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香被捕,貞蓮在心里譴責自己。她認為是自己把二姐帶入了危險的境地。
貞香被押往憲兵隊接受審訊。山本希望從她的嘴里找出新四軍線索和游擊隊人員名單。開始,金無缺好吃好喝招待她,並以大把銀元誘惑她,卻不對她用真刑。因為他懼怕貞香的姐夫張小坤。神出鬼沒的張小坤像個催命鬼,說不定那天就要了自己的命。可是,貞香不領情,面對金無缺的款待和誘惑無動于衷。
來軟的不行,山本命令用刑。
木棍和皮鞭,貞香在酷刑的折磨下流產了,隨著一團鮮紅的血塊,帶著就要成形的胎兒排出,貞香昏死過去。第二天金無缺悄悄地搞來一些藥湯讓貞香喝,還對她表白了自己的一番難處,他說︰「貞香,實際上,我真的想幫你……可是,我和我的弟兄們不過像皮影戲里的小戲人一樣,無論怎樣蹦跳,線在日本人手里,我們都是身不由己。」
原來,金無缺是在張小坤的威逼下答應善待貞香,而讓她喝下葛宇軒熬制的湯藥。
面對嚴刑逼供,至始至終貞香只有一句話︰「我是被瘋女人冤枉的,我不知道新四軍和游擊隊的事。」
山本沒有從貞香的口里得到他們需要的情報。把她關押起來,讓人看守著,不許接觸外界。
自從貞香被捕以來,貞蓮吃不下睡不著,心急如焚。貞香正在受敵人折磨,她真想沖進去救出貞香。貞蓮還有一個擔憂,貞香作為情報員,萬一經不住酷刑,從她那里泄露了游擊隊和上級的信息,這支隊伍就會全軍覆沒,新四軍也會受到牽連。她提請營救的申請一經報給新四軍上級,就得到上邊的批準。這些天來,春海和ど狗等人也搞出了營救的方案。
就在貞香被捕的當天,葛宇軒和幾個游擊隊家屬也被鬼子一同抓來,關押在同一個院子里,這是敵人的又一次報復行動。
貞香被單獨關押在一個小房間。這院子就在敵人據點對面,里面有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偽軍把守。游擊隊員們做好營救準備,只等張小坤隊長一聲令下,今天夜間就采取行動。
胡三拍拍腰間說︰「家伙帶好了,隊長,就等你下命令。」
時間到了,張小坤本能地別氣手槍,手握大刀,不假思索地喊一聲,「走!開始行動。」
他帶著大家直奔關押貞香的院落。
小坤按計劃帶領胡三走進一個空院,小坤剛走進院里,胡三喊道︰「有敵人!」話聲剛落,啪的一聲從耳房打來一槍,跟著就沖出一個鬼子兵來,「哇啦哇啦」的嚎叫著,舉刀劈向小坤,小坤用刀背猛力一架,推開敵人的刀,跟著一刀劈過去,只听一聲嚎叫,鬼子倒下了。也就在這一瞬間,耳房里啪的一聲又打來一槍,小坤大臂一麻,受傷的右臂舉不起刀來了。又听見一聲嚎叫,一個鬼子少尉沖出來了,他兩眼通紅,口里掛著涎水,像瘋了一樣,舉刀直向小坤砍去,小坤並不退讓,只在千鈞一之際,猛地一閃身,讓過敵人的刀鋒,他一左拳打過去,接著抓住了敵人的刀柄。那鬼子少尉哼叫了一聲,站在那兒兩眼直,刀已到小坤手里了。小坤把刀交給胡三。
貞蓮來了,看著小坤的傷口,打開藥箱忙給他包扎。
小坤 吸口冷氣,問道︰「傷到我的骨頭了嗎?」
貞蓮說︰「還好,沒傷著骨頭,把軟組織打穿了。」
槍聲驚動了敵人,槍聲密集,跟爆竹點燃似的。
當淡淡的月光射進窗戶,貞香手扶窗戶欄桿望著窗外。她听著槍聲知道游擊隊來營救自己了,一陣顫栗爬上脊背。不會有人為了我犧牲吧……菩薩保佑,千萬不要啊!
我真笨,她想。如果早點想出辦法,或許可以通過當初和森下的約定來月兌身,就不會連累游擊隊,如果早點讓游擊隊帶走水枝,就不會讓她氣急敗壞來這一場報復,如果……她為月復中夭折的孩子傷心,雙手捂住臉嗚嗚地哭了一陣。『**言*情**』突然,她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明知水枝心性怪異,可為什麼把小喜交給她?小喜是高家的獨苗,高得貴跪言相托于我,可我卻食言了。
她自怨自嘆。種子放到土里才會生根芽,可放到鍋里就成了食物……她一頓自責,心里感到陣陣不安。
外面的槍聲響著,聲聲伴隨她的思緒,使她心亂如麻。
黑暗中,游擊隊悄悄的接近了鬼子據點,他們俯身在一片荒墳地里,分批匍匐前進,向據點靠近。小坤帶著精干的隊員悄悄模上了鬼子駐守的據點碉堡,春海帶著胡三等一干人去攻擊守院的偽軍,準備掩護貞香和家屬往外逃。
小坤輕輕推開碉堡的門,看見兩個鬼子正抱著槍坐著吸煙,他飛刀干掉這兩個鬼子,五個隊員進了碉堡。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干掉了碉堡里七八個敵人。
一個偽軍經過碉堡,他晃著手里的燈大聲問︰「有情況沒有?」
小坤靠在碉堡門前答話︰「沒有。」
就在他們下梯子時一陣槍響,敵人現了他們。
「游擊隊,碉堡里有游擊隊!」
院子里的偽軍從屋里出來往外竄,這時院門被春海打開了,貞蓮摟住貞香問她可否還能行走,貞香點頭。貞蓮和胡三攙扶著貞香往外走。春海打開了另一間牢門,幾十個家屬涌出來。葛春海找到遍體鱗傷的父親葛宇軒,背起他就走。ど狗攙扶著被敵人鞭刑重傷的胖嫂往外走。這些家屬大半是婦女,沒受傷的家屬小聲嚷嚷,听指揮往院外跑去。
游擊隊員們披著黑色的簑衣,端著上起刺刀的步槍掩護撤離,人群里爆響了一陣槍聲,好幾個隊員跌倒了,但立刻又有隊員補上了缺口。又是幾十顆手榴彈飛進來,炸得天崩地裂。
葛春海的左耳上破了一個洞,粘稠的血糊在了他的腮上、頭上、脖子上。他根本顧不了包扎,背著葛宇軒,隨著家屬涌出大院,向門外沖去。
有的群眾和偽軍廝打著,有的已經跑出去了,小坤遠遠的看見跑出來的群眾不敢向院子里的敵人開槍,怕誤傷了自己人。
突然院牆上突出一陣火苗,只見胡三向對面上了房的敵人開了槍,敵人向貞香這邊開槍,胡三迅速推離她倆到牆角,自己往里跑,跑著跑著,他腿上中槍,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胡三受傷,跑不動了。他舉起一支粗筒子短槍,對著牆頭開了一槍。
一顆黃色的火球,飛到不甚高的空中略微停頓一下,便劃出一道拖著白煙的弧線,簌簌地響著,落在了遠處河道中央。
「貞香,快跑吧!」
胡三手捂著頭,臀部高高地撅起來。他的棉褲被彈片崩破,十幾個拳頭大的窟窿里,吐出了髒污的黑色棉絮。
「貞香,我喜歡你……喜歡你!」胡三大聲說。
貞香停住匆匆的腳步,回頭愣在那兒。她的眼眶濕潤,心里熱熱的。
胡三向遠處望著,慢慢地爬行了幾步。
隊員們噢噢地叫著,弓著腰,放著槍,踩著敵人的尸和鮮血,沖到了圍牆下,然後生死不顧地爬牆,踩著梯子,攀著繩子,一個個哀嚎著的身體從空中跌下去,跌在壕溝里,抽搐、打滾、爬行。
胡三早把敵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不顧一切扯起嗓門高聲呼喊︰「貞香,快跑吧!好好活著!一定要活下去……」
他邊喊邊流淚,在槍聲中,他的聲音變得無比絕望。
「鄉親們,你們快走吧!」
不知為什麼,從不流淚的胡三此刻眼淚嘩嘩,也許是面臨死亡的恐懼,他打了一個寒顫。他嘴里嗚嚕嗚嚕一陣,含淚高聲喊出了最後一段話︰
「鄉親們,我胡三……從小吃著百家飯,是你們把我養大,在這里說聲謝謝……多謝你們!」
胡三的聲音響徹院子,在空中飄蕩。
「胡三……」
貞香哽咽,愣在那兒不走,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回身想回去救胡三,貞蓮急了,死命拉住貞香。
「快走吧二姐,咱們救不下胡三,你不走,會讓他的血白流,還多搭上幾條性命。」
貞香被貞蓮拽著向前。她扭臉看著胡三,只見他向前爬了一段,沒爬幾步,就見身子周圍白光閃閃,鬼子圍住了他。
胡三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挎戰刀的鬼子軍官和四五個鬼子兵,他們冷冷地看著他,眼里含著殺氣。
最後的時刻到了。胡三伸手撓撓頭。瘌痢頭上,稀疏的頭一根根孳著,如枯黃的菅草。他跪起來,朝著群眾逃走的方向深深的鞠躬,再鞠躬。這時,一梭子彈射來,他沒有了聲息,撲倒在地上。
四面響起了槍聲,偽軍和日本兵混作一團。游擊隊領著跑出來的群眾邊打邊撤。這時,負責斷後的老劉跑上前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上來。
「隊長,鬼子追上來了。」
「有多少人?」
「天黑看不清,可能有兩百多人。」
負責探路的ど狗也打前面跑來,急匆匆地說︰「隊長,不好,前面也現日軍。」
「嗯……看來我們被包圍了。」
春海當機立斷︰「保住性命,保存實力最要緊。要沖出去!」
小坤命令道︰「我和春海各帶一組人馬前後抵擋,大家分散行動,注意保護好家屬。沖出去就是勝利!」
游擊隊員們出喊聲︰「沖出去!沖出去!」
混亂的馬蹄聲,鬼子干啞的怪叫聲,子彈從頭上啾啾聲,還有人群沉重的腳步聲響成一片。鬼子兵在馬背上驕橫地聳著身子,背上的鋼盔和腰間的馬刀在月色下閃著寒光。
眾人分開四處奔跑,敵人沒有了方向。
游擊隊領著跑出來的群眾邊打邊撤,小坤和春海各帶了一隊人分組突圍,好在撒開的人群分散了敵人的注意力。游擊隊和群眾迅速越過開闊地,利用樹叢和湖泊,一口氣跑出了一里多地。
漢江的水在漲。昏黃的江水洶涌翻滾,打著旋窩,浮起一陣陣泡沫。貞蓮和貞香被四個持槍的鬼子兵追趕著,跑得氣喘吁吁。跑到江邊,她們走投無路,倆人牽手不顧一切縱身跳下江去。只听撲通一聲,江水濺起一片水花,冒出一串水泡。貞香跳下去好一會了也不見浮上來,水性好的貞蓮冒出水面四處查看,不見姐姐的動靜,心里十分著急。敵人追趕到江邊了,他們哇哇一陣亂叫,並紛紛向水里射擊,貞蓮一個猛子扎進水里。
突然,一顆手榴彈在鬼子中炸開了,四個鬼子紛紛倒下。
江水茫茫,貞蓮在水里游著,她看見貞香冒出頭了,奮力游過去,可不一會兒就被浪花打下去,一會兒又見她奮力的浮上來,她用力劃動手臂,張嘴急劇的喘息。貞香在浪花的打擊下灌了一口又一口水,她極力掙扎著,漸漸體力不支,被凶猛的激流卷開去……
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不知何時下水,他向貞香游去,和浪花搏擊,終于靠近她了。貞香沉浮不定,他費盡力氣才在她的身後把她拽住。
朦朧的月光下,他雙臂托著她在江邊淺灘中跋涉著,由于在水中的搏擊耗盡體力,他的雙腳沉重,步履艱難。那雙腳一步步向岸邊挪動著,又一步步走向樹林。貞香在他的懷抱里昏沉沉地閉著雙眼,散亂的頭從他的臂彎垂下來,滴滴答答往地上滴著水珠。
「丁一芳!」
上岸的貞蓮喜出望外看著丁一芳。他喘息著笑一笑,在樹林中輕輕放下昏迷的貞香。他抖抖身上的水珠說︰「我去警戒,你守著她醒來。」
小樹林中,貞香漸漸的醒過來了,慢慢的睜開眼楮。
此刻,月影婆娑,星星眨著眼楮,周圍的樹木披著朦朧的月色,一片寂靜。
我這是在哪兒?她問自己。
「二姐,你醒了!」貞蓮欣喜地指著那邊,「你看,那是誰……是他救了你。」貞蓮指著丁一芳的背影,「你的情郎哥哥來了。」
貞香轉動頭,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男人的背影。那背影的手叉腰,他在向林外瞭望著。
他轉過身來,警惕的看看四周,慢慢向貞香走近。他扶著她坐起來,把她的頭靠向自己的臂彎。
「貞香,」他握著貞香的一只手,「你知道嗎,我日思夜想回到你身邊……」
丁一芳敘述著離別後的經歷︰自從離開貞香後,他獨身一人四處尋找戲班子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們,可是戲班子遭遇鬼子的殺戮,老皮影王趙九就慘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他掩埋了師傅,告別戲班子,又踏上尋覓之途。
「有一次,偽軍抓民夫,我在搏斗中月兌身,也是在這次搏斗中奪得了一樣武器。諾……」他對著江岸努嘴,「沒想到,這顆手榴彈今天用上了。」丁一芳說著,望著貞香慶幸地笑。
「又是你……」她低聲呢喃。
「這是天意,老天就是讓我來保護你的。」
貞蓮看著姐姐和丁一芳含情脈脈的神情,打趣道︰「嗯,丁一芳,姐夫,小妹這廂有禮了。」
丁一芳和貞蓮說了幾句笑話,又回到眼前的困境,貞蓮收住笑意,突然嚴肅的看著他說,「你可知道我姐姐為你所受的苦?」
「我听說了……」丁一芳聲音變得低沉,「我找到你們之前,曾悄悄去過豆腐店,看見有兩個日本兵守在那兒。後來輾轉到巷子里,胖嫂告訴我,貞香被山本抓走了,水枝瘋了,小喜死了。」
「什麼?」貞香驚詫不已。
「小喜死了。」丁一芳補充說。
貞香睜大了眼楮,身子微微一震,驚懼呈現在她的臉上。
她問︰「小喜怎麼死的?」
他搖頭,「說來也怪,沒人知道小喜是怎麼死的。」
貞香怔怔的看著遠處的江水。
「我知道。」可她沒有說出聲。在她內心一隅,有個聲音幽幽地說︰「貞香,小喜死了,那個曾說長大了要天天背你去看皮影戲的小喜死了,他的死……你月兌不了干系……你對得起自己的承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