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全身瑟瑟發抖,「我剛剛去江蒲軒送東西,看見,看見……」
看見後面的話沒說出來,江闊已經若無其事的越過她走出門去。////
「看見什麼了?」
有小丫鬟湊上來偷偷詢問。
看見什麼?
小丫鬟腳一軟,昏了過去。
江蒲軒。
空曠的屋子里漂浮著若有若無的脂粉香味。
江闊踏進屋里,原本癱坐在門口的人已經沒有了,他頓了一下,接著往里走。
然後愣住了。
紅漆雕花的精美梁木上,一條白綾繃緊垂下,掛著一身嫁衣、盛裝打扮的沈念念。
清風吹過,嫁衣的下擺隨著她的身子在空中輕輕飄蕩,蕩出一個淒涼的軌跡。
她雙目圓睜,精致無雙的俏臉上掛著一個詭異無比的笑容,似嘲諷,又似詛咒。
這個美麗多才的女子,原本他以為要共度一生的女子,昔日曾和他共赴巫山的女子,他唯一的兒子的母親……還是被他逼死了。
他想起自己在江岩軒的那個誓言,想起遠在京城的濤濤,想起她也曾為她做過許多事,想起她曾交付給他整個青春……
有一瞬間感得愧疚和自責。
可接著又想起江岩軒躺著的那個人,想起她蒼白的面孔,想起他們失去的孩子,想起她多得讓他害怕的血……
然後他轉身走了。
薄情又如何,負心又如何?千夫所指又如何?
誰若傷她一根毫發,他就要讓他後悔莫及!
他大步大步的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冷冷說句,「葬了」。
「是。」宋凱答道。
火紅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院門口,宋凱嘆了口氣,帶著幾個人走進去,將梁木上尚未僵硬的女尸放下來。
一張薄薄的紙片飄落下來。落在腳邊。幾人俱是一愣,宋凱伸手將那紙片撿起來。
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細細看來卻只是重復同一句話。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那筆觸極為重。到最後一片凌亂,墨跡橫飛,可見寫字人必是恨到了極點。
他將那紙翻過來,卻又見上面清清晰晰寫了一句話。
「我沈念念,以死詛咒江氏男丁與所愛之人永結仇怨,互相傷害,不得好死!」
宋凱手一抖,又看了看那張怨氣橫生、表情猙獰的臉。
好歹毒的詛咒,好惡毒的女人!
江家的男丁,也包括江濤不是麼?江家世代的男丁。也該淌著她的一份血液,她竟然惡毒到連自己的子孫後代都要詛咒的地步!
女人的嫉妒心理當真是可怕!
天成畫館。
白衣男子在屋子里焦躁的走來走去,隔一會兒便到屋門口張望一番。
他的臉上布滿了焦急之色。
軒轅無二站在門邊看著,總覺得從來沒有見過公子如此焦躁而失態的模樣。
而這番模樣竟然只是為了個不听命令、妄作主張的女人。
想到這更是郁悶,于是他低聲說道。「少爺莫急,我看這女子屢屢自作主張,還活了下來,應該能耐得很。再說公子冒險派人去救她,已是仁義之至,至于生死,就該看她自己了。」
臨淵听罷這話。一拂袖轉身看著他,神色間滿是責怪。
「無二,你說話怎能如此武斷?你不了解她,一個弱女子,能夠忍辱負重、堅持到底……你怎會知道這其中的苦楚?」
無二沒答話,心里說。即使如此,你也不應該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啊,這姑娘再好,好得過冷香公主嗎?
臨淵說完訓話,心里似是更煩躁了。走來走去轉了兩遭,說道︰「不行,我得自己去看看。」
軒轅無二一驚,連忙攔住,勸道︰「少爺,你這一去,不得暴露了那姑娘啊。」
臨淵一愣,恨恨地折回來,這時便听得外面一陣人聲,正是小櫻回來了。
小櫻是臨淵的兩位貼身婢女之一,從小候在身邊,不僅懂琴棋書畫,更是精于醫術,在他身邊幫了不少忙。
這幾年因他住在臨淵琴房,隨侍的婢女不便與他住在一起,卻是隨時听候派遣的。
此次寒玉出了事,他便出了江府,命她扮作醫女,前去救人。
「怎樣?她可好。」
小櫻調皮一笑,答道︰「公子放心吧,鄭姑娘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上次的傷口如今看起來也快痊愈了,我看啊,比較不好的那個人是公子你。」
小櫻說著從袖里取出那扳指來,「喏,她把這個也拿到手了。」
臨淵一愣,接過那扳指來,一時間百感交集。
「她是用命去換這個東西啊……」
小櫻癟了癟嘴,說道︰「我看她那模樣,的確不是很想要命。」
「此話怎講?」
小櫻于是把自己怎麼救的她,二人說了什麼話,一一講給他听。
臨淵坐回椅子上,喃喃說道︰「是我太大意了,她是早打算這麼做的,那天晚上……她提議刺殺江闊,並不是真的想刺殺他,只是相贏得他的信任而已……她不告訴我,因為怕我阻止她……」
「她想殺了這孩子,也不是一時的決定,必是不想日後拖累于我……這個傻丫頭……可是……可是,滑胎的手段有千千萬萬種,種種都可以掩人耳目……她這麼冒險,竟是以命相搏,就為了害死沈念念,又是為何?她從來不是個心狠手辣之人,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小櫻沉默下來,許久,似是無意地說道︰「江闊這人還真是多情呢,鄭姑娘流血的時候,他那副模樣……想要殺人似的,鄭姑娘一睜眼,他便千依百順,無所不從。對別人殘忍無情,對她卻是一顆心的疼愛……這樣的疼寵。天底下恐怕沒有幾個女子能夠抵擋……」
臨淵坐在椅上,呆呆看著一處,許久,說道︰「等到她傷口好了。我們便找個合適的機會行事吧……」
竟是對她的話如若未聞。
是因為沒放在心上,還是假裝沒放在心上?
臨淵說罷此話,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屏風後走去,從來俊朗清逸的背影竟有幾分疲倦。
軒轅無二輕喚道,「少爺,扳指已經到手了,那葉芙……」
臨淵疲憊的擺擺手,「你看著辦吧。」
沈念念的尸首便這樣葬了。
原本她的死狀和詛咒甚是恐怖,宋凱想請些高僧來念念經,去去邪氣。可江闊並不信這個,又因著寒玉重傷在床,需要靜養,于是一切從簡,沈念念就這麼去了。
她進江府的時候風風光光。引人注目,離開的時候卻如此默默無聞,實在令人感嘆。
江闊仍舊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還好最近有宋凱的幫忙,又少了沈知府近乎苛刻的對商政策,江家的生意便不是很忙,一般有事情都是宋凱在抵著。只有遇到重大決策的時候才會去請示他。
宋凱曾踹踹不安的給江富夫婦寫過一封信,也受到了回信。
「只管陪他們來,就到他們四年前居住的府邸,自有人圓過這個謊。不要露出破綻,不要放松警惕,切記。」
看完這封信的時候。宋凱心中松了一口氣,雖然心中隱隱有愧疚感,可是……他們走得這麼辛苦,終于走到幾天這步,如果一切真相大白。二人又將如何相處?
就讓他撒謊吧,放愛一條生路。
寒玉失血太多,元氣大傷,在床上睡了好幾日,時醒時睡,醒來的時候並不十分清醒,往往是江闊逼著她喝粥喝藥,才喝沒幾口,就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她傷得這般深,體內的能量大量流失,可補充的食物卻十分有限,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連幾天都不眠不休,生怕錯過了某個她半睡半醒、可以進食的的瞬間。
她總也沒有好好清醒的時候,就算睜開眼楮,也顯得十分茫然。
有好幾次,她在夢里哭泣,掙扎,一遍遍的喊,「爹!娘!你們別死,別死……」
他看著心疼,以為她在做噩夢,又怕她傷口掙開,只得一面輕輕捉住她掙扎的腿,一面在她耳邊哄他,「我們過幾天就去看爹娘,過幾天就去……」
這個時候,她的情緒就會平靜下來,然後睜開眼楮,滿臉迷茫的看著他,那迷茫漸漸變成無可言說的怨恨,好像他是天地間最可恨的人。
他被她的眼神嚇到,他受不了她用如此敵視的眼神看他。
然後她的眼神忽的又變得溫柔,雖然還是不清明,卻對著他微微的笑。
他松一口氣,想必她剛剛將他當做了夢中的某個惡人。
他輕松而鼓勵地對她笑,拿過床邊的食物來喂她。往往這種時候是喂不進去的,她將頭扭到一邊,鼻子里聞著噴香的食物卻無動于衷,讓人以為她在賭氣,想就這樣將自己餓死。
可她肯定不是,她只是還不想吃,因為她一歪頭就又睡著了。
他只好失望地將碗放回一邊,眼巴巴的等她的下一次醒來。
府里的丫鬟都覺得近來少爺變了個樣,可誰也不敢當著他的面說。
偶爾宋凱近來匯報生意的時候,會順帶勸他去休息,可他從來不听。
他不知道他這幾天是否休息過,可每次進去的時候,無論深夜還是白天,他都是眼巴巴看著她的神態。
情痴。
宋凱想起江父說的那個詞。
還真是情痴,不過幸虧他得到了他的真愛,可以靜靜地相守一生……他為他們高興。
ps︰
什麼都不說,我自覺面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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