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書生 (四十四)技驚襄陽 下

作者 ︰ 梁迪

書接上回。

話說丐幫南派,執法長老藍瘸子,質問中分舵主花棋子,是不是結交了幽煞門的藍鳳堂主啟得發。這一勾動眾人心弦的問題,攸關花棋子之生死大事,事關中分舵一干乞眾的榮譽。所以場內各人,雖然心懷各異,卻都在等著他如何作答。李立成希望听到的是,舵主斬釘截鐵的否定,這樣一來弟弟立人也不至于枉死。而藍瘸子長老,憂郁的眼神,卻仿佛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一般。周昆與凌天下,皆冷笑不已,看你花棋子還能怎樣大義凜然的辯駁。沉默里,夜色好像突然凝重般黑了下來,眾人依稀看不清花棋子此時臉上的表情。呼啦一陣聲響,火光跳躍,眾丐幫弟子擎起了火把,搖曳的火光,照亮了各人的臉龐和眼眸,卻驅不散那彌漫曠野的黑暗。

「是的。」花棋子肯定的回答道︰「花某人確實認識了啟得發,而且深為莫逆之交。」

一語撩動眾人敏感的神經,丐群里一陣騷動,嘩啦人語紛紛,而抱著弟弟尸首的李立成,卻是難以置信地看著花棋子。

「好!好!好!」藍瘸子大聲地說話,蓋過了眾人的紛紛議論,內力之渾厚,彷如平地驚雷︰「敢作敢當!不愧是我藍瘸子的好兄弟!」

凌天下聞言一愣,本來以為花棋子承認了結交邪派中人,如此一來,定他個通敵死罪,當是板上釘釘之事了,卻沒料到,藍瘸子仍然口稱其為好兄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不由的警惕起來。

有一個人,卻是比他更加擔心警惕,此人便是突然現身,救了花棋子的斗笠人。眼見花棋子承認結交了邪派中人,猛地恍然大悟,才知道這花棋子為什麼要向別人托孤了,原是他早抱著必死之心,以明其志。想當然,這是最簡單直接,也是最能保護家人和朋友;保持名節之舉了。斗笠人一霎那心念紛然,如若任由情形下去,這花棋子接下來,想必是要當著眾人之面,自盡以謝罪了。

「藍長老,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斗笠人突然插嘴說道。

眾人這才把注意力,轉回到這幾個不速之客身上,一時猜忌之聲,又騷動起來。

「本門之事,何須你外人插嘴?我不管你是否武功高強,亂了江湖規矩,可別怪我們丐幫以眾欺寡!」卻是凌天下冷笑的言語。

「沒錯!這是丐幫南派事務,當有我們的執法藍長老秉公辦理,旁人無須多管閑事!」卻是南派吳不同長老的話語,然听得凌天下臉色一沉,森森然。表面上,吳不同似乎贊同凌天下所言,實則同樣暗喻嗆聲他越界執法。

「丐幫行事謹遵國法,仰對得起青天,俯無愧于厚土,壯士但說無妨。」藍瘸子卻是開口應允道,一派凜然正氣,更讓丐幫弟子誠服。

「難道你藍長老,要徇私護短嗎?」凌天下嘶聲冷言冷語道。

藍瘸子哈哈一笑︰「凌長老又何必太過心急?藍某人不會放過一個內奸,卻也不會冤枉濫殺一個同門弟子!」藍瘸子說著揮了揮手中木棒,勁風凜凜,在花棋子頭頂上劃過,花棋子卻是巍然不動。言下之意,旁敲側擊,暗喻凌天下相煎同門濫殺弟子,更是噎得凌天下一時無語。

「有藍長老這樣秉公執法,丐幫何愁不能引領群雄。」斗笠人贊道。

「廢話少說,爾等若是有道理可講,便當堂堂正正言與我听,而不是蒙著臉蓋著頭,鬼鬼祟祟狀。」卻是藍瘸子不領情的斥責語。

斗笠人一怔,繼而微微一哂語︰「藍長老所言極是,自當听從。」斗笠人說著竟摘下了斗笠了來,現出個頭戴發簪,須眉髯胡的男子來。三十來歲,冷峻面孔,一雙神光內斂的星眸。其身後四個蒙臉人見狀,也都紛紛解下面巾,現出各式人臉,卻都無一是認識的江湖面孔。

「恕藍某眼拙,不識諸位是哪路英雄好漢。」藍瘸子杖挾腋下,拱手為禮道。

「無名小卒,何足掛齒,藍長老就叫晚輩阿成便可。」原先的斗笠人作揖回禮道︰「晚輩自不敢擅自干涉貴幫事務,然空口無憑,只說花舵主認識敵方之人,便斷定其是通敵內奸,豈非太過兒戲草菅人命了?」

「你是何人?既然深知不能擅自干涉別幫事務,自當閉嘴!怎麼審他定奪,我派執法長老自有公論,何須你外人指手畫腳。」周昆吹胡子瞪眼,怒斥阿成道。

自稱阿成的人,臉色微沉卻也不惱,竟自旁若無人般,走到花棋子身側,一株腰圍粗的松樹下,說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江湖之人,自當管江湖之事。」話音方落,猛地一拳擊在樹身上「砰」然作響,松樹應聲劇烈地抖動起來,竟爾青青松針簌簌飄落。

「噫!」看得多人失聲驚嘆,一干眾人皆是愕然。卻見阿成斂氣收功,回身走來,方邁出幾步,身後的松樹「噶喇噶喇嘎嘎啦」一陣斷裂聲響,訇然倒塌。「啊!」稍近的人紛紛躍開去躲避,已然是膛目結舌心驚肉跳,如此可怕,何等深不可測的內力!

「匹夫之勇,與事何益?」藍瘸子看了看阿成,卻是哼了哼。

「藍長老教訓的是。」阿成拱手歉然。

「花舵主。」藍瘸子看向花棋子,皺了皺眉說道︰「此事你如何給我個交代?」

本來以為,方才阿成能說出解救花棋子的方法,卻是令他大失所望。花棋子是他一手扶持上來的,其為人正派不思圓滑,卻是常年考察所得,當不會有誤。然其偏偏好金石萎靡之音,不勤幫內事務。暗地里,北派長老歷來已經有所怨言,恨不能換上了他們的人,正愁不能抓住其把柄之時,偏偏被發現,結交了個死敵邪派中人做知音。真也是枉然,藍瘸子現如今,雖表面喜怒不形于色,實則心里,是又氣又恨又惋惜,蓋因知道花棋子雖外表溫敦,實則內里是個剛烈無比之人。

果不其然,花棋子听聞藍瘸子如是問,卻回答說︰「卑職除了一心無愧于祖師爺,別無他法自證清白。」

「糊涂!糊涂!荒謬!荒謬!」藍瘸子連聲呵責道︰「你可曾想過,身為堂堂丐幫舵主,竟然與邪派中人稱兄道弟,你還怎麼領導中分舵的弟兄們?你又怎麼對得起幫主對你的殷殷重托?」

「卑職知罪。」花棋子喟嘆語︰「卑職初相識啟得發之日,其只是‘金手指’中,一劫富濟貧的毛賊,亦正亦邪,卻吹的一曲古塤,當世無雙,顧結為知音。不曾想幽煞門重出江湖,其卻被迫隨金手指幫主,加入了邪派幽煞門,命數如此徒奈何,皆是時勢使然。」花棋子娓娓道來如旁人之事,言下之意,竟是仍然不悔,與其相知。

「哼哼!」凌天下眥目說道︰「而今大伙都听見了,這花棋子可是親口招認,串通那幽煞門凶徒,藍長老,你說他該當何罪?」

「花某人只認與他知音莫逆,卻誓死不認有做出,對不起祖師爺的內奸行徑!」花棋子憤然辯駁語。

「祖師爺讓你與邪派中人稱兄道弟了?滑天下之大稽!」周昆冷笑不已,諷刺道。一時丐幫眾人,紛紛騷動起來,場面混亂。

「靜!」吳不鳴長老突然高聲喝道,「都給我閉嘴!听執法長老發落!」其弟吳不同也跳起來大聲說,聲音渾厚蓋過眾聲,霎時場面又安靜下來。卻清晰听到了花棋子的老婆,掩面啜泣的聲音,懷中少兒無助的看著場中的阿爹,花棋子。

「篤篤篤」藍瘸子拄著拐杖,在花棋子面前踱著步,面色凝重不已。半響,停下來,看了看眾人,又回頭看了看花棋子說道︰

「花棋子听令。」

「弟子在。」花棋子半膝跪下受命道。

藍瘸子腋住拐杖,懷中掏出執法令牌高舉過頭︰「今與幫主之令,代行幫規家法,花棋子,你服法否?」

「弟子服法。」花棋子低頭服法語。

「好!本丐幫自從祖師爺範丹,當年救濟孔夫子起,便深明春秋大義仁、智、義、信、禮。本幫既然能救濟得了聖人,便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今你花棋子,親口承認結交歪魔邪道,按照幫規,理應死罪。然,無憑無據證明你做出了危及本幫之內奸行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為彰顯祖師爺大義,今許你兩個選擇︰一是供出歪魔邪道,戴罪立功,將功補過;二是逐出丐幫,生死有命,永世不得入祖師爺之門!作何選擇,當好自為之!花棋子你可听清楚了?」

「弟子明白。」花棋子答道。

場內的丐幫此時炸開了鍋一般,沸沸揚揚。周昆心里一怔,以為這是藍瘸子護短之計,望了望凌天下正想發飆,卻被凌天下擺手制止。凌天下笑著低聲跟他說︰「周大哥稍安勿躁,根據我對花棋子的了解,其必定不會賣友求榮,也不甘受被逐出幫門之辱,必定會一死明志。」說得周昆心領神會,點頭不語,跟著靜觀其變。

確實,對于如此棘手復雜的‘點水發線’罪名,權衡大局,這是藍瘸子所能想到,保全花棋子性命的最好方法了。料定賣友求榮他是不會做的了,只希望他能知難而退,不是丐幫之人,自然不必受此通敵罪名之刑。

阿成看了看旁邊,被自己暗地里封住穴道的人,低聲細語︰「你若此刻現身,只會讓事情更加復雜難于收拾,前輩放心,我自不會讓花棋子獨自赴死。」阿成說完自示意了身旁幾人看護他,也不理他絕望痛苦的眼神,自轉身凝神觀看時局發展。恰逢此時,花棋子也看將過來,看到了不能動憚之人那痛苦眼神,也看到了妻兒一旁骨肉相連的淚光,卻淡然一笑,仿若千眼萬年。

藍瘸子的心就咯 跳了一下……

「花某人世家卑微,乃昔日唐宮梨園子弟後裔,自幼貧賤,雖不懂天下大道,卻也深知禮義廉恥…今在下所行之事,辜負幫主長老的栽培厚望,花某人無顏以對。然賣友求榮之舉非我所願,更不願受逐出幫門之辱,故…藍長老,花某人懇請第三種選擇,」

藍瘸子一怔,難掩愴然︰「什麼第三種選擇?」

「藍大哥是老糊涂了吧?」一旁周昆冷笑一聲︰「不服幫規判決,,一杯毒酒自栽。」

「哈哈哈哈,好!好!好!虎將手下無弱兵!雖你結交邪魔歪道,然大丈夫敢作敢當,而今我也要對你花棋子說個贊字。生是丐幫的人,死是丐幫的鬼,他日黃泉相遇,我凌某人仍當你是兄弟!」凌天下以退為進,更加一步封死了花棋子可能的退路︰「來人,把酒端上來。」

應聲丐幫里走出兩個北派弟子,一個拿出托盤,一個拿出毒酒,小心斟好了擺上,便端到了花棋子面前。丐幫里一陣群情騷動,想來凌長老是早有準備。藍瘸子徹底是沒了希望,轉身仰天長嘆。

花棋子忽然跪下,向藍瘸子匍匐叩頭拜了一拜,又向妻兒處拜了兩拜︰「一拜長老知遇之恩;二拜妻兒今世情緣;三拜恩人托孤之願。花某人今生無憾矣。」說完起身,便欲去端酒杯。眼前一閃,清風拂面,阿成竟然橫在了他的面前。

「你要做甚?膽敢干涉我們丐幫事務,你真當我們丐幫如無物了嗎?」周昆跳了起來,大聲喝道。

眼前一花,也未曾看清阿成如何動作,卻見他一手攥住了花棋子的胸膛說道︰「我只問你一句,再死無妨。」

藍瘸子抬手止住了,欲群起而動的丐眾,任其發問。

「恩公但問無妨。」花棋子木然的回答道。

「好!我且問你,你若死了,千古名曲《廣陵散》,會否成為絕響?」阿成問道,卻是听得眾人一愣。

「不會。」花棋子回答道,眼楮里忽閃過一絲光芒,是激昂還是慷慨?沒有人知道。

「好。」阿成說完松開手來,後退一步不再阻攔。

一陣淒厲的哭聲忽然從身後傳來,花棋子身體頓了頓,顫抖了一下,那是妻兒呼天搶地的哭聲。眼睜睜看著至親在面前死去,或許是最殘酷的事情了,花棋子終究還是一絲不忍、愧疚涌上心頭。手端過酒杯,自緩緩轉過身來,目注妻兒慨然語︰「紛披燦爛兮,戈矛縱橫,不屈慨嘆兮,今絕浩然!非人非鬼兮,與親薄情,越生越死兮,我任自然!」

花棋子說完,一飲而盡杯中酒。毒酒入喉即刻發作,花棋子踉蹌著卻猶自倔強不吟,臉色漲紅紫氣縈額,鼻子嘴角處縷縷烏血涔涔。花棋子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仰面向天,雙眼激凸,張大著嘴,雙手去撓咽喉,嘴里咯咯咯有聲的恐怖嘶吟。眾人見狀皆是駭然,有惋惜,有冷笑,還有其幾欲昏厥的妻子。一旁的阿成臉色陰暗,突然一掌擊在花棋子的背心,‘篷’的應聲,花棋子狂噴著鮮血,頹然倒了下去。

「老公嗚嗚嗚」

「阿爹你不要死啊嗚嗚阿爹」

花棋子的妻兒,掙開了束縛,撲在花棋子的身上,一陣陣撕心裂肺地哭喊,在曠夜里分外刺耳。

「終于把人逼死了,剩下這孤兒寡母,如今你們滿意了吧?」阿成憤慨地大聲斥責道,環顧一眾丐幫,眼光最後落在了凌天上,森森殺機就溢了出來。

「哼本幫的事務,幾時輪到你指手畫腳。」凌天下說完拂袖而去,其所帶來的丐幫弟子也都跟著走了。

「弟媳麒兒不要太過難過」藍瘸子走到花棋子遺體旁勸道,已是老淚縱橫。

「走開!是你們逼死我阿爹的!我恨你們!我恨你們!」麒兒突然站起來,攥緊了小手,怒斥藍瘸子等人道。

藍瘸子一怔,抹了抹淚長嘆一氣,回頭對眾乞丐說道︰「你們都回去吧,我稍後再來。」

吳不同長老等人皆是一愣,各人皆是不舍花棋子,欲留下來處理後事,藍瘸子一戳拐杖,‘ ’的一聲響,地面現出個小土坑來。

「我老了叫不動你們了是不是?快走!」藍瘸子斥道。

眾乞丐聞言,也只好收拾心情離開了。

等眾人都走遠,藍瘸子才長長地嘆了口氣,看向阿成道︰「不管用什麼方法,我希望這位兄弟能夠把他救活,否則老朽今生都要愧對他的妻兒矣。」

阿成一愣,暗想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難不成自己偷點花棋子,封住他食管穴道的手法竟然被他看穿了?連忙回答道︰「不敢瞞騙前輩,事不宜遲,晚輩這就把花前輩帶走醫治。」

「好!好!好!老朽沒有看錯人,若無救人把握,你又怎會看著他送死呢,有勞諸位了,後會有期。」藍瘸子說完拱手一禮,轉身運氣提縱,嘟嘟兩下拐杖點地,人卻已經是十丈開外,再一晃,便消失在夜色里。

看著旁人走遠了,嘩,阿成帶來的幾個人炸開了鍋。

「先生!你怎麼救他,快快快!」

「啟得發大叔,身上的穴道怎麼解?」

阿成看著其中一個男子說道︰「蘭兒莫急,我自有辦法。」

「我不是蘭兒我是妙真。」那男子臉色一紅,開口回應道。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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