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隔壁的女病人
似乎走了很長一段路,但是什麼都不清楚,恍恍忽忽的,卻有很真切的熟識感。眼前看不到什麼,可是腳下走得平穩。這是什麼地方?齊城感到納悶。就在那時,他推開一扇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這時他看清楚了,好像是回到自己的住處,房間的擺設都是照舊。他拿了遙控器正準備開電視,他忽地感到有人在盯著他看。
「你終于來了。」微乎其微的聲音似乎從背後傳來,那麼虛柔,若有若無,游絲殘存。齊城就拉了青竹做的簾幕,里面的房間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不是自己的房間,床上躺著一個人,蓋著白色毛茸茸的毯子。是個女人,她是那樣瘦,眼楮看上去格外大,就那樣在幽暗的角落里看著他。
齊城一時感到毛骨悚然,從沒有見過這麼瘦的女人,似乎她已經死了,圓睜著眼楮。「你是誰?」齊城驚恐地問了一句,他不認識那個女人。
就在說話間,齊城從夢中醒來。一切僅僅是個夢,齊城看著窗外的天空,意識過來。可是腦海中那個瘦骨嶙峋的女人怎麼也揮不去,他感到兩腿都乏乏無力。她是誰啊?齊城看著黯然的房間,想起趙文哲的話,該是隔壁那個女人吧?這樣想,他再也睡不著,感到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幽靈剛才闖進他夢中來。
半睡半醒地折騰好久,還是沒有深深睡過去,天便漸漸亮了。齊城索性不睡,腦海中那個瘦女人又清晰地在眼前。齊城忽感到有些熟悉,但是怎麼也不相信認識她,即使連照面也沒有打過,要不對她這樣子該是記憶猶新。
當morningcall響時,齊城才沒有胡思亂想,起來沖了涼,刷牙刮了胡須,就出來跑步。度假勝地專一鋪了一條鵝卵石路,達到按摩腳底的功效。齊城喜歡在上面慢步跑,腳底被石塊埂著,非常愜意。
李文燕從對面跑了過來,她一身運動短裝,看上去更加高挑精練,她往前跑幾步又蹦跳著退回幾步,如此往復,好像精力充沛一樣。她看到齊城**臂膀從身邊跑過,也沒有打招呼,只是停了下來,看他消失在拐彎處。「真是莫名奇妙的人,他不用工作嗎?怎麼這麼久都住在這里?」李文燕心中暗暗地嘀咕。好在不關自己什麼事情,她就繼續那樣往返地跑著。
出一身汗時,齊城用毛巾擦了汗,在石凳上休息一下,看幾個老人練太極拳。後來就慢慢折回,往住處去。當路過隔壁女人的房間時,他又想起晚上的夢,心跳不覺加快。就在這時,樓道竟然起了風,一陣便飄過。隔壁女人房間的門在風吹下吱吱地開了。齊城原準備快速離開,可此時卻丟了魂傻呆在那里。他听到微微的申吟聲從房間傳來,似乎她無比的疼痛。齊城上前伸手想把門拉上,可是鬼使神差,他竟然推開門,徑直走進去,他想看看那個女人是不是就是夢中人,需不需要幫助。
申吟聲更清楚了,齊城心怦怦地跳著。房間的擺設果真和自己房間的擺設一樣,都是藤木做的茶幾和扶手椅,一味的古典陳舊氣息。他拉開青竹做的簾幕。果真床上躺著一個人,她在微微****。不是夢中人,這個人看不出男女,他的頭光光的,陽光隔窗照射著,似乎腦袋在發光。只是像夢中人一樣干枯,眼楮也在圓睜著。齊城一時想逃離現場。他扭身離去,這次腳步聲大了些。
「你終于來了。」床上的人問了一句,聲音微乎其微。如果不是這句話已經印在齊城腦海中,他就听不出說了什麼。
齊城渾身顫抖一下,就像夢中一樣。他無奈地扭過頭,想看看這個女人自己認不認識。女人是那樣瘦,根本看不出原來的輪廓。根本不認識,齊城實在想不起什麼,腦中一片空白。
「要不要,喊醫生?」齊城問了一句。
那個女人眼中一閃而過的神采又黯淡下來,沒說什麼,只是微微****。
齊城不知道該離開還是留下,他的心神好像也浮游出軀殼。
「你是誰?干什麼?」背後忽有人問一句,聲音不大,但很生硬。
齊城嚇了一跳,忙扭過頭看,是個男人,正在茫然地看著他。感到面熟,齊城腦中搜索著。
「是師兄啊,你怎麼在這里?」來人不冷不熱地問道。
師兄?齊城反應過來。「陳文是,你怎麼在這里?」齊城一時有些興奮。
「你怎麼在這里?這麼巧。」陳文是這時臉上才露出不易覺察的一絲笑容,沒有直接回答齊城。
「我住在隔壁,剛才路過這里,听到病人****,就冒昧進來看看。」齊城緩了一口氣。
「她是我的朋友。」陳文是臉色頓時黯然下來。
「表哥,表哥。」床上的病人吃力地喊叫。
齊城一時感到陳文是說謊,是表妹為什麼說是朋友?
陳文是沒有理會齊城,忙跑了過去。「如兮,你需要什麼?」他一時不明白她在喊什麼。
「表哥,表哥。」病人似乎要掙扎起來。
齊城看著,听到陳文是喊如兮,心情頓然緊張,快步上前,仔細打量著病人。人瘦枯得不成樣子了,實在沒什麼印象可以對比。「你是如兮,方如兮?」齊城還是問了一句。
陳文是頓時看著師兄,不知道他怎麼知道她的姓名。
「表哥。」她似乎很疲累一樣,懨仄無生氣又躺下。
她的臉一點血絲也沒有,更不用說活氣。齊城的眼淚頓時滾出,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美麗的表妹會變成這樣。
「你們認識,她是你表妹?」陳文是頗感吃驚,一時不能明白過來。
「真的是如兮。」齊城沒有理會陳文是,一把抓過方如兮,就像抓一根干枯的蘆葦,摟在胸前哭了。「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也不相信。
陳文是好久沒有流淌眼淚,可此時受到感染,眼淚也唰唰滾下。
這就是命,這就是命。命是真的存在的,不管你信與不信。就在方如兮三歲那年,就有一個算命先生說到她三十歲有一劫,而今僅剩下尾聲了。
齊城看到表妹病成那樣,感到生命是那樣飄忽。那時他想到宋倩。美麗就像涂抹在嘴唇上的口紅,艷麗卻易失。
他要給舅舅打電話,陳文是卻攔了。「如兮不想讓家人知道她病成這樣。」
齊城知道自己的表妹幾年前曾因一個男人與舅舅和舅媽鬧了別扭,就再也沒回家。現在才知道當年的那個男人就是眼前的陳文是,自己的師弟。
「那總不能一直隱瞞吧。」齊城說著看著方如兮。方如兮被疼痛折磨,眼楮無神地看著他,好像也在求他不要說出去。確實,這麼丑,換了誰都接受不了。
齊城一時忘了自己的煩悶,陪了一上午方如兮,驟然而來的痛苦讓他無話可說。方如兮在醫生給她注射了藥後,就睡著了。那時,齊城感到絕望,沒跟陳文是說什麼,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自己的床上,死亡的困惑一下子襲來。為什麼死亡總在不經意時襲來?三歲、二十歲、三十歲、八十歲都可能死亡,死亡無處不在,就擺在面前。面對死亡,人們該如何?無能為力,只能無能為力。可是,三歲、二十歲、三十歲、八十歲,死亡又有什麼分別,都是人生,都是曾經的存活。
他沒有吃中飯,他感到奇怪,為什麼做夢會夢到她?僅僅是巧合?表妹的美麗倩影隔了這麼多年,依然清晰。為什麼偏偏是她,難道死神也喜歡美麗的女人?他高中時是在省城上學,那時住在舅舅家,與表妹如兮、若兮,還有表弟永兮的感情非同一般。此時他怎麼也接受不了,感到命運喜歡捉弄人。
後來他睡著了,又夢到如兮。她在夢中美麗如昔,人面帶微笑,深情地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兩人待在風中,感到很愜意。是春天?是夏天?還是秋天?還是冬天?這些都不重要,他感到很溫馨,很安靜。
再醒來已是晚上,他爬起來就往表妹的房中跑去。進了房間,見床頭燈亮著,而陳文是趴在床沿睡了。他傻傻待在那里好久,這才扭頭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洗手間用涼水洗了臉,出來看著幽暗的房間,感到渾身無力。坐下來,生活是這樣的索然無味。他深深地吸口氣,此時才覺得饑腸轆轆。給餐飲部訂了一份河粉和一瓶啤酒,隨手開了房間的壁燈。咖啡色的燈光柔和地照著,給人似是而非的幻覺。
餐飲部很快送來河粉和啤酒,紅蘿卜絲、雞蛋片與河粉絞在一起,散著恬淡的香氣,食欲頓時來了。齊城開了啤酒,看著白色的泡沫溢出啤酒瓶,淌落在茶色玻璃茶幾上。他拿了酒瓶,仰頭咕嘟咕嘟飲了幾口,這才放下。隨後狼吞虎咽地吃下河粉,又飲完啤酒。靜默了好一會,就起來換了泳褲,著了浴袍,拿了浴巾,去游泳。
到泳池時,看到救生員一個人黯然地呆在水池邊的扶手椅上,懶洋洋的,看上去無精打采。齊城這時才意識到快十點了,往日這個時候自己已經從泳池回去了。例外,這個女人今天一個人在這里傻愣著干什麼?女人看見他,依然一動不動,若有所思地看著深邃的夜空。齊城看到她竟然沒有離開,也就毫不猶豫進去了,扔下浴袍、浴巾,就跳進水中,水面撲濺出一片水花。
水依舊恆溫在23°c上,人呆在里面感到無比愜意。齊城一個猛子扎到水地,在馬賽克面上魚般向前沖,後來挨著地面,一動也不動。水是那樣清澈透明,可以浮動的微塵,在燈光下悠悠地晃動。呆了近兩分鐘,腦袋似乎就要炸裂,齊城便嗖地沖出水面,在空氣中大口大口的呼吐著氣。
李文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感到滑稽極了。
齊城在水面平躺了一會,這才爬上岸。天有些晚,涼風吹來,微感涼意。他掃了一眼李文燕,似乎在說︰該你了。
李文燕沒有動,依舊坐在那里遠看天空,沒把他放在眼里。
齊城在不遠處的扶手椅上坐了下來,照舊喝幾口橙汁。此時腦袋還因為剛才的憋氣感到漲漲的。他也融入周圍的安靜中,遠望群星閃爍。
時間無聲地流淌,直到電鈴嗡嗡地響了,兩人才反應過來。李文燕站了起來,披了浴巾向齊城走過來。「走了,浴池要關門了。」
齊城一動不動,良久才說︰「你說遙遠星空,真的有上帝嗎?」
李文燕被問住了,沒想到他會這樣問。簡單而無聊的問題,可是此時她回答不出來,即使知道上帝不存在,可是真的要肯定回答,卻不太容易。有時人都會被類似1+1等于幾的問題問住。
「或許有吧,可是誰也沒有看到,你說有沒有?有也不關我們什麼事!」李文燕支支吾吾地說了句,臨到最後那句才說得理直氣壯。
「可是人多少都有宿命啊,這是不可預料,卻雷打不動啊。」齊城哀傷地說。
果如所料,李文燕一直感到這個男人不太正常。什麼年代了,依舊問這些沒頭腦的話,足說明他腦袋有問題。「走吧,回去睡覺了。」
「你看到自己的宿命沒有?」齊城有些固執。
李文燕盯著齊城看,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一時不好逃避。「既是宿命,由不得我們,又何必探究?」李文燕冷冷地說。
齊城沉默了一會,緩緩地嘆口氣。「你是不懂的。」說著他站了起來,穿了浴袍,用浴巾擦了一下頭發,就離開了。
李文燕看著他走了出去,自己卻呆在那里。「我不懂,我不懂?你要是懂了還問我干啥,真是吃飽撐了。」可是這樣罵後,多少有些郁悶。是啊,自己的宿命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