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雪十分放肆,才停了幾日,雪還沒化完,就又開始下了。
這天早晨,寒玉醒了,是真的醒了。
她的眼楮變得清明,臉色依然蒼白,卻可以在他的攙扶下坐起來。
他怕她冷到,用懷抱小心翼翼的護著她。
「又下雪了?」她看著窗外,神色有些懨懨的。
她的心情不好,眼楮里並沒有光彩,似乎是因為失去了孩子。
他喂她喝藥,輕聲答道︰「恩,才剛剛下,你就醒了。」
她沒有喝藥,忽然轉身看他,「闊,你喜歡睡在雪里嗎?」
雪里?睡在雪里?
那不是小孩子貪玩才做的事情嗎?
她以如此認真的神色問他,讓他覺得她童心未泯,十分可愛。
他忍不住笑出來,哄孩子似的順著答道,「喜歡啊,雪軟軟的,白白的,跟你一樣可愛。」
她嘟了嘟嘴,「我說認真的。」
「恩,」他也認真的點點頭,「我是挺喜歡的,我這個人夏天喜歡出汗;在雪地里卻可以用內功御寒,正正好,所以我喜歡雪天。」
「讓你永遠呆在雪里也可以嗎?」
「恩,可以啊。」他怕她失望,順著答道。
「額,」她點點頭,低不可聞的說了一句,「額,那便雪天吧。」
他寵溺的一笑,不再追問,專心哄她吃藥。
她也不再避開,乖乖的喝藥。
喝完藥,她忽然仰頭看他,「闊,我們去看我爹娘吧。」
江闊皺了一下眉,說道︰「你這個臉色怎麼可以?」
她不說話,緊緊地看著他,眉頭愈蹙愈緊,如水的眼眸里好似山雨來急。
那模樣好像下一刻就快奔潰了。
他心髒一收縮。想到她在昏迷期間的那些囈語,又想到她剛失去了孩子……這時候感情很脆弱,想必很需要親人在身邊吧?
他心疼得不得了,連連說道。「你別急別急,我帶你去!」
他很少緊張成這個樣子,自己都覺得滑稽。
她卻不笑,眉頭漸漸舒展開,靠回他懷里,卻依然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今天就走嗎?」她問。
他無奈一嘆,說道︰「還不知道你恢復的怎樣呢。」
她立馬抬頭看他,像是在控訴他敷衍她。
他受不了這樣的眼光,連忙說道︰「待會我再讓醫師來看看,你如果今天一天都好好的。身體又沒有什麼問題,那我們明天一早就上路,好不好?」
她看著他,思索了一會,躺回他懷里。說道︰「好。」
馬車和行禮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南方的生意向來穩定,這幾天更是順風順水,又有得力的人手幫襯著,這一去並不會太久,所以這一天並不需要準備些什麼。
他便一直陪著她,喂她吃藥喝湯。听她說話,說她童年里和在落雨閣那些沒有他的歲月里,在做什麼,在想什麼。
那些殘缺的歲月似乎都被補起來了,心里曾經呼呼灌進冷風的傷口,在她的一句句軟軟甜甜的話語間漸漸彌合。讓他覺得他們從未分開過,他們的心是在一起的,一直一直。
讓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時他怕她累到了,想勸她休息一會兒,但是她不答應。似乎精神特別好,一直纏著他說話。
有時她講得乏了,找不到話題了,就耍賴著要他給她講故事。
故事麼?
他不會講故事,不過倒是經歷過許多故事。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他的故事,但是看著她的小嘴不滿的嘟起來,他趕緊試探的開始講自己以前經歷過的一些故事,講他是怎麼遇上月兒的,怎麼遇上宋凱的,怎麼在京城打了一場架,然後成名了,接著就有許多好練武術的人跟了他……
他的故事講的漸漸血腥起來,一如他曾經的生活,打打殺殺……
他後知後覺的剎住,想到她肯定討厭這樣的故事,可低頭一看,發現她正津津有味的听著,兩只大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繼續啊,」她說,「為什麼不說了?」
他有些意外地低聲說,「你討厭這樣麼?」
「什麼?」
「你不是很討厭我的殘忍,討厭我打打殺殺的生活麼?」
「我……」
她語噎,想起四年前她將他歸為惡魔,恨死了他每一個殘暴的舉動。
可現在為什麼沒有那種反感的感覺了呢?反而會覺得身臨其境,為他的處境或擔憂或緊張或喜悅?
為什麼呢?
她嘟了嘟嘴,耍賴似的說,「我怎麼知道?你再說,也許你再說我就不討厭了。」
她無意中流露出的神色里早已沒有了當初的怨恨和不甘,他看到了,整顆心都喜悅起來……看來她真的開始接受他了,不僅接受他好的一面,也開始包容另她討厭的一面。
他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盞燈的丫頭進來點燈,二人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兩個日的日子竟然過得那麼快。
她抬頭看他,「我們明天可以去了吧?」
他沉默了一會,忍住想要勸她再休息兩天的話,點頭答道,「恩,那就明天吧,今晚要好好休息。」
「恩。」她在他的攙扶下躺下,給他挪出一點位置。
他笑著躺上去,小心的摟住她,用大手覆住她眼楮。
他總是喜歡這樣做,這樣好像可以讓她睡得快一點。
果然,她的睫毛很快就不動了,靜靜地閉著眼,呼吸變得平靜起來。
他愛憐地在她額頭一吻,也和衣睡下。
好多天沒有好好休息,撓是身體再強壯的人也熬不住,此時心頭懸著的石頭落下,又有她在身邊,他閉上眼,沉沉睡去。
黑夜里。他身邊的那個人卻睜開眼,看著屋頂,就這麼醒了一夜。
她喜歡睡覺,她需要睡覺。越來越需要。
在她無法再將戲演下去的時候,在她不知道如何面對他的時候,她就選擇閉上眼楮,假裝沉睡,以此來拒絕他和這個世界。
有時候撐不住了,有時候演不下去了,有時候覺得快露陷了,可他從來沒有發現過。
就像她在昏睡時不自知的囈語,就像她醒來時來不及偽裝的怨恨的眼神,每一次她都以為他要發現了。可他竟然一次也沒有發現。
她不曾問過他孩子的事情,不曾問過念念的事情,他以為她不知道,也不告訴她。
但是她是知道的。
那天她一直醒著,雖然那時保持清醒很累。但她還是撐住了。
她精心為念念挖的陷阱,自然要等著看看收效。
這樣的結果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以為她會狡辯、回誣賴,會做出各種各樣的事,卻不曾想過她竟然會如此輕易地離開。
這樣的結果滿意麼?
她說不上。
生平第一次親自害死一個人,這種感覺……有些愧疚,可一想到這個人是沈念念。這種愧疚就消失了。
後悔麼?應該是不後悔的。
天快亮了,她轉頭看著他,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嘴角有一個滿足的笑容,不知道做了什麼美夢。
他要帶她去看什麼呢?
他要騙她到什麼時候呢?
她看著這張英俊而剛毅的臉,有一霎那。想撲上去撕爛他的面具,為什麼他可以比她裝得還像,好像從來也看不到破綻?
她竟然不知不覺間對這個過程感到喜歡,那麼他呢?那種喜悅是否是裝出來的?
他的手動了動,想把她摟緊些。卻又皺了皺眉,似乎怕弄疼她,于是閉著眼楮,朝她挪了挪。
他的頭頂在她身上蹭,蹭著蹭著像個小孩一樣,將頭窩到頸窩的地方,不動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個十分滿足的笑容,眼楮緊閉著,卻吧唧了一下嘴巴,似乎她是特別好吃的東西。
她閉眼僵在原地不敢動,生怕吵醒他,他卻一點醒的跡象也沒有,睡得十分香甜。
她睜開眼楮又看了看,看到他如同一個孩子般的姿勢,忽然就想起四年前在江心居他的那個生辰……
他的生辰是什麼時候呢?
好像在中秋節的前幾天。
今年的那天他在哪里呢?
好像是在外地呢,府里也沒听得誰提起來,是大家都忘了,還是他已經不過生辰了?
大家都忘了,念念總不會忘吧?還是念念進府之後,他便沒再辦過生辰?
為什麼呢?
她正這樣想著,忽然感覺腰間的大手動了動,她閉上眼,屏住呼吸,感覺到他的大手替她扯了扯被子,模了模她的臉,又沒動靜了。
她小心地眯著眼一看,發現他還在睡。
原來剛剛那個動作竟然是睡夢中無意識的動作……他是習慣了給她扯被子吧?
她閉上眼,覺得有些感動。
又是許久,身邊的人終于有了動靜。
他似乎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輕地在她臉上吻了一下,然後抽身從床上爬下去。
這麼重的一個人,下床竟然一點點聲音也沒有。
他替她將被子弄服帖,然後又在她頭頂上親了一下,然後出去了。
他喜歡親她,在睡覺前,和睡醒後,有時一下,有時兩下,但是都很輕,如果她在睡覺的話,絕對不會被吵醒,她已經習慣了。
她不知道想到這個的時候,她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好在屋里此時並沒有人。
ps︰
嘖嘖,黃金周要來了啊,偶現在就開始激動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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