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我多麼愛你
金梅這幾天心神不寧,坐在辦公室,隔窗望著灰暗的天空,顯得無精打采。房間升著爐火,可是她還是感覺寒冷,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一會托著下巴傻愣著,卻感到手凍;一會盤在胸前,卻感到胸悶;一會揣在袖筒里,卻感到手腕發麻。索性站了起來,把窗戶打開,雙手並攏搓著。風一陣一陣地吹進窗來,她縴柔的黑發揚起又落下,搔得脖子、耳垂發癢。後來她依著半扇窗戶嚶嚶咿咿地哭了,豆大的眼淚潸潸滾落,感到莫名的委屈。
夏至選沒有回來過年,卻在前天回來了。衣衫齊整出現在院子里,看上去消瘦多了,卻干練偉岸。金梅看到他時,例外沒有發脾氣,只是愣在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在隱隱作痛,但惱恨已經沒了,這種酸楚的感覺至到今天才確切地體味到。為什麼,現在依舊感到他是自己的男人?為什麼?他就那樣站在院子里,望著她,臉上似笑非笑,眼楮卻帶著執著。表情就這樣簡單,卻像早年戀愛一樣打動了她,直入內心深處。
「至選回來了。」老太太看到失蹤一年多的兒子回來別提多高興,回頭沖著側房的老頭子喊。
家已經不是他夏至選的了,他沒有資格進這個家。可是看到老太太那樣高興,金梅忍著什麼也沒說,就當沒這個人,扭頭進了里屋。
老太太招呼兒子進了正房。夏至選見金梅沒有一年前那麼大的脾氣,心中暗喜。站在房間里,打量四周,見房間擺設照舊,就連自己與戰友的合影照還夾在鏡框里,掛在牆上。
「別傻愣著,坐下來,喝點水。」老太太說著給兒子倒杯水。
這時老頭子領著小孫子也急忙忙過來,見了兒子心中就來了氣。
「畜生,還回來干什麼?我當你不要這個家了,我當你多大志氣呢。」老人不知是激動還是激憤,一時沒說順暢,可是說歸說,老人看兒子的眼楮依舊流露慈愛。
夏金寶還能記起爸爸的樣子,一看到爸爸,喊了聲爸爸,就撲了過去,緊緊摟住爸爸的雙腿。
夏至選頓時開懷,一把把金寶抱了起來,舉過頭頂,搖著他問︰「怎麼,我們的小金寶想爸爸了?」
小金寶被父親有力的大手搔得腋窩發癢,咯咯地笑了,但還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媽••••••媽也••••••想。」
里屋的金梅頓時滾下眼淚來,感到夏至選特無情,說走就走,一年多音信全無。這樣想就來了氣,想沖出去趕他走。但又想到兒子在,不好發火。自己就開始翻衣櫃,在里面拿了幾套換洗的衣服,胡亂塞進提包里,就出來。誰也不理,就往外走。
老頭子看到不對勁,連忙喊︰「金寶他媽,你這是干什麼啊。」說著就上前攔。
「沒什麼,我到單位待幾天。」金梅說著閃過老人,開了車門,把提包扔進司機室,自己就爬了上去。
老太太此時才想起金梅在家,連忙指使夏至選。「快點,你還不把你媳婦拉住。」
夏至選原本心情愉快,但看到金梅生氣了,不覺有點緊張,連忙上前︰「金梅,你這是干什麼,你別走,我走。」
金梅愣了一下,扭頭扔下一句。「夏至選,你以為我走是因為你嗎?那你錯了,這家是我的,要走也只有你走。我現在是到菜市場值班。」說著啪地關了車門,就啟動了車。隨後隔著窗戶說︰「我明天回來,別讓我再看到你。」
因為車窗關著,夏至選沒有听到她說了什麼,只見她嘴巴張了幾張,隨之車晃動著駛出院門。金寶在這邊嚎啕著哭了,孩子**歲了,一切都懂了。
金梅把車駛出村子,卻不知道往哪里去好。辦公室沒有床被,去那里一切都要現買。回娘家感到沒什麼意思,當年鬧離婚那陣子也是呆在雪妹家,而不曾回去,現在更是沒有理由回去。車在公路上無目的地行駛,後來停在路邊,傻愣了許久,心中的酸楚更濃,卻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女人活了大半輩子,也不會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落腳處?娘家,夫家,徘徊在兩處,那豈不是可悲?
金梅捱到中午,把車掉了頭,開往市區。辦公室有爐火,可以煮方便面。她燒滾了水,卻不想吃方便面。後來出門打了的士到聖地羅蒙西餐廳,點了四分熟的牛排,看著血絲淋淋的肉陀,咽了一口口水,便操起刀叉,刻劃得盤子吱紐吱紐響。一圈的人早注意著她,看她怎樣吃半生不熟的牛肉。金梅若無其事插了一塊肉,放進嘴里吧唧吧唧地吃起來。第一次感到牛肉如此鮮美,腥甜的味道似乎一下子沉入胃袋,腦海里也留下深深的印記,唯一不足的是,牙縫里塞滿了肉屑。
金梅大概也注意到大家在盯著她看,就粗野地用紙巾擦了嘴巴,大大咧咧地向服務員招手。服務員連忙過來。
金梅呲牙咧嘴。「牙簽!」
服務員看了桌面,連忙指著被盤子壓住的牙簽。「小姐,在盤子下面。」
金梅便指著剩下大半牛排的盤子。「撤了。」
望著服務員離去,金梅拿了牙簽,故意不用手遮掩,直接呲著牙剔肉屑。周圍的人惡性壞了,連忙不再看她,權當遇到一個原始人。
金梅埋了單,就往超市買了被褥,隨後轉乘公交車回了菜市場。躺回沙發時,就若有所失,心神不寧來,心中的酸楚愈濃,開始品味這種酸楚。結果這兩天兩夜惶惶然,人無精打采,懶懶的,像大病一場一樣。
金梅依著窗戶哭了一會,後來茫然地看著天空。一群麻雀似乎受了驚嚇,尖叫著飛過,消失在樓宇之間。這些年,鄉下的麻雀越來越少,都飛到城市來,就像進城打工的民工,再艱辛也不願離開了。
是啊,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個城市買間房子,這樣每天也不用起早模黑了?金梅咬緊了嘴唇,她一時猶豫不決了。鄉間,那才是自己的事業啊,我能離開嗎?金梅問住了自己。實際,經營生態園,還沒有經營生態菜市場掙錢,離開那也沒什麼大不了。金梅就這樣胡亂想著,卻忽感到豁然一亮,似乎看到遙遠的希望。金梅這一來一回地想著,心情安定了好多。可是坐回桌前,拿了本子、計算器一折算,不覺又泄氣了,哪里有那麼多資金啊。金梅黯然傷神,感到女人創業怎會這樣難啊。
金梅躺回沙發,沒月兌衣衫,就用被子蒙了頭,眼淚又流了出來。感到夏至選太不爭氣。這次回來,看他樣子應該沒掙多少錢,說不定回來就是沖著錢回來的。不給,一分錢也不給他,真是窩囊廢。
金梅這樣想,就來氣了。被子遮得嚴實,她一會感到呼吸不暢,就又探出腦袋。這時,她想起了齊城。他做這麼幾年律師,應該集了大把錢吧?讓他投資,應該沒問題,有錢大家賺嗎,這才會發家致富。金梅一時來了信心,就掀了被子站了起來。就是他沒錢,張伯逸一定有錢。金梅一下子又看到希望了,不顧衣服皺巴巴的,便興沖沖地出了門。
與幾個員工打了招呼,就出了菜市場,直接往齊城的住處。進了巷子,金梅整個人被興奮左右,心中的酸楚一下子不見。看到巷子里有幾個人正給窩在牆角的瞎子蓋白布,也不曾在意。可是走過好遠,金梅忽地想起什麼,就扭頭看。那幾個人穿著灰色制服,該是城管工作人員。他們把那被白布裹嚴實的死人扔上車,順手把白手套扔了。隨後鑽進另一輛車子,車隨即開走了。金梅抬頭看灰暗的天空,感到空氣中似乎有些悲涼的氣氛和荒誕的成分。她早听說巷子里凍死一個瞎子。唉,挨了一個冬天,就快春天了,人卻死了。
她扭過頭,轉過巷子,就進了齊城住的小區院子。院子里一片安靜,三三兩兩的麻雀窩在枝頭上一動也不動。上樓時,可以听到腳步的回聲。
到齊城的住處,金梅按了門鈴,清脆的鳥叫聲在樓道里回響。待了好久,還不見人開門,金梅就掏出手機給齊城打電話,電話也響了好久,卻沒人接。金梅想起今天星期三,該不會出庭去了。只好往回走,但就在下樓時,她又扭過頭,似乎想起什麼。連忙拿了手機又撥號,隨後挨著門听。果真,隱約听到手機在房間里響著,播放的是陳奕迅的《十年》,那是齊城手機的鈴聲。
金梅就使勁按了門鈴,鳥叫聲綿綿不絕。「齊城,你死了呀,別裝了,我知道你在家。」金梅大聲嚷嚷。自從雪妹走後,齊城與宋倩勾搭在一起,金梅就懶得理他,對他的客氣沒了,可以大大咧咧地冷嘲熱諷,鬧得齊城也躲了她,不再走菜市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