冰天雪地里,她穿了一身純白柔軟的裘衣,似乎走得太快跌在雪地里,此時正努力地站起來。
「沈公子!」
她一邊抬頭一邊喊,看到他的囚車停下來,櫻唇一抿,在冰天雪地里開出一朵溫暖的花來。
「沈公子!」
她繼續從雪地里向他奔走過來,身上純白的狐毛隨著步伐微微蕩漾……那副模樣像極了一個誤落凡塵的仙子。
她在他面前出現,總是那麼完美而動人。
他總是忍不住心動,卻始終無權去擁有。
「慢點……」他想提醒她。
一開口才現嗓子生疼,那聲音嘶啞得听不出來。
她又一次跌在雪地里,卻不怕疼似的笑著,繼續朝他跑過來。
他看到她身後的那輛馬車里,車簾被幾經掀起又被放下,里面的人似乎惱怒到了極致,卻又礙于某種原因沒有出來。
他苦笑一聲,猜到了馬車里坐的是誰。
想不到她會來見他,以這樣的方式。
他心里一熱,是感動,也是心酸。
感動的是,她即便惹惱江闊還是願意在大雪天里見他一面;心酸的是,想不到他想見她一面,還得別人同意才行。
須臾,她終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頭埋在囚車上堆積的雪里,面容蒼白而毫無血色,頭蓬亂,上面沾滿了不知名的污垢。身上臭烘烘的。
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似的,眼楮亮晶晶的看著她,嘴角還笑著。
她覺得難過,眼淚不自知地掉下來。
「怎麼?」他努力用一如既往的痞痞的語氣說道︰「這麼想我?都哭了?」
她越難過。卻不再哭,強笑起來,走上前去,用手將他臉兩邊的雪抹去。
他別開臉,說道,「你走開一點,我身上髒。」
她沒有理他,自顧自將他臉兩邊的雪掃去,然後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巾,替他清理臉上的污垢。
純白的手巾散著若有若無的香味。還沾染了她的體溫,他躲了一下,不再避了,專心的享受她的溫柔。
這樣此生再無求的溫柔,或許以在日後每一個寒冷的日子里。溫暖他的心。
就讓他細細銘記吧。
他看到一沈火紅裘皮的男子終于忍不住從馬車里走下來,站在雪地里,兩眼噴火的怒視著他。
他沒有躲,越開心的笑起來。
「我好冷。」他說。
寒玉手忙腳亂的將懷里的暖壺遞給他,卻現他的手被困在囚車里,根本沒法接過。
她鼻子一酸,用手拿著暖爐。一下下輪流著貼放在他的臉上,手上,哪怕暖一點點也是好的。
他眼楮的余光瞄到某人正氣得在馬車旁團團轉,眼神幾乎以將他生吞活剝,卻礙于某種原因不能走過來。
嘿嘿,肯定是鄭姑娘不許他過來。他在心里美滋滋的想。
他不再看江闊,一心一意看向寒玉凍得通紅的小臉,思緒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鄭姑娘,」他喚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他的表情很迷蒙。很沉醉,純粹得就像一個最最天真純潔的孩子,讓她心里越難過。
「記得……」她哽咽的說。
他靠在囚車上,任由她手里的溫暖貼在他的皮膚上,緩緩地回憶起來。
「那天你穿了一件漂亮的紗衣,在江岩軒翩翩起舞,身上裹的長紗飄了一屋,滿院子都是若有若無的花香味。」
「晚宴上的男子都為你神魂顛倒,爭著搶著想伸手模到那些紗,是你調皮又嫵媚的舞動著,任何人都踫觸不到。」
「那時我便覺得你就像那飛舞的紗巾一樣,望而不及。是我還是傻了,我控制不住自己,一步一步的朝你走去,我害怕他們落在你身上的*luo的眼光。你在我心里美麗而純潔無暇,我不能讓他們用那樣的眼光侮辱你。」
「我站在舞池旁傻傻的喚你,我以為你不會理會我,不想你竟然對著我笑了……那個笑容我此生都難以忘懷。」
「然後你竟然真的不再解開身上的白紗,那時我幸福得眩暈了,我不敢相信你竟然為了我的話而不再將那支舞跳下去……于是我痴心妄想了,我以為我以從此將你留在身邊,一輩子看你的笑容。」
「是我又傻了,你這樣動人的女子,為你失魂落魄的男子又何止我一人?怪只怪我……沒有辦法留你在身邊。」
「不要說了……」寒玉哽咽地勸阻道。
「不,我還要說的,」沈瑞靜靜地看著她,「這些話如今不說,便一生都不能說了。」
她只得沉默。
「你能和別人一樣,以為我只是看中了你的美貌和風情,是……其實並不是這樣。」
「你知道,江岩軒的那一次,並不是我第一次看見你。我……曾在天成畫館得到過一副你的畫,也一並……看到了你的畫像,從那時開始,我便愛上了你……」
「鄭姑娘,我是不是很傻?在你見過我之前,就已經深深愛上了你,不自拔。」
「中秋那一晚的相見,是我央求念念得來的。我在無意之間現我最仰慕的姑娘竟然住在妹妹的府上,于是我央了她好幾日,讓她允我見你一面……我不曾想會以如此驚艷的方式見到你。」
他仰在囚車上,兩眼無神的看著落雪的天空,陷入回憶。
而她緊緊的攥著已經冷的手爐,哭得泣不成聲。
他如何知道,他們的相遇,他對她的感情,一步一步都是她精心為他設計的陷阱?
他或許一生都不會知道。那麼就不要讓他知道吧。
「鄭姑娘,」他嘴邊浮起一個笑容,繼續說道,「還記得那次在江岩軒的大院里。你掃到我的衣袍麼?」
她也想起往事,說道︰「記得,我記得。」
他嘴角的弧度漸漸變得苦澀,「那天,江闊罵我有什麼好笑的,其實確實沒有什麼好笑的,只是,我看著你也開心,忍不住想逗你多笑一會。」
「你知道麼?我很少看到你笑,你的眼眸很悲傷。盡管時時禮貌地向著別人笑,我知道你沒有笑,你的靈魂沒有笑。」
「就像我,執著的以放蕩不羈的形象晃蕩于杭州的各個風月場所,靈魂卻更加固執的尋找著自己心里的那份完美。」
「我尋找到了。老天告訴我。我無權去擁有。大概是對我放蕩不羈的一種懲罰吧。」
他自嘲的笑笑,終于停止了冗長的表述。
「鄭姑娘,今後我不在了,你一定要記得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好看,特別好看。」
「恩。」她泣不成聲的回答。
雪更大了,紛紛灑灑地落在她的上。
前途渺茫。一片惆悵。
他狠下心避開她貼過來的暖爐,說道︰「快點回去吧,某人的臉色已經黑得亮了。」
寒玉一扭頭,看到江闊果然在馬車邊煩躁的走來走去,看到她看過來,憤怒的目光里夾雜了幾絲委屈。
她回過眼。點點頭,站起來。
他看著她的面孔漸漸遠去,心痛不已,卻見她動手將自己身上裹的裘衣月兌下來。
里面是單薄的白色單衣。
他心下一頓,又是感動。又是心疼,急急說道︰「你別傻,把衣服穿上,會感冒的。」
她並不理會,將裘衣月兌下來,矮著身子穿過囚車將裘衣裹在他身上。
這下沈瑞停止了掙扎,雪白的裘衣在他身上弄髒了,決計不再還給她了,他索性安穩坐著,感受那又輕又暖的裘衣傳來她的體溫。
他笑了,「五花馬,千金裘……鄭姑娘,這裘衣是上好的狐腋下毛做的,恐怕傾盡千金也再換不來一件,連我也不曾穿過……他……很疼你。」
寒玉下意識地轉頭一看,看到一襲紅衣的某人已經氣沖沖向這邊走過來。
她連忙轉身,說道︰「你走吧,沈公子!」
「鄭姑娘,」他忽然喚住她。
「什麼?」她轉過頭來看他。
他忍了忍,又忍了忍,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鄭姑娘,你曾經有一點點,想過要嫁給我嗎?」
她鼻子一酸,眼淚掉下來。
她是個心軟的姑娘。
她回轉過身,蹲下,輕輕的將他的頭抱在懷里。
她張了張嘴,努力措辭,哽咽不已︰「我……曾經……想過會嫁給你。」
是「會嫁給你」,而不是「想嫁給你」……
沈瑞听出來了,此時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的頭被她擁在懷抱里。
那麼暖,那麼溫柔。
他在許多溫柔鄉里醉生夢死過,這個安慰性的擁抱卻讓他莫名的心動不已。
如果時間以停止在這一瞬,他願意沉醉在這一刻不再醒來,即使代價是……就此死去。
他願意在她的懷里死去。
是美好總是短暫的。
他听得耳邊有沉重而哽咽的聲音說道︰「對不起。」
對不起?
他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她已經放開他,站起來。
人還沒站穩,就被大力拉進一個懷抱里。
寒玉一抬頭,看到江闊正滿臉憤怒加恐嚇的怒視著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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