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香 第5章 豪門深深

作者 ︰ 子懷

貞香出嫁這天,還有一個人獨自黯然神傷,他就是書院的先生葛春江。『**言*情**』

貞香沒來上學,貞蓮對先生黯然報告了姐姐的婚訊,他一听驚呆了。鼓樂聲聲經過書院時,他正在院中槐樹下悵然踱步。他從心里喜歡貞香啊。他喜歡她的嬌俏和靈秀,喜歡她那倔強的脾氣。只因她年幼,他對她除了師生情,還多了一點不可言喻的朦朧情愫,可那點不明的情愫令還未來得及細想,就在倏忽間要離他而去了。

濃蔭掩映的大槐樹下,他無比惋惜地回味著短短的幾個月的時光。在他內心深處一隅,好像默默期待含苞的花朵綻開葉片,在陽光雨露的沐浴下冉冉生長,等著她慢慢明了那份純美的愛情……可是,含苞的花朵突然受到摧殘,她居然被迫出嫁了。他向憤憤不平的貞蓮問明緣由,唏噓不已。此刻,他不禁搖頭頓足,感嘆世俗的同時,深為自己作為先生的無力而郁悶。

這一天,葛春江郁郁寡歡,水米未進,他實在沒有胃口,也不感到饑餓,只是胸口有一團陰霾之氣散不開去。

夜漏更殘,明月盈窗。

葛春江站在冷清的書院,望著庭中那棵老槐樹,一腔情愫,萬千思緒。他長嘆一聲,憂郁地吟誦出心底纏綿的詞句,把幼芽般的情愫掐斷在心底。

檻外花低香枝摧,

斜風卷簾楣。

月明星稀春光萎,

佳人去不回。

人在兩處,一心。貞香和春江猶如兩顆流星擦肩而過,雖然匆匆相遇又匆匆而別,卻在各自的心里劃了一道觸目的光。盡管這道光是那樣短暫,且一輩子也沒泄漏,但卻明耀 亮,深深地烙在各自的心底。

別了,先生……貞香的花轎路過書院時,她對自己淒淒低語。如果說姥姥是她心里的魂,那麼葛春江就是她眼中的燈。她把他看成一輪高懸在天空的太陽,讓她仰慕,使她敬畏。如今再也不能上學讀書,再也不能見到敬慕的先生,她感到悵然無比。與葛春江的那份朦朧情愫不同,她對他的愛慕常伴隨著自責和羞愧。自打見到葛春江那一刻起,除了仰慕和敬畏,她不敢奢望能和他平起平坐,相親相愛,哪怕就是在獨處時悄悄靜靜地想念他,她也感到羞愧。出嫁最初的日子,她依然如此。有時,她想念他的音容笑貌,回味他曾經說過的每句話和每個動作。有時,她會默默地猜想,他此刻在干什麼,會想到可憐的貞香我嗎……她自然不懂這就是自己的初戀,只當是不諳世事的胡思亂想。隨著嫁入高家,她更是把這還未開始就完結的相思之情深深埋藏在心底,一輩子從未吐露,直到有一天,她在他的墓前……

貞香在痛苦中熬過,舌忝舐心中柔女敕的傷口,又倔強的活過來了。

她不認命,從來就不。她把這屈從當成權宜之計,為的是家人,為了對得起自己小胸脯里的良心。可她心里很委屈,她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成了麻將桌上的賭注。他自然恨爹娘。她在心里暗暗誓,再也不認他們,再也不回娘家。按規矩新婚回門時,婆婆潘氏打丫鬟冬梅來到貞香跟前。冬梅見貞香穿好衣服側身躺在床上,小心翼翼的問,小姐,夫人問你何時動身回門。不回。貞香態度很堅決。高得貴又差吳媽來請她去商議回門之事,她也置之不理。最後,高家只有作罷。進了高家的門,貞香不再和任何人提起娘家。她就象是從石頭縫里鑽出來的尖筍,沒爹沒娘,自成一枝。貞香的氣性這麼大,讓高得貴不敢小覷。在他的眼色下,夫人潘氏、女兒元紅、四姨太水枝、還有管家和下人們,個個對貞香不敢小瞧,都要禮讓三分。當然,他們還在老爺的眼色中讀懂一件事,貞香不能怠慢自己的小丈夫。那個每天還要吃女乃,每晚尿床的小喜,恁她是誰,也不能怠慢他。

小喜是高得貴晚年得子,寶貝異常。

高得貴一共娶了四房,正房潘玉蘭,出自大戶人家,娶進門的第二年就生了大喜,可後來再沒懷孕。不幸的是,大喜生下來得了小兒麻痹,四肢癱軟,口角歪斜流口水,十七八歲了還整天癱在床上,吃喝拉撒要人伺候。二房汪氏生了女兒元紅,月子里得了血崩病,一病不起,第二年便散手人寰。三房王氏人長得標志,肚子也爭氣,進門第二年生了個令人疼愛的兒子,高得貴給他取名叫萬喜。萬喜聰慧過人,六歲那年請私塾先生進門,教他讀經識字,他過目不忘,竟能搖頭晃腦把三字經背得像模象樣。高得貴教他打麻將,他也一學就會。可是,鬼使神差,翌年春寒料峭,大冷天的一個早晨,王氏一個勁兒的讓萬喜吃糯軟的年糕,不小心,冷風嗆著萬喜,一坨年糕噎住他,活活的噎死了。心尖尖的肉沒了,這下可要了高得貴的命,恐懼之中,王氏奔向井邊,一頭栽下去,把自己淹斃了。這些年高得貴喜歡上了潘氏的貼身丫鬟,出挑得豐滿溫潤的水枝。花甲之年,高得貴和水枝有了小喜。晚年得子,雖說小喜體質偏弱,可更被奉若掌上明珠。水枝被收房成為四太太。高家上下寵著小喜,含到嘴里怕化,捧在手中怕摔,只要小喜高興,高得貴能彎腰駝背趴在地上給兒子當馬騎。只要小喜想要,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四歲的孩子了,牙口已是很齊整,可至今還未斷女乃。白天吃女乃,夜里吃女乃,有勁沒勁也來上幾口女乃水當點心。晚上小喜要含著女乃頭,一只手還要模著女乃才能入睡。水枝被兒子折騰得萬般無奈,可兒子就是她的資本和倚靠,她也不覺得累和苦,只慶幸日子有了盼頭,自然對小喜百依百順。

水枝本是潘氏陪嫁的丫頭,出自苦寒人家。災荒之年為了兩斗米,六歲時被父母給了潘家。九歲的水枝跟著潘氏出嫁,一直對主子尊敬有加,從不悖逆。自從被老爺看上,生了小喜又被收房,從此變化不小。借著小喜被寵,她也變得更放肆恣縱,連姿態也起了變化。她甚至于甘冒不韙,和老爺一同散步遛彎,大搖大擺地去當鋪或是貨棧。走在廳里或路上,總是目不斜視,旁若無人。趁著小喜每天睡前要吃女乃,水枝在小喜身上做足了章。每到晚上睡覺前,水枝在兒子耳邊說東說西教唆他,時不時搞得高家雞犬不寧。有了小喜,潘氏對水枝的yin威不能像過去一樣泄了,常常讓潘氏很惱火,為了面子又不能作,心里自然很憋屈。作為正房正妻,高家的香火潘氏是要顧及的,因此只好忍氣吞聲。誰讓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呢。潘氏開始吃齋念佛,把心性來暗自調理,寄希望于佛陀來開解自己。高得貴寵慣的水枝因為兒子小喜得勢,卻見老爺拿剛進門的兒媳婦太當寶,看了很是氣不順,每每看到貞香,就像有一把刀懸掛在心頭。

對貞香來說,接下來的日子好似一切如恆。她原本深怕嫁進高家小喜會纏著自己,可是,她現自己的顧慮是多余的。四歲的孩子興趣主要在玩耍上,草地、沙堆、蛐蛐,魚蟲、花鳥、風箏,還有看不完的西洋鏡,都夠他整天忙活的,只是他偶爾想起了貞香會突然跑來她的房間,仰著她的鼻息,說說孩子氣的渾話,或是瞅著她傻笑一陣,又急匆匆跑開去繼續他的玩耍。

在水枝的唆使下,管家針對貞香增添了一條新規矩。貞香要學會當個好兒媳,每天天不亮要起床侍奉公婆。『**言*情**』自己梳洗齊整後給二老做早飯。除了廚房的大眾吃食,貞香必須變換花樣給高得貴潘氏做一份可口的早餐,然後還要伺候老爺和潘氏梳洗,以示做兒媳的孝順。或許是為了緩解矛盾,讓貞香高興,高得貴也補充訂立了一條規矩︰小喜這些年不用像平常人家那樣跟媳婦同床就寢,待長到十五歲再和貞香圓房。現在這些年小喜依然和親娘同睡,等睡著了水枝再離開小喜去高得貴房里,小喜由吳媽照看。這個規矩雖讓水枝心生怨氣,覺得便宜了貞香,但也不好和老爺對抗,只能任由貞香自由自在獨享那間布置得富麗堂皇的新房。

度過出嫁之初傷心的日子,貞香慢慢緩過來了,漸漸恢復了精氣神。

早上,院子外的竹林鳥啼嘹亮,晨霧迷蒙,不習慣睡懶覺的貞香總是早早的起床,做好高德貴夫婦的早餐,自己來到竹林,看那露珠在竹葉上閃耀,看金色的陽光在密葉穿射出片片閃亮的光芒。這時,她郁悶的心情會隨著清風美景生出一絲快慰。

又是一個艷陽天。吃過了午飯睡過了午覺,高得貴在水枝的陪同下去當鋪和貨棧轉了一圈,回到家,高得貴心里很舒坦。當鋪和貨棧生意都不錯。尤其是當鋪。雖然兵荒馬亂天下不太平,可典當生意卻越來越好。高得貴再瞅瞅兒子小喜,健康活潑,小臉圓鼓鼓的,他感到自從貞香嫁進門,高家事事順,越過越有滋味。他站在天井觀天,伸出五指梳梳頭,心情很愜意,便命下人收拾桌子,叫來潘氏和水枝說要打幾圈麻將。三缺一,潘氏要冬梅去繡房叫女兒元紅,高得貴卻搖頭制止,他把小喜叫到跟前,笑眯眯地吩咐道︰「去,乖兒子,叫你媳婦來玩麻將。」

「好叻!」

小喜得令,哪管大娘不高興。他邁開小腿便跑。水枝看見小喜跑,在後面喊︰「慢點跑,別摔了!」小喜听不見親娘的囑咐,撒丫子似的跑得更快。

小喜好喜歡貞香。盡管她對他不理不睬冷若冰霜,但他一見就愛,毫不在意她的態度。高得貴當著貞香的面教導兒子,指著貞香讓他叫姐姐。有時,高得貴還會提醒兒子說,去,找貞香姐姐玩,記住,她是你媳婦,要好好待她。不打不罵,可以讓她干任何事情。

好好待她,不打不罵……這樣做媳婦哪成。水枝對老爺的說法最為不滿。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哪個女人不是這樣熬過來的。她憤憤地嘟囔。前幾天,水枝讓管家教貞香家規,還讓貞香清早起來去向小喜問安行禮,可貞香不從。水枝為此找高得貴評理,高得貴卻沒事似的說,小喜還小,受這番禮會折殺他。

不講規矩還不打不罵……那還不反了天。水枝心里窩火,總想伺機懲治貞香。

此刻,小喜跑到正廂房,見貞香在窗前繡花,他女乃聲女乃氣叫了一聲貞香姐姐,跑過去拉住她的手。貞香見了小喜,放下針線和繡框,退讓著不讓小喜靠近。

她問︰「你來干什麼?」

「去……去……去打麻將。」小喜仰頭,上氣不接下氣,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一把清鼻涕說︰「我爹讓你去。」

貞香看著眼前豆丁大的男孩子,鼻子跟前還掛著清鼻涕,厭惡地說︰「不去,我不想打麻將。」

「去嘛……」

「不去!」

小喜又用衣袖使勁擦了一下鼻涕,女乃聲女乃氣大聲命令道︰「你必須去!」

貞香說︰「我就不去。」

小喜沒轍了,「哇」得一聲哭叫道︰「要去要去,你就要去……」

小喜的哭喊聲把水枝引來了,她瞟一眼就知道咋回事,水枝給小喜擦眼淚。一邊指著貞香的鼻子臭罵。

「不識抬舉的東西!我們讓著,忍著,依著,如今你還真蹬鼻子上臉了。」

「貞香姐姐,走吧,去打麻將……」

小喜推開水枝,又過來拉貞香,貞香依然不動身,還使勁扒開小喜的手。再次被無情拒絕的小喜急得大哭,這下臉漲得通紅,一個尿禁尿褲子了。一泡尿順著他的褲腿流下來,溺濕了一地。

「啪,啪,」水枝出手了。兩巴掌狠狠地甩過去,頓時,五個手指印在貞香的臉上出現。水枝總算出了這口惡氣,擺了回婆婆的威風。「小賤人,看把你慣得……你也不想想你是誰,嫁的是誰家,這麼不知抬舉,我看你就是欠打!」

水枝足威,惡狠狠的瞪一眼貞香,冬梅來了,她蹲為小喜月兌褲子,擦去**上的尿漬。寒冬臘月,小喜的棉褲秋褲短褲都褪下了,月兌得精光,光****在寒氣里,他嘴里烏魯烏魯,「得得得」牙床打得瑟。貞香拿起床上的一條絨毯子包住小喜的,小喜始終哭個不停,還不時在水枝懷里一掙一掙,水枝惡聲惡氣嘟嘟囔囔,見兒子哭得厲害,忙解開胸前棉襖的扣子掏出一只溫暖的女乃塞進他的嘴里。小喜含住女乃才止住了哭聲。

小喜叼著一個,又用手抓著另一個。當他的嘴餃住左邊的女乃頭時,眼楮的余光卻光顧著貞香,生怕錯過她回心轉意的好臉色。貞香瞅瞅眼前這個光**躺在娘懷里吃女乃的男孩,一陣悲嘆。

天哪,這就是我的男人……我的女婿!

貞香捂著臉跑出了房門。

她跑過廂房,跑過走廊,向後院跑去。假山石後,翠竹掩映下的院落外有一條小河,那是護城河。在小河邊,貞香嚶嚶哭泣。哭過了,她坐在小河邊呆,看那河水靜靜的流淌。這條河水流淌了若干年,順著漢江流下來,流向不知名的遠方。她看著河水,心沉到了河底,在她的臉上,柳眉緊鎖,眼神憂郁,仿佛被河水帶走了她的鮮活和靈透。

晚飯前,高得貴踱步來到假山石後的小河邊。他站在望著河水呆的貞香身後,不緊不慢的說︰「貞香,別生氣了。」他吁了一口氣,指著河水說︰「你看,這護城河的水……是不是流個不停?你說,河里的水流向何方?」

貞香不語。

「水向東流。女人就像這河里的水,可要知道東在那里。對女孩子來說,將來要的不就是個好日子?一個人要想活得好,就要站得高,想得開,看得遠……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高得貴拍拍貞香的肩,不容質疑地說︰「別生氣了。走,回家吃飯。」

高得貴轉身邁步,貞香未動,他回頭瞅著她,她無奈的跟著走了。在高得貴面前,她總感覺有一股說不出的威嚴。他一不火,二不打罵人,卻不怒自威。

貞香跟在高得貴的身後,就象一只迷途的羔羊。

飯桌上,高得貴抿一口小酒吃口菜,又專門給貞香夾了一筷子豆皮炒肉絲。

「吃吧,多吃點,這是你家做的豆腐皮,筋道得很。」

貞香默默無語,慢慢扒拉飯,卻把豆腐皮撥到一邊。

「生氣不好,會傷身體的。」高得貴瞅一眼貞香,補充說。

老爺一個勁兒的安撫貞香,她卻並不搭話,潘氏低眉順眼,一臉吃齋念佛之人得安詳,水枝卻有些忍不住了,不禁板起臉,把嘴撅得老高,那蒼白的臉頰泛出青色來。

「家和萬事興。」高得貴抿一口小酒,慢悠悠的說。他似乎什麼也沒看見,又什麼都知道似的。他掃視滿桌子的人說道︰「你們要懂這個道理。不要一點事弄得雞犬不寧。這樣下去,還不把小喜也教壞了。」

滿桌子的人不吭聲,只有小喜吃出了大動靜,吧嗒吧嗒吃得跟小豬進食似的。他一邊吃一邊瞪眼瞅瞅眾人,冷不防從正在喂她吃飯的冬梅手里奪過筷子,起身跪在凳子上,拿起筷子往一碗紅燒肉上戳。別戳了,我來揀給你吃。冬梅制止道,她想從小喜手上拿回被奪走的筷子,小喜拿著筷子不松手,一邊戳一邊嘟囔,給貞香姐姐。他顫顫悠悠終于戳起了一塊紅燒肉,可還沒有送到貞香的碗里,肉塊就掉到了桌上。貞香不聲不響地把跪著的小喜抱起來,輕輕放到座位上坐好,再不聲不響端起自己的碗。高得貴看在眼里,眉頭一揚,略過一絲喜意,他不動聲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吃罷晚飯,貞香回房,大步流星,小喜跟在她身後小跑。走到西廂房,貞香瞅著小喜還跟在身後,一溜哼嗤哼嗤小跑,她邊走邊問︰「你還不去睡覺?」

小喜歡快的回答︰「我不困。」

小喜說不困,貞香詭秘的眨眨眼,以誘惑的口吻對小喜說︰「睡覺多好啊,去睡覺……還可以吃女乃呀!」

小喜愣住,有些神往,片刻,他還是打住涌上來的癮頭,繼續跟著貞香跑。貞香見甩不掉小喜,又生一計。

「哎,想不想玩游戲?」

「什麼游戲?」

「我們來玩躲貓貓吧。」

「有鬼嗎?」

「自己家里……哪來的鬼。」

「好,玩躲貓貓!」

「嗯……想玩就按規矩辦。你站住啊,」貞香拿起小喜的手捂住自己的眼楮,小聲神秘地嘀咕著︰「可好玩兒了,但是有規矩啊,捂眼楮的手不能放開,蒙住了……捂緊了,不許偷看,等我說‘好啦!’你就放開手來找我。記住了嗎?」

「記住了。」小喜篤信不疑,一個勁兒點頭,馬上用小手蒙著眼楮。為了蒙緊點,他把手指並攏,並得緊緊的,嚴絲合縫。他的臉仰著,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貞香察看他的手沒有縫隙,然後躡手躡腳的跑了。

她敏捷地跑出門,穿過走走廊,跑出後院,越過假山石,一口氣跑到了環城河邊。她不跑了,腳步慢下來,獨自來到河邊站住,回望高家青磚紅瓦的大院落,忍不住孩子氣般地哈哈大笑。這是她自嫁到高家後第一次笑。她笑夠了,靜靜的靠在樹干上,听蛙鳴和鳥語,看河水流淌,靜靜的流向遠方……

小喜捂著眼楮,左等右等等不到貞香的那句「好啦」,不禁慢慢的張開手指露出小縫隙往外看,四周靜悄悄的,一只小花貓走過,「喵嗚」一聲,去找大母貓了。

哪有貞香的蹤影,小喜急了,「貞香姐姐,你在哪兒?」他急得叫喊︰「姐姐姐姐,好了嗎?你在哪啊?」

水枝循聲走來,看見小喜問︰「怎麼啦?你在干啥?」

小喜說︰「玩躲貓貓。可姐姐怎麼也找不著……」

水枝掃一眼寂靜的周圍,狠狠地罵道︰「小狐狸精!」她拉著小喜說︰「走吧。」小喜賴著不肯走,水枝又說︰「我們去睡覺,你不想吃女乃了?」

小喜听說吃女乃,悻悻然跟著她走了。

晚上,小喜在水枝懷里廝磨,一手捏著女乃,嘴里含著女乃頭。水枝也像往常一樣,和兒子一邊親昵,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閑嘮。其實水枝的女乃水早已開始枯竭。小喜滿周歲後女乃水就漸漸變得稀薄,本來日漸稀少的女乃水,白天黑夜被小喜吮吸著,一點一滴越來越金貴。現在小喜吃女乃只不過變成了習慣。他吮吸著干癟的女乃,吸幾口就放開,小嘴里嘟嘟囔囔的,爬起來,坐在了水枝的肚皮上,嘴里喊著︰「騎馬!騎馬……」

水枝看著笑靨如花的兒子,詭秘地問︰「讓貞香當馬騎,好不好?」

「好啊!」小喜很興奮。

「貞香就是你的馬!」

小喜不明白,瞪眼看著娘。

「自古媳婦就是馬,想騎就騎,想打就打。」

小喜說︰「爹說不能打。」

水枝笑道︰「傻兒子,不讓你爹知道,打了不就打了。你是少爺,干什麼都行。」

小喜听了兩眼茫然,是懂非懂的,水枝追問道︰「兒子,記住了嗎?‘媳婦就是馬,想騎就騎,想打就打’。」

小喜搗蒜似的點頭。

「你自己說一遍。」

「‘媳婦……就是馬,想騎就騎,想打就打’。」

「唔,我兒真聰明!」

這天下午,貞香來月經感到肚子痛,便睡了一個午覺。慈眉善目的吳媽知道了給她熬了紅棗桂圓湯,輕輕叩門,端進來放在茶幾上,朝貞香笑笑說,趁熱吃吧。吳媽帶上房門走了。貞香吃了湯羹又躺下,小喜咚咚咚跑來,門不敲,一頭撞進屋。貞香披了衣服坐起身。

「你來干什麼?」

小喜站在床前大聲說︰「我要騎馬。」

貞香納悶,看看四周說︰「我這里哪有馬。」

小喜雙腳一前一後踏上了床前的踏板。站在踏板上,雙手叉腰,稚女敕的聲音喊道︰「媳婦就是馬,想騎就騎,想打就打!」

瞅瞅眼前站在踏板上的小豆丁,她可氣又可笑。「你要騎我,還要打我是吧?」

「對!你來……趴下……趴下!」

貞香一邊伸出胳膊套上衣服,一邊說「好哇,長能耐了。」

她穿好了衣服下床,一把摟過小喜,一只胳膊挾住他,邁步往外走,邊走邊說︰「走,我帶你去喂豺狼!」

被貞香夾在腋下的小喜一听說喂豺狼,一雙小腿又踢又蹬,兩只小手瞎撲騰,嚇得亂叫︰「哇……姆媽呀……」

貞香站在門檻邊,厲聲問道︰「你說,媳婦是不是馬?」

小喜哭著說︰「不是馬……」

貞香又問︰「你還打不打?」

「不打不打……」

「你記住了啊!」貞香把小喜放下了,低頭看著他說︰「以後再說這樣的話,就真的拖你去喂豺狼。」

冬梅跑來了,後面跟著水枝,等她們過來時,小喜已經不哭不鬧,正坐在門檻上嗑著貞香給他的瓜子。因為不會吃,滿地吐得都是帶著仁的瓜子皮。水枝看看兒子,又冷眼瞅瞅著正在收拾床鋪的貞香。冬梅看著沒事走了,可水枝乜眼瞅瞅房間沒有離去。她信步走到兒子面前,從他的碟子里抓起一把瓜子,一邊嗑著,一邊悻悻然打量著早已熟悉不過,只是新添置了許多物品的新房。

這間臥房不小,除了老爺的房就數這間陳設華貴了。窗簾和床帳以及沙的扶手上用的是同一種名貴絲綢,是老爺叫人大老遠去杭州置辦的。一個古色古香的檀香木大床,床柱床楣板上雕龍畫鳳,床上鋪著兩床鴨絨被和一床絲絨被,絲棉枕頭上繡著一對鴛鴦,可此刻枕頭又被貞香翻過去,鴛鴦被扣到底下。床前踏板上一雙精美的繡花鞋,床邊梳妝台上香粉香水和雪花膏等一應俱全,大床右邊的架子上放著一對大瓷瓶,白底蘭花,上面畫的是月影梅,听說這是明清時的物件,金貴的很。水枝見了瓷瓶鼻子哼一聲,又將眼楮投向檀香木的大衣櫃。那里面掛滿了綾羅綢緞,好些上好的衣料和款式她從沒享受過。她越瞅越生氣,隨口撲哧撲哧吐出瓜子皮,眼楮卻在房間里一陣亂掃。當她看見那套三件頭的西式沙和只有寥寥幾本經書的書櫃時,心里忍不住暗罵︰老神經!兒子還沒長大,離圓房的日子還遠得很,為何置辦得這樣豪華?水枝臨走前扭著水蛇般的腰肢回頭,對貞香含譏帶諷。

「貞香,你可既要繡好花,還要多讀書哦,不然,老爺大老遠買了運回來的沙和書櫃就糟蹋了。」

貞香沒有吭聲。在她眼里,這個家除了和高得貴還能說點理,誰都一樣,沒什麼可和他們嚼舌頭的。水枝不被理睬,轉身跨出門檻,扭身氣哼哼地走了。

第二天,貞香因為女兒家的事一時疏忽,被水枝和潘氏好好折磨了一番。

早飯後貞香忍著肚子痛回屋,還沒來得及關門,小喜又一頭撞進來。他看見了貞香盆里的血水泡著的內褲,大聲呼叫著跑去告訴水枝,說不得了啊,姐姐流血,流了一大盆,她肯定會死的。水枝一听跑到貞香屋里來,雖然血水已被貞香倒掉,但濕漉漉的內褲她正拿著晾曬,水枝見了明白咋回事,鼻子哼一聲,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走了。不一會兒,水枝身後跟著一個持棍的家丁再次來到貞香的臥房。水枝劈頭蓋臉把貞香痛罵了一頓,說貞香「不知羞恥」、「女人的腌物會給男人帶來厄運……讓男人見了會有血光之災……」諸如此類一大堆聳人听聞的說教,讓貞香听了驚駭不已。水枝罵夠了令家丁施行家法,讓貞香在院子里跪著挨了二十棍,罰跪了一上午。

家丁好似心里有數,棍棒不算太重,可春寒料峭,洗衣板硌澀,加之貞香月復痛難忍,這一上午對她來說儼然殘酷。她咬牙跪著,寒氣加重了疼痛,眼淚在眶里打轉,但她始終沒叫一聲。她咬牙堅持著不讓淚水流下來。膝蓋骨由硌疼變得麻木,使她感到整個人也麻木了。這一上午小喜跑來好幾次,一會兒,他蹲在貞香的跟前女乃聲女乃氣問她疼不疼,一會兒憑他自己的經歷勸告說,姐姐,你就哭吧,哭了他們就會讓你起來的。見貞香搖頭,小喜又說,你求饒吧,求饒也會沒事的。貞香仍然搖頭。

中午吃飯的時刻到了,高得貴見了跪在洗衣板上的貞香,小喜磕磕巴巴說明緣由,高德貴轉身去把水枝臭罵了一頓。貞香被吳媽和冬梅攙扶起來,慢慢躺到床上,貞香撫模著紅腫的膝蓋不說一句話,也拒絕吃午飯,高得貴便命吳媽重新做了紅糖雞蛋送到她的臥房。

為了讓貞香開心,第二天晚上高得貴讓水枝帶小喜去睡覺,命元紅叫貞香去打麻將,貞香出乎意料地答應了,她不動聲色端坐到桌邊玩起麻將來,平靜的臉上好像什麼事也不曾生。從此以後,無論貞香有什麼過錯,水枝再也不敢對貞香動家法了。

也怪,自從貞香會玩麻將後,高得貴便不再去和李萬順金剪刀打麻將了。從這天晚上開始,他常在家里陪貞香玩麻將。麻將的秘籍在他悉心傳授下,加上貞香的靈透,很快讓她得心應手,成為閑來沒事的樂趣。水枝元紅雖對老爺心有不滿,但也不敢吭聲,眼瞅著貞香總是贏,一步步奔那麻將高手而去。

從此,麻將成了貞香在高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娛樂,這一活動為她消磨了一些難捱的時光,排解了閑暇時的苦悶和惆悵。日後,這麻將還讓貞香為高家救下一條性命,這且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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