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你醒了!」
一個端了銅盆的婦人進門看見榻上痴坐的白宛,立時驚喜︰「老天保佑,小姐終于是醒了!小姐莫再驚慌,府里已經傳了話來,說是回去的事情不用急,小姐只管先安心養好身子。依奴婢看,多半是老太太發話了!」
喜極而泣的趙氏讓白宛有些無所適從,她只好呆著眼,一臉木訥。
趙氏心酸,上前輕撫了她松散的鬢發低聲開解︰「好小姐啊,您可不能再想不開,大夫人脾氣是‘悍’些,但也並非歹毒之人。姨娘衣食無缺過了十來年安穩日子,走的時候除了放心不下小姐,沒有旁的憾事。」
「如今姨娘已經去了,小姐畢竟是老爺的親骨肉,夫人斷沒有再為難小姐的道理。何況還有老太太在,小姐只要肯將心懷放開些,回了府,好日子且在後頭呢……」
乳娘趙氏一番勸導,倒真讓白宛漸漸平復了心境。看著趙氏殷切的臉龐,白宛緩緩點頭算是回應。
趙氏見她眼波流動,不似先前一團死氣,知道她已想開,這才安心自去歇息。
剩下白宛獨臥帳內,全然沒了睡意。
她當然不會像秦淺夕那般忌憚「悍母」洛氏,更無懼秦府。上一世,她身處後宮內闈,步步驚心之地,都不曾出過半點差錯,區區一個丞相府又算什麼。
只是,她清楚的記得,父親早年在京時,一直與秦丞相各為其主,政見相左,十分不睦。如今她卻成了秦相孫女,這教她情何以堪?
然而生死天定,如今附體重生已成事實,她若執意不肯做秦淺夕,道出實情,又能如何?只怕會被人當做邪祟妖怪,一把火燒為灰燼也未可知。反之,她若肯借秦淺夕之名回歸秦府,安于內宅,憑她的聰敏,安穩一世又何難!
最要緊,她從此就可以光明正大留在東都,打听弟弟白毓的消息,運氣好,日後見上一面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這里,白宛臉上不禁浮起微笑。
重活一世,她忽覺功名利祿如浮雲,虧她這幾年在宮中還處處循規蹈矩,學著強顏歡笑討太後、皇後喜歡,只為給弟弟爭一個錦繡前程,好讓他繼承父親遺志,光耀白家門楣。
現在她親歷了生死變故,再回頭看時,已是萬念成空。白家已有了一個義膽忠肝、戰死沙場的父親還不夠麼,如今獨剩下這麼一個幼弟,只要他能讀書明理,一生安好,就算是做個清閑侯爺、富貴散人,在她看來也沒什麼不好。
定下心意,白宛順水推舟,安心住在桑園調養。
整整一個夏秋,白宛都在和趙氏一道打理桑園庶務。白宛給出的理由是,怕回府後老太太抑或嫡母問起自己無言以對,實則白宛是想通過事務熟悉秦家諸人和這片小小的莊園。
園子是依山而建,一片山林外加百十畝地,交在柳茹手中經營已有十多年。莊里的管事、莊外的桑戶農戶,租佃之中大家多少都結下了些情分,若不是柳茹中年病亡,這桑園極有可能就是柳茹老來頤養之處。
相府雖家大業大,秦淺夕卻只是庶出,是以,這處偏僻的產業將來對自己意味著什麼,白宛當然心知肚明。蚊子腿再瘦也是肉,無依無靠的人最要早做打算。
秋去冬來,白宛身子漸好,回歸秦府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平日里她巡視桑園時,常刻意與那些農婦攀談,多少听到了些京城的消息,比如說,京里新添了位白小侯爺,風華俊俏惹人憐惜,皇上賜了偌大府邸他也不住,只是日日去城西的端靜公主陵,守著已故長姐,端的是意重情長……
每每听到這些,白宛便在心中又是流淚又是安慰,恨不得立時就回了東都去,好離親人近一些。
這日,大夫人洛氏遣了婆子來接,白宛便打點出幾只箱籠,素衣孤身乘了小車,跟著婆子回去秦府,至于趙氏和秦淺夕的一眾舊僕,白宛都將她們留在桑園。一方面,這園子是她的後路,不能讓它月兌離了自己人的管制;二來,她要向大夫人洛氏表示出一個孤女的投奔倚仗之心。
在白宛的記憶里,大夫人洛雲蕊應該是個大家閨秀。曾經一些內命婦入宮與太後閑談時就不止一次提到過,將作少府家那個嫡女能寫會算,還是女兒家的時候就會幫洛少府看賬理帳,過手動輒萬兩白銀,十分精明能干。
怎麼到了柳茹母女這里,洛氏就化作洪水猛獸,成了「悍婦」了呢?
好在不管是詢問趙氏,還是搜尋秦淺夕的記憶,白宛都發現,洛雲蕊與柳茹似乎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而且,柳茹帶著周歲大的女兒淺夕住到桑園後,洛雲蕊也不曾克扣過母女二人的吃穿用度。想來這當中不外乎是些女子拈酸吃醋之事,無傷大雅。
于是,一行人入了秦府,白宛獨自在閑听苑正廳侯見洛氏時,心內十分坦然。
閑听苑位于相府東大院兒,是大房居所。洛氏居坐宴息,待客主事均在這里。
苑里正廳三間,坐北朝南,兩明一暗,被整個打通。屋頂的承塵離地兩三丈高,顯得屋子里十分寬綽通透。
一色兒的老紅木家什精工巧制,溜光圓潤,東窗底下安置一張紫檀羅漢床,上頭擱了四方小幾,挨牆兩溜檀木杌子,用梅蘭竹菊四季屏隔出,是平時說話、派事的地方。西廳珠簾內橫放一張花開錦繡貴妃榻,再里頭就影影綽綽看不大清了。
要說這屋子夠氣派,屋里的陳設更是件件價值不菲,但就是刻板生硬,了無生趣,讓人身處其間,著實乏味的很……
「嘩啦——」
珠簾清擺,人影晃動,白宛以為是洛氏,正待行禮,卻見一位二八紅衣少女裊裊出來,站定身前。瞧她身上衣飾,多半是洛氏身邊的一二等管事丫頭。
「奴婢紅菱請四小姐安!」紅菱淺淺福身︰「夫人連日勞累,難得午歇。四小姐一路辛苦,暉露園那邊都已安排妥當,不如奴婢先送了小姐過去安頓,晚些時候再來給夫人請安,可好?」
說完,紅菱臉上才浮過一個一閃即逝的笑影。
難道洛、柳二人往日交惡,竟到了讓洛氏對她拒而不見的地步!還是……洛氏在向她施威?白宛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