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胥隱衡登時拍案而起,「讓她跑了?讓她一個渾身是傷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跑了?本尊才離開了不過半個時辰,你們都是干什麼得?!」
「屬下知罪。」那回話的人趕忙跪下,「屬下經過牢房時就只見房門大敞,冷姑娘已不在其中,想必應是有人故意救走了冷姑娘。」
昭門一向防備甚佳,周遭把守之人亦是武藝高強,其間地勢排布詭譎,不是輕易能被人混入的模樣。莫不是,真有了細作?
轉念一下,她要那柄瑟,莫不是早就做好了思量,要帶著自己最珍惜的物什遠離此地。
念及此趕忙追問道︰「她帶走了她的瑟麼?」
「回門主,沒有。」
「那瑟現在在哪兒?」
「屬下已派人拿了來。」說罷拍了拍手,門外一人便抬著瑟低頭入內,只將那錦瑟乘上。
為了逃離這兒,他竟是連自己從未舍下過的古瑟都肯拋之不顧。
胥隱衡劍眉一挑,緩步下了台階,修長的手指撫上那曾被她挑弄過無數遍的弦。恁的那麼依稀清雅的發香,卻仍舊沾染不上一絲一毫她的溫度。
「把它燒了吧。」
人和心都不在了,留這些念想做什麼。
胥隱衡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弧度,停留了片刻,一手負于身後向屋外走去。
那屬下亦是知趣,緊緊跟了上來︰「門主您去哪兒?」
「找。」胥隱衡語出冷厲,「就這麼大的昭門,給我翻個遍也要把人找出來!」
「是。」
「她受了傷,所到之處必然有血跡,順著血跡找。」頓了頓又狠狠叮囑道,「還有那個救她的人,也給我找出來!」
「屬下這就去辦。」
冷秋涼,最終你還是要走。
也許一切從最初就是孽,在宣州的第一次謀面,那涼薄的眼色,那清冷的話語,這場廝殺從那時便早已注定。
胥隱衡步子邁得匆忙,你在這兒至少我還能保護你,離開了這兒,你要怎麼哈哈照顧自己?
「門主。」
胥隱衡循聲望去,只見楊元青膝下一軟單腿跪下,埋首道︰「門主不用興師動眾了,冷姑娘是屬下放走得。」
胥隱衡停下了步子,半眯著眼打量起跪在面前的人,竟反而不慍不惱︰「你為什麼放她走?」
「屬下不忍見冷姑娘身死此處。」
原來當真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會殺了她,這出戲終究是作的太像,騙了這麼多只眼唯獨沒有瞞過自己。
「你與她不過一面之緣。」胥隱衡冷冷問道,「何苦為了她背叛本尊?」
「屬下知罪。」楊元青答得面不改色,「屬下奉命誅殺冷家,卻辦事不利漏掉了冷姑娘。之後前去追殺又讓其被人救走。」說著抬起了頭,眉眼間多了絲堅定,「可是門主,這麼多年來,屬下一直勤勤懇懇為門主辦事,所有命令都不敢違抗,包括裴嬋。屬下並不喜歡裴嬋,只是門主與聖姑認為屬下理應迎娶裴嬋,屬下一直將她當夫人看待。直到屬下追殺冷姑娘之時。這是屬下第一次下不了手,她那雙清冷又倔強的眸子,屬下一生都不會忘。將那匕首插上她的肩,比插上自己的肩還要疼,在昭門這麼多年,屬下從未見過那樣的女子。」
那樣的女子。
涼薄似水,涼澈入肺腑。又剛勁似水,抽刀亦難斷。
明明那麼柔弱單薄不堪一擊,卻像是一個再執著不過的存在,艱難而強硬地保衛著自我。
讓人幾乎要愛不起。
胥隱衡靜默了好一會兒,這的確是這麼多年來楊元青第一次違抗了自己的命令,只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
「她現在在哪?」
「屬下已將她送出了昭門。」
「元青。」胥隱衡無言地看了看對方,許久之後喟嘆一聲,正色道,「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麼?」
「還請門主明示。」
「飄搖。」言罷便不再管仍舊跪在地上的楊元青,雙手皆背于身後,淡然地從他身邊走過,「你又想救冷秋涼,又不想背叛本尊,兩相為難之下才前來認罪。可惜本尊太了解你了,只要是你放走得她,你覺著,本尊還有可能找不著她麼?」
楊元青心中一梗,口中卻不再多話。
只希望,她依舊遠離這是非之地了吧。
胥隱衡的腳步聲愈發遠離,那蜿蜒的道兒,卻是直指假山暗道的那一條。
冷秋涼步履匆忙,幾個顛撞早已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終于要離開這兒。
冷秋涼努力告訴自己,那份懸而未決的猶疑不是不舍,而是不甘,是沒有手刃仇人的心有余虧。
跑了還沒多久,一路也不敢歇息,身後的腳步聲卻響了起。
冷秋涼一陣心悸,莫不是後面的人到底追了來,他終究是不肯放過自己。
如此想著,到干脆放下了腳步。
這一生真是可笑,從頭到尾都不過是妄想,妄想一個邪派主公的一片真心,妄想守住一個信念的輕而易舉,妄想全家血洗後的半世安穩。
到底是幼稚得有夠可以。
冷秋涼笑了笑。
「你到底是追來了。」
話音剛落,胥隱衡高大俊逸的身影出現在了拐角處,繼而腳下輕輕一旋,便與之四目相視。兩雙眸子里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長。
「你到底想要離開。」
「否則我留在這里做什麼?」那單薄的身子在空蕩蕩的暗道里更是顯得弱不禁風,「等著被我一家的仇敵折磨死?」
胥隱衡怔怔地望著她,再是不多言。
冷秋涼笑得淒楚︰「你到現在還在練純陽內息,你還在妄想用這本武林秘籍稱霸江湖。」這些話兒說出來真是字字都那麼吃力,「都是為了你的狼子野心,我爹我娘,我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我一家數十口人,就要為你的一己之私而身死刀下。不就是一本書麼,為了它,你一定要殺那麼多人。」
這些不帶問號的句句相迫亦是讓人得那般難堪。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是殺害我冷氏一族的元凶該有多好。」冷秋涼不退反進,艱難地步步向胥隱衡邁近,「可是後來我發現,這樣也不好,你永遠都是昭門門主,手上沾滿了血和恨,這是什麼也抹殺不了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