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便陪著懶懶散散的月光坐在路邊飲起一旁酒樓里打的燒酒,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兩個人喝得卻著實快活。
「記得以前偷著喝酒給師傅發現了,被罰擦了一個月山上的神仙像。」
郁寰听著笑起來,面上紅得煞是好看。
男子見她不說話便繼續絮叨著︰「看不出來你一個姑娘家酒量倒挺好。」
「那可不。」郁寰有幾分晃悠地舉起酒瓶,「我以前有個名號」
兩人異口同聲地接了後面的話︰「叫‘千杯不醉’。」
郁寰一怔,笑著拍了拍男子的肩︰「你怎麼知道的啊?」
男子笑笑,對上她一雙些許迷蒙的眸子︰「因為喝酒時大家都這麼吹。」
「我才沒有吹。」郁寰不滿地別過頭去,然後又猛灌了幾口酒,「你可別小看姑娘。」
「不敢不敢。」男子一邊打趣著,一邊繼續喝著燒酒,「姑娘女中豪杰,小的哪敢小看姑娘。」
郁寰繼續叫嚷著︰「就是,姑娘家怎麼了,姑娘家就不能喝了?」言罷便感到一陣暈沉,酒不醉人人自醉,自己酒量著實不差,只是不知怎地這一宿醉意卻格外的濃。
男子揚了揚唇角,摁下郁寰手中的酒壺︰「你好像已經醉了。」
「才不會。」郁寰也就任著男子將其奪下不去管,伸出一只手指向滿目的繁星,「你看那個。」
「哪個?」男子順著手指的方向瞅去,卻看不出什麼端倪。
「我跟你說啊。」郁寰趁著醉意將胳膊肘搭上男子的肩,才勉強撐住了搖晃的身子,「我小的時候我爹老是說,我娘如果死了就變成月亮給我照夜路。我那時小,還真就信了,所以從來不怕走夜路。」
男子不解道︰「那你指星星做什麼?」
郁寰牽動著笑意的面容毫不遮掩此刻的傷戚和無奈︰「因為我爹也死了。」接著指向夜空的手軟軟垂下,「那應該就只能變成星星守護我娘了。」
男子突然有幾分神傷輕聲道︰「原來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我說什麼?」
男子柔聲答︰「說你爹娘去世了心里不暢快。」
又是一會工夫的相對無言,郁寰突然劈手奪過酒壺,幾口入喉,潑灑出來的酒水便恣意浸染著襦裙衣襟。
「對了,我還沒問你姓名呢。」
男子笑著揚揚手中的壺,里面的酒水敲擊瓶身激蕩著卻還是悶入壺內︰「你不是說無緣便不復相見了麼?」
郁寰挑眉不屑道︰「知道你姓名有機會我好還你酒錢。」
男子搖搖頭︰「這就免了吧。在下昆侖派弟子,岑惹塵。」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似是風起有了陣涼意,郁寰扯了扯衣袂想裹得緊些,「說是不信佛法,名字倒是頗有禪意。」
「不怕惹了塵埃,只是惶恐塵寰偌大,怎般才能不尋仇覓恨,惹是生非。」
「這倒容易,歸隱山野草草一生,從此便可免了世事紛擾。」郁寰側過臉打量起他的情態,「不過啊,你我這等俗人哪里放得下?」
「哈哈,放不下喝下去就好了。」說完自顧自地踫了下郁寰手中的酒壺,然後一飲而盡。
郁寰愣了下,看了看握著的小半壺酒,也狠狠灌了下去。
再醒來之際,掃入屋內的光亮幾乎刺得郁寰難開眼。
揉了揉太陽穴,眉心隱隱地痛著,昨夜的事兒似乎記不真切。思索了一番終是無果後也放棄了一一回想起來的打算,下了床榻便尋著洗臉的水去。
一推門就恰巧撞著和過往的小廝攀談的容子寂。
睡眼惺忪的郁寰隨手撩過遮于額前的青絲︰「早。」
容子寂無奈道︰「不早了,巳時已過,都將至午膳的時辰了。」
郁寰將信將疑地回頭向屋外看去,甚好的陽光怕是不騙人的︰「到的確是我睡得太過。」
「無礙,多休息會是好的。」
側眸端詳著容子寂的郁寰是真的絲毫沒有從他面色上看出昨晚發生之事的痕跡,只依稀記著夜里逢見了什麼人,然後飲了些酒,再就沒什麼零星的線索可循。
「二位慢聊。」一邊佇足的小廝好容易找著插話的地方,「小的先干活去了。」
郁寰沖他尷尬一笑才想起打水的初衷。
容子寂瞧著那略狼狽的模樣也無奈一笑,對昨晚之事依舊只字不提,只輕聲提醒道︰「既然醒了還是早些梳洗好吧,莫在此處耽擱太久。」
「嗯。」被看得也是幾分羞怯,郁寰放低視線微微點頭。
剛剛想要轉身離去便听見樓下傳來一陣大呼小叫,大有一副來者不善之意,容子寂與郁寰相視短暫一眼便默契點點頭,顧不及一番休整的郁寰隨著容子寂匆匆下樓。
見到來人的樣子果然不是什麼善類,皆是一副奇怪的穿著,黑白相間的服飾上都是些平日里並不常見的紋路,頭發編成多股辮子散于腦後,臉上還勾畫著詭異的圖案,看上去不像是中原人士。這番奇特的裝扮,哪怕沒什麼激烈的言行也讓尋常百姓瞧著不寒而栗。
中間的那個原本花哨的衣服外面還批了件黑色斗篷,面上的花紋更是色彩鮮艷,一看就是為首的模樣。不待他親自開口,一旁劍拔弩張的嘍又操著少聞的口音叫嚷起來。
「你們這兒到底有沒有兩個白衣服的男子?」
「哎喲這位爺,小的哪敢騙您呀。」老板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對著這群人點頭哈腰,「我們這兒真沒您要找的人。」
那嘍大吼︰「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騙我們,把這兒夷為平地不說,你這的人沒一個能活著走出去。」
郁寰面上一笑,對著站在一旁的容子寂低語道︰「倒是好大的口氣。」
話音剛落就發現為首的人冷冷向這邊看來,郁寰心下一驚,如此嘈雜之地自己小聲一句嘟囔莫非也能被此人收入耳中。容子寂也察覺這一點,淡淡道︰「靜觀其變。」
發話的人拱手道︰「教主,這差不多是東都最後一家客棧了。」
「搜。」久久沉默的為首之人冷冷吐出這一字,其他眾人立刻毫不留情面地沖向客棧內四面八方。
「慢著。」
郁寰突如其來的一句震得容子寂一驚,趕忙問道︰「你想干什麼?」
郁寰對其不置可否,只自顧自扶著扶梯走下︰「你們要找的人可是昆侖派弟子?」
剛才問老板話的那個嘍看向他們首領,也不敢擅自回答。
那首領轉身面向郁寰,依舊惜字如金︰「正是。」
「那我倒是有幸見過。」郁寰歪著頭輕巧地笑起來,「只是算起來此刻該是離開東都城了。」
「何以見得?」
「前些日子小女在東都鬧市游玩,恰巧見著你說的人途經此處,還踫撞到了小女。後來听他二人解釋說是昆侖弟子,有要事在身趕路匆忙才不小心沖撞到。」郁寰頓了頓,發問道,「不知道你們所尋之人是不是此二人?」
那首領一言不發,滿是圖案的面龐上也不摻雜喜怒之色,緩步走至郁寰面前。一旁的容子寂看得暗自發慌,無奈手中並無武器,便只能暗暗運起內力,以防著什麼不測。
郁寰靜佇在原地,不退後也不說話。直到二人面對面,郁寰才細細端詳起此人的模樣。看上去四五十的年紀,眼窩深陷,鼻梁高挺,算的上健碩。依稀有些眼熟,卻因為這般裝扮看不出何時見過。那人則緊緊盯著郁寰的雙眸,似乎想要瞧出什麼端倪來,片刻後忽然袖口一陣風,從袖中逼出一粒不知為何物的藥丸,扭手一推,猛地發力,塞入毫無準備的郁寰口中。
郁寰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不知所措,掩住喉嚨咳了兩聲,卻發現根本吐不出藥丸。
那首領不待她發問便說道︰「且信你這回,一個月後武林大會,若是找到他二人,自會為你解毒,免得你欺騙我等或通風報信壞了好事。」說罷便欲攜人離去。
郁寰忙喚住他︰「慢著,若無解藥,會如何?」
「到時你便知曉。」語畢一行人便離了客棧。
容子寂旋即沖來,擁住郁寰︰「你怎麼樣?」
「無礙。」運了下內力試試,並沒有感到什麼不妥。
「你為什麼要幫那二人?」
郁寰不答,客棧老板也忙走上前︰「方才多謝英雄相助,姑娘可還好。」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郁寰揮揮手,想起還未梳洗,尷尬笑笑轉身就要回房。
老板也緊隨其後︰「您先回房歇息著,小的去吩咐廚房給您備點小菜。」
容子寂攙扶著郁寰一步不離︰「老板麻煩你了,你先去忙吧,看看那幫惡賊有沒有傷著什麼人。」
老板答應了一聲便長吁短嘆地離了去。
容子寂頗為不解問道︰「寰兒,這種時候你何故為了旁人惹是生非。」
郁寰無意接他的話,只自言自語︰「也不知是什麼人,給我吃的又是什麼東西。」
「反正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如此倒是必須要去這趟武林大會了。」郁寰像是沒事人一樣入了自己那間廂房,然後轉過身,斜頭看著緊跟在門外的容子寂,「怎麼?你想進來坐坐?」
「不不,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容子寂揮揮手,臨走時又回頭望了幾眼。
郁寰關上門倚在門上長嘆口氣,究竟為什麼要幫他們?僅僅為了那日的一面之緣?為了那晚的酣暢淋灕?還是為了所謂的江湖道義?郁寰也不知道,自己所掛念的,只有那宿湖邊微風的觸感,和一闔眼就無窮無盡的滿目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