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憂傷之漠
齊城並不想要什麼保險金,想到那是一個人用死換來的,他的心就驟變成冰點。但是錢還是劃到帳戶,不想把那錢劃給唐家,從父親那里知悉,自己扯進官司的幕後導演就是唐博遠。那時他茫然看著徒空的四壁,竟然沒有一點情感,不會再恨他了,似乎內心掩埋的積怨在一瞬間湮滅。
張伯逸原听說齊城卷進官司,就不想沾惹渾水,遲遲沒有把溫泉療養院的資料拿過來。後來又听說齊城已經康復,也就罷了。但是,從父親那里又聞听齊城意外得了六百多萬,自是為之一振。他近期投資鋼材生意,虧了不少,活動資金鏈頓時有了缺口。雖然暫時不想向齊城借錢,但如果他對溫泉療養院的房產感興趣,轉讓了房產自是可以挪騰一筆資金,擺月兌一時資金短缺,所以他就拿了資料過來看齊城。
齊城又做了詳細的身體檢查,醫生已經診斷可以出院,但是齊城卻不想出院,每天賴在醫院,言語寥寥地傻呆著。方心和知道他的心思,不想面對現實。所以也沒有催他,只是感到無奈,終究不是一回事。
張伯逸到醫院時,金梅恰好在那里。兩人並沒有說什麼,齊城茫然地看著窗外,是郁郁蔥蔥的竹林,在風中沙沙作響。金梅削著隻果,心不在焉,桌上放著一束白色百合。她在考慮要不要告訴齊城雪妹懷著他的孩子。但是又感到這樣不合時宜。雪妹自從听說齊城恢復了知覺,就沒有來過醫院。呆在菜市場深感不便,鼓動金梅在外租了房子,一月一百多的租金,還是支付得了。
金梅看到張伯逸嬉皮笑臉地進來,就噘了噘嘴,但什麼也沒說。隻果原本削給齊城的,現在她拿了自己吃起來,而且像啃骨頭一樣,發出咯嚓咯嚓的聲音。齊城這才扭頭看到張伯逸。
「你也在這里啊。怎麼現在不照看菜市場的生意,像個專職保姆一樣。」張伯逸知道金梅對他有成見,但還是笑嘻嘻地開玩笑。
金梅順手拿了一個隻果。「塞著你的嘴巴,沒人當你啞巴。」
張伯逸接過隻果,順勢坐到床上。把隻果扔到桌上,拍了拍齊城的背。「老兄,見了面也不說一句?」
齊城眨蒙著眼,冷冷地問一句。「有什麼事?」
張伯逸感到吃了閉門羹,這樣冷冰冰,是不比往日了。
「出院吧,我想和你喝酒。」張伯逸嚴肅下來,裝著很委屈的樣子。
「喝酒?」齊城又看著窗外。生來好酒,可是這麼時日滴酒不沾,卻沒有渴求,原來再持久的愛好都會被忘記。
「我從貴州帶了五十年陳釀茅台,香醇如春天的桂花。」他一支眼斜看金梅。金梅也在斜看著她。她想知道他有什麼本事可以說服齊城。她來這里,也是因為方心和讓她來勸說齊城的。
「茅台?」齊城嘟囔一句,他記不起來自己並不喜歡喝漿香型的白酒。
「是啊,茅台,我們兄弟倆好久沒喝酒了。」張伯逸鼓動。
但是齊城不再說話。
一旁的金梅只好搖了搖頭,自她進來,齊城還沒跟她說一句話呢。她也不想說,對這個男人不抱任何希望,有時候看到他就一肚子氣。這些天和雪妹住在一起,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起居,感到男人實在是殘忍的動物,可以自私地呆在一旁,若無其事,不理不問。她有些恨齊城,似乎已經怨恨許久了。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想出院,因為外面對于你已經沒有意義了是不是?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一個大男人用得著這樣裝腔作勢嗎?沒人會說你痴情的,只會說你是白痴。」張伯逸激將他。
齊城又看到那片紅色,在玻璃上像雨幕一樣流淌,他傻傻地看著,腦海里盤旋著一只蒼蠅,嗡嗡作響。
「你怕睹物傷懷,那你可以走啊,天大地大,大可不必把自己困死在這里啊,你能一輩子呆在這里嗎?你可以這樣病一輩子嗎?你不顧你自己,可是還要想到阿姨和齊伯父啊。我說老兄,跟我喝酒吧,醉了醒來就知道一切都是一場夢。」張伯逸對著金梅伸了伸舌頭。
金梅在看張伯逸帶來的資料。彩色宣傳冊,圖片都經過電腦處理,看上去療養院的風景相當迷人。酒店也不錯,還是五星級啊,一看就是富人享受的地方。金梅就這樣想著,感到是個好地方。
「這地方不錯,準備去那里修養啊?」金梅問張伯逸。
「是個好地方,而且是療養勝地,省市的領導經常光顧那里,這不拿給齊城看看,要躲也往這些地方躲,藏在醫院算什麼一回事?老哥,你不能光顧你自己的感觸,也要想想父母的感覺啊,你已不是小孩子了,男子大丈夫就要像個樣子。」張伯逸有板有眼地說。
金梅看著張伯逸,有些時日不見他,會說些人話了,听起來蠻有責任感。
「我說,你張伯逸,結婚了,就成熟了,說起道理一套一套了,讓人刮目相看。」金梅這才表情放松,有了點親和力。
「那是當然,再過不久孩子也會走路喊爸爸了。」張伯逸笑了。
「據說你那口子可不是省油的燈,是不是她把你管教成這樣?」金梅充滿嘲笑。
「誰說的?她可是溫柔體貼的,女人就要那麼樣,逞什麼強啊,累丑了可沒人要了。」張伯逸反打一耙,揶揄金梅太好強了。
金梅以為他在說夏麗麗,想想也是,夏麗麗太好強了。
「溫柔體貼?不會吧,我可听說她一嫁給你,就到你公司控制了財權,落得你出來喝酒也沒有酒錢了。」金梅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張伯逸沒想到金梅連這也知道了,更敢意外,平時自己的生活圈子幾乎不和金梅的生活圈子有過**,她又是從那里知道的。
「哇,你的消息挺靈通啊,真是個包打听、長舌婦。我是為了讓她有件事干,而不是在家里閑著鬧心慌,所以讓她干些雜活。」張伯逸感到臉面發熱。
「哈哈,別撿好听的說。我的蔬菜快佔了市里的半壁江山,菜市場是干什麼?家庭主婦匯集的地方,什麼樣的消息都會听到一些。像你張伯逸這號紈褲子弟,自然沒什麼**可言。」金梅亮出底牌。
「你們有完沒完,都給我離開,我要靜靜待一待。」齊城幾乎是吼出來,看上去很生氣。
金梅和張伯逸頓時啞了聲音,走也不是,不走人家已經趕了。房間空氣頓時凝重許多,只有風吹進窗來,醫院慣有的蘇打水味撲鼻,使人想嘔吐。
「你發什麼神經,你有什麼資格發脾氣?你去照照鏡子,看看你變成什麼樣子?倒不如死了算了,別再這里嫉世憤俗,這個世間就你倒霉啊,比你倒霉的人多著呢。」金梅來了氣,想起雪妹現在還大著肚子,不敢回家,就為她格外抱屈。
齊城不再說什麼,閉了眼楮,不屑與其爭執,一切都不關及自己,由了他們吧。
「走吧,別賴在這里,人家不會稀罕的,他的心早死了,那里會有你這類朋友。」金梅說著拉了張伯逸一把。
張伯逸正感沒趣,便起來。「那好吧,齊城,我們先走。如果你想換個地方,可以給我打電話。」
齊城沒說什麼,看到他們出去,感到很煩,就縮進被窩埋頭睡覺,但是怎麼也睡不著,就又探出腦袋。
金梅出了門,才感覺過了火,如果他真的想不開,死了怎麼辦,說不定他正求著死呢。但是張伯逸在身邊,又不好意思再回去。正在猶豫怎樣擺月兌張伯逸,卻看到梁以西走了過來,胸前抱著一束白雛菊和粉紅風信子。她頓時放了心。
「梁老師來了。」金梅上前打了招呼。
張伯逸看到梁以西美麗如故,也就嘿嘿一笑。「哇,我們的梁大小姐越發漂亮了,把花兒也比下去了。」
梁以西看到兩人,就欠了欠身,不知兩人怎會走到一起。「我要走了,所以過來看看。」
「走了?往那里去?」張伯逸問道,他不知道梁以西已經考上研究生。
「梁老師要上研究生了。怎麼,一切手續都辦了?」金梅一旁說道。
「辦妥了,多虧方老師幫忙,不用出一分錢。」梁以西看上去很柔和,嘴角帶著微笑。
「是嗎,要去上研究生啊。」張伯逸嘖嘖起來。
「你進去看看吧,這個人沒救了,沒有什麼病,卻不想出院,你勸勸吧,我們是無折了。」金梅希望梁以西快點進去。
「那你們先走,我進去看看。」梁以西依舊微笑著。
金梅拉了一把張伯逸。「走吧,你呀,狗改不了吃屎,總有一天那口子知道了跟你沒完沒了。」
梁以西望著兩人轉過樓梯,這才緩步走過去,敲了敲門,卻沒人回答,就冒昧推了推門。門是虛掩著,看到齊城坐在床上,就走了進去。
齊城見是梁以西,連忙坐正了身子。
「我要走了,過來看看你。」梁以西往花瓶插花時說,語氣低沉,好像在對花朵說話一樣。
「走了。」齊城無力地閉上眼楮,一切都會散去。
「我喜歡雛菊,所以就買了一束,又看風信子漂亮,也就抽了幾根。」梁以西說著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竹林說。
齊城沒有說什麼。
她也不需要他說什麼,她感到心中很空,忽然想逃離現場。
「樹木都長了新葉,只有這些竹葉依舊。」她哀怨地說。那天看到他渾然入睡倒不覺什麼。可是現在他是清醒的,就在背後看著自己啊。梁以西嘴唇抽動幾下,眼淚溢出眼眶,順著白皙的臉龐滾落下來。
「這個城市是這樣可愛,可我卻再也不會回來了。」梁以西不知怎樣解釋一時的感傷,所以歸結在離別。她說著扭過身,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齊城也看著她,那淚水似乎滴進他的心里。
梁以西看著他無辜的樣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苦楚,上前一把摟住齊城哭了,臉貼著他的胸脯。齊城趁勢也摟了她,用手撫模她的長發,眼淚忍不住也流淌下來。金梅那席話深深地刺痛了他。
梁以西可以听到齊城的心在撲通撲通地跳,自己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後來推開他,哭著跑了出去。齊城看著門啪地關上,就像把自己關進無垠的憂傷之漠一樣。
「走了。」他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