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公交上,蘇以素看著窗外不斷跳躍著的景色,努力從記憶中尋找一絲熟悉的感覺,奈何江城實在變化太大,公交車所走的路線也不過是記憶中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罷了。人們總喜歡用「物是人非」來表達時過境遷的那種感慨,如今卻是連承載思念的事物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公交在江城二中站停了下來。從路口到二中校門還需要走一小段路程,狹窄的小道一直延伸著,道路的兩旁店鋪熱鬧非凡,穿著校服的學生們來往穿梭,尋覓著自己喜歡的小吃。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店鋪的老板換了一個又一個,卻都還在堅持著,撐起江城二中的小吃街的名號。再向前走,學校外圍兩旁的榕樹高高地矗立著,十幾年風雨的磨洗饋贈它們粗大而堅韌的枝干,寬如蓬蓋的枝椏延伸出來,完全蓋住了這片天空,將長長的小道遮護在樹蔭之下。
未到校門口,江城二中的運動場赫然映入眼簾。這是學校獨立出來建在斜對面的體育場所,蒼勁有力的「江城二中運動場」七個大字飽經雨淋日曬,早已失去了它原有的光亮,但即使是如此黯淡無光,也讓人無法忽略它的氣勢。
運動場大門鎖著。蘇以素站在鐵門外往里看,里面有學生在上體育課,三五成群,分散而立,乒乓球、羽毛球、籃球、足球等等,一片喧囂。放眼望去,她發現運動場對面一角又多建了一幢大樓,原來的藝術樓也經過一番修葺,煥然一新。當年用于圈圍的鐵柵欄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圍牆。牆角的爬山虎爬上了頂端,向牆外蔓延開去。
蘇以素輕輕嘆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了當年年少時。那時,鐵柵欄上也纏繞著一種她不認識的藤類植物,柵欄外的路燈光線很明亮,她們一行人等從莫梓林生日party歸來,她就在這鐵柵欄上,發現了悄悄綻放的夕顏花。江箬聆和林苒調侃她花痴,江風辰就站在一旁笑……
江風辰……念起這個名字,蘇以素的心驀地疼了一下,她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心髒的地方,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臉上一陣冰涼,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悄然落淚。蘇以素連忙抹去淚痕,努力撇開心頭涌起的千思萬緒,轉身向校門口走去。
正值上課時分,校園里稀稀拉拉的只一兩個人走過。蘇以素還未靠近校門,就被值班的校衛叫住了︰「哎,這位女士,你來找誰?」
蘇以素完全沒想到時隔十年,二中的紀律還是這麼嚴格。她又想起了當年還在這里讀書的時候,除非是上體育課或是放學時分,否則學校大門是不讓隨意進出的,學生證必須隨時帶著,因為偶爾學生會會在人流最多的時候,攔在校門檢查。特別是到了晚上,校外人士若沒有什麼非進不可的理由,值班的校衛絕對會不客氣地將其拒于門外。
收起思緒,蘇以素露出一絲平和的笑容,道︰「大哥,我是二中出來的學生,這些年一直在外不曾回來,十多年過去了,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想回來看看。」
校衛這下可犯難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讓進吧,看她樣子真不像有不良企圖的人,讓她進去吧,又違反了學校的規定。
蘇以素見校衛面露猶豫之色,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等他開口便又說道︰「大哥,我登記一下總可以了吧?你看我難得回來,下一次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听到這話,校衛終于心軟了,拿出登記本,指著空白處道︰「好吧,填一下這些資料你就進去吧。」
「謝謝大哥!」蘇以素喜上眉梢,連聲道謝,登記完後便踏入了那坎門檻。
進了學校里面才發現,學校變化竟是如此之大,雖說早做好了心理準備,蘇以素仍然忍不住驚嘆一番。仿佛走進了一個從未到過的世界,除了橫在眼前的那兩幢教學樓,曾經熟悉的景物竟無一點蹤跡可尋了。
無暇細看那些陌生的布置,蘇以素沿著記憶中的路徑,徑直走進了宿舍區,尋找曾經住過的宿舍樓。她還記得,當年她所在的那幢公寓是女生公寓2,樓前是一片偌大的植物園,種著各種常見的或是珍稀的花草樹,小道盤旋回繞,將整個植物園分成好幾塊。當時所有人都稱其為「後花園」,甚至有人美名曰「伊甸園」。
值得慶幸的是,這後花園並沒有多大的變化,或許是學校領導覺得改動的工程太大了不值得吧。沿著花架下的回廊慢慢走著,四處張望。攀援在花架上的已經由牽牛花變成了炮仗花,眼下正是開花時節,紅紅的一串串花枝垂下來,如火如荼,甚是奪人眼球。
感覺有些累了,蘇以素在回廊邊上坐下,望著眼前這些植物出神。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年讀高中的時候,她和江箬聆、林苒,天天打後花園間的小道經過,一路談笑風生,不顧形象。偶爾停下來,溜進花圃中,在樹底下來回穿梭,尋找一棵長著四片葉子的三葉草。
「素,苒,你們看,我找到啦!」江箬聆舉著手中的小草大喊著。
「真的?」
興高采烈地跑過去,卻看到了一株三葉草。
「騙你們呢!哈哈……」
「江箬聆,你去死!」
「別呀,沒有我你們的人生會沒有意義的……」
「哼……」蘇以素和林苒跑開了。
「噗嗤……」回想著當年的情景,蘇以素不禁笑出了聲,俄而又惆悵不已,那些年少無憂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坐了一會,蘇以素信步走進了植物園,小道兩旁種著七里香,被修剪得平平整整的,連成一片,沒有任何美感。她記得,那時,花圃最外層種著的是茉莉花,里面還有一棵夜來香,每年花開時節,茉莉和夜來香的香味夾雜著,淡淡的,濃濃的,沁人心脾,又迷人心智。茉莉花……蘇以素腦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江風辰的面容,他就站在那里,低頭淡笑著,問她茉莉花的寓意,身後,茉莉花芬芳淡雅。
很多很多次,江風辰就站在這里仰著頭,望著她從樓下下來……
蘇以信和李意都很默契地沒有提起江風辰。她知道,他們怕她又受到刺激,更怕她本來已經忘記了,被被無端挑起情緒。可是,他們不知道,那個人已經刻到骨子里,再也抹不去了。有區別的,不過是見或不見。
有人說,睹物思人的後半句,永遠是物是人非。再回頭,那人不在原地了,想去尋找,又不知從何處找起。于是逃避,逃得遠遠的,以為只要久了,就不會再念著了。可是,為什麼,記憶卻不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呢?听說,魚是幸福的,因為它只有七秒鐘的記憶,從魚缸的一頭游向另一頭,一轉身,便又是一個新的世界。沒有過往就沒有煩惱,可是對于人類而言,這種幾近于失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們都像是一朵麥稈菊,經歷過的一切,不管是欣喜若狂的,還是撕心裂肺的,都轉化為長時記憶儲存在腦海里。有些痛苦的過去,你以為它已經被時間消磨得一干二淨了,實際上它還靜靜地躺在記憶深處,只是你不願意再去觸模。是的,麥稈菊,寓意永恆的記憶。
手機鈴聲兀自響起,打斷了蘇以素的思緒。她連忙從包包里翻出手機。
蘇以信來電。
「喂?」
「蘇以素,看夠了沒有,看夠了就趕緊出來,我們在校門口等你。」
「噢,我馬上出去。」
掛了電話,蘇以素回頭再看一眼身後的宿舍樓,黯然,離去。
遠遠便看到了蘇以信和李意的身影,果然在校門外等候許久。
校衛看到她出來,挺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大妹子,逛完了?」
「是啊,謝謝你讓我進去。」
「哎,客氣啥呢。」校衛揮揮手,又問道︰「有沒有找以前的老師聊聊?」
「啊,沒有呢,我從小就怕老師,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不敢見。」
「嘿!」听到這話,校衛嗤嗤一笑。
蘇以素也報以微微一笑。跟校衛套好了近乎,大概,下次要來就容易多了吧?
點點頭,微笑著走向那兩人。
「走,帶你逛逛闊別十年的江城。」蘇以信大手一伸,摟過蘇以素就上了車。
一天就這樣過去。
跟那一家三口道了晚安,蘇以素回了自己房間,躺在床上,思緒萬千。江城,這座充滿回憶的城市,逃逃避避,兜兜轉轉,終于還是回到了這里,所有的面孔都不受控制地在她腦海里閃現,回憶像是一個長長的夢,夢里,所有曾經出現在她生命里的每個人都一一向她走來,又一個個地離去。塵封著的記憶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解禁,所有的場景都堆在了一起,這一張張臉,這一個個畫面,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勾住她的過往,他們的過往,幻化出最初的時光。
那時,他們都還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