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有那麼多輛馬車,哪輛不是上上好的?偏偏他覺得不夠好。
不夠好也罷,那麼多手下,隨便一個出來也能搞定的事情,他非要親自出馬。
月復誹歸月復誹,這些話是不能當著他說的。
宋凱恭敬的跟在後面,以為要回府了,不想江闊頓了一下,問道,「對了,這附近哪家的藥好一點呢?」
宋凱拱手答道︰「前面左轉,有一家規模很大的藥房,應該有開門。」
江闊點點頭,往那邊去了。
宋凱連忙跟上,問道︰「少爺,家里不是有很多大夫嗎?」
「恩,華醫師的那個藥方你還記得吧?」
「藥方?」宋凱一時沒反應過來。
江闊轉過頭來看他,「你照顧雨兒的父母那麼久,平日里也沒少抓藥,那個藥方你還記得嗎?」
宋凱這才想起來,當年老人的身體不好,還是華醫師治好的,後來也一直在按方吃療養的藥物,在北方的那段時間,他的確親自去抓過好多次,如今……
「嗯?」江闊不滿的皺起眉頭。
「是的,」宋凱連忙答道,「屬下還記得。」
「恩,」他這才繼續往前走,「抓一些帶過去。」
「少爺,北方也有的。」宋凱提醒道。
「不一樣,」他說,「這樣她會開心的。」
後面那句話是笑著說的,聲音低而溫柔,幾乎不能確定出自于他的口。
宋凱心里一滯,愈的感到慚愧,他暗暗告訴自己這事情一定不能搞砸了。
兩人一前一後往藥房走,快要進門時,一個女孩急匆匆提著藥跑出來,差點撞到兩人,頭也不抬的說了句抱歉。繞過二人急匆匆的就跑了。
宋凱看著那人的背影「咦」了一聲,疑惑道︰「這不是……」
江闊顯然也看清了那人是念念身邊的丫鬟,卻也沒放在心上,抬腳就往藥房里走。
江岩軒。
寒玉自從江蒲軒回來開始就兀自坐在床上呆。
不多時。院子里傳來些微的響動,如果不仔細听,會以為是水滴的嘈雜聲。
她下了床,走到窗邊,挑起一點點窗簾。
寒冷的院落里依然沒有多余的人,只有剛剛被她吩咐守在門邊的那個丫鬟,如今,已經站在而是旁的一個小小角落里。
她對面的那個人正是綠衣。
兩人小聲的說著什麼,小丫鬟先是一臉不知所措的怯懦樣子。
接著綠衣表情凶惡的說了幾句什麼,小丫鬟連連點頭。表情一片惶恐。
綠衣又拍了拍她的肩,忽的變得溫柔無比,似是在表揚她,語畢,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她。
小丫鬟受寵若驚的接下。眼楮貪婪的看著那東西不能回神。
綠衣滿意的點點頭,走了。
小丫鬟像是不相信是真的,走了一截,又從懷里掏出那東西悄悄看了看。
是一錠銀子。
很大的一錠銀子。
這丫鬟果然是個貪財又怕死的懦弱之人,用一錠銀子就以封了她的嘴……面臨嚴刑拷打的時候,又會作何反應呢?
風吹牆頭草而已。
這就是她被選中的原因。
臨近午飯的時候,綠衣來了。
「夫人。我們夫人已經把要注意的事情都寫好了,還有一些要當面告訴您,我們夫人原本要親自過來的,臨時身體不適,只好請夫人過去一趟了。」
寒玉笑笑,從善如流地說了聲好。從床上起身,披了裘衣跟她出來。
出門的時候,寒玉漫不經心的點了一名丫鬟,「你陪我過去吧。」
那丫鬟還沒應答,綠衣忙說道︰「夫人。還是剛剛那名丫鬟吧,她做事牢靠些。」
寒玉不置否的點了點頭,剛剛那丫鬟連忙跟上來。
江蒲軒。
主僕三人的態度尤其的親切。
念念拉著她的手敘敘的說了許多懷胎時要注意的事情,最後嘆道:「哎,妹妹啊,當年姐姐懷孕的時候,有爹娘在著,凡事都有他們操心;如今爹娘遠行,就有我這個做姐姐的來操心了,姐姐雖然嘮叨了些,所說的話都是肺腑之言,妹妹千萬不要嫌我嘮叨。」
寒玉點點頭,答道︰「怎麼會,姐姐願意教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念念滿意的點點頭,說道︰「綠衣,把我剛剛炖的春雞湯拿過來。」
綠衣早有準備,不多時便端來一碗濃濃的雞湯,那湯香味濃郁,十分勾人。
「妹妹,這春雞湯,是加了十幾味中草藥熬出來的,喝了它啊,有安胎的作用,以前姐姐都是喝這個過來的,你瞧瞧,生下來的濤濤怎麼樣?人人都說是神童。妹妹千萬要喝下。」
念念親手把那碗雞湯遞過來,一只手拿著勺子,大有要喂她喝的趨勢。
寒玉笑笑,接過來,聞了聞。
她的嗅覺靈敏異常,能夠分辨出濃郁的雞湯味里夾雜的藥味。
紅花,麝香,或許還有別的一些什麼,用量之多,夠她流產十次。
心里隱隱疼痛起來,這樣對待自己尚不足兩月的月復中胎兒,是否太過殘忍?
「喝啊,妹妹。」念念說道。
寒玉抬頭對著她一笑,舉起勺子,一勺一勺的喝起來。
喝到最後,干脆極為不雅的仰起脖子,就著碗,一股腦全喝下去了。
「很好喝。」她對著念念說。
「恩,」念念贊許的點點頭,神色里又是喜悅又是焦急。
「好吧,謝謝姐姐的招待,謝謝姐姐的指導,我就先回去了,」她說道,「姐姐要不要過去玩玩?」
「不用了不用了,」念念連連拒絕,「我今日身子欠佳,改日再來看妹妹!」
寒玉點點頭。不再多言,起身告辭。
轉身的剎那,眼淚在低垂的睫毛下肆虐起來。
原本以為自己以毫不在乎的,原來還是做不到。
月復中的絞痛從無到有。漸漸變得明顯起來,卻趕不上心中的疼痛。
天底下,大概只有她這個做母親的,會幫著別人設計著害死自己的月復中胎兒吧?
她輕撫著肚子走在前面,走得很快很快,那個丫鬟小跑著跟在後面幾乎跟不上。
快點走,快點走。
寶寶,娘親一定會為你選個溫暖的地方,娘親一定不會讓你流逝在這寒冷的冰天雪地之中……這是娘唯一能夠為你做的。
下月復一熱,有暖暖的東西從腿間流出來。
血水流出小月復的的一霎。她清晰地感覺到了那幼小生命的不舍和委屈。
她重重一頓,滿腦子都是嬰兒痛徹心扉的哭叫聲。
「我痛……我不想走……娘……我不想走!」
她閉了閉眼楮,臉上早已布滿淚水。
「夫人,夫人,」那小丫鬟還沒有現生了什麼。上前一個勁的詢問她,「怎麼了,夫人?」
她沒說話,忍住鋪天蓋地的疼痛,一步步往江岩軒挪。
孩子,娘也跟你一樣,娘也很痛。娘跟你一起痛。
娘沒有辦法留下你,你去找個好一點的人家,好不好?
小月復的墜痛越明顯,她一步步挪著,終于啪一聲倒在雪地里。
厚厚的雪裘從她身上月兌落,汩汩血跡流在潔白的雪地上觸目驚心。
「啊!!!」雪地里傳來小丫鬟的慘叫聲。
江闊回到府里的時候。府里已經亂作一團了。
有小廝等在門口,話沒說出來,已經哭著跪在地上瑟瑟抖。
「少爺,少爺,孩子沒了……」
江闊一驚。「什麼孩子沒了?」
「夫人,夫人,」他指著一個方向,「夫人月復中的孩子沒了啊!」
江闊抬頭,那小廝手指的地方,正正是江岩軒所在的方位。
他愣了一會,在那小廝嗚嗚的號哭聲中,腦子里嗡嗡嗡的響。
一個聲音說,「雨兒懷了我的孩子了?」
這聲音帶來的喜悅還未開始,另外一個聲音又說道︰「沒有了……」
他重重的退後了兩步,滿臉惶恐,忽然扔下手里的一堆東西,飛快地朝江岩軒跑去。
大廳里一片人聲,有丫鬟一盆盆端著血水跑出來,有丫鬟端著干淨水跑進去,里面還有丫鬟的驚呼聲。
江闊隔得一截看到這景象,只覺得心上被重重戳了一刀。
他不由分說的沖進去,看到了十分怖的一幕。
血,血,到處是血。
撓是見慣場面的女醫師,拿著吸血棉花的手也在抖啊抖。
一些小丫鬟見這樣的場面,一邊忙一邊哭,整個屋子里一片哭喊嘈雜之聲。
「止不住啊,醫師,怎麼會止不住?!」
「怎麼會止不住,醫師,我們夫人本來身體就不好,已經留了很久了啊!」
「不是在止嗎?」那醫師答道,話是這麼說的,那語氣卻是顫抖而毫無底氣的。
眾人听了愈嚎哭起來,那場面竟然像是在號喪。
江闊僵硬的一步步走上去。
小丫鬟們又是一年驚呼聲。
床上的人已經昏過去了,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紫。
她的身上蓋著雪白的大裘,映著床上大攤大攤的血跡愈的明顯。
女醫師拿著棉花在她一邊吸著血水,一邊說道︰「少爺,血止不住啊,止不住!已經喝過藥了,老身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他走上前去,跪在她的身旁,模著她的,一點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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