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香 第六章 心靈有柱

作者 ︰ 子懷

貞香冰雪聰明。這是諸葛軒的評價。諸葛軒還說李萬順偏心,不是個好父親。

這也難怪。哪家哪戶的老二都是不大受父母疼愛的。頭胎是老大,新鮮、稀罕,被當做寶貝盼來人間,倍受關愛和器重。老ど最小,小就格外被嬌寵被疼愛,意味著寶貝心肝。吃穿要讓著,干活卻輪不上。以小賣小,撒嬌犯渾都是老ど的權利。只有中間的老二最不受關注,容易從物質上和精神上被忽視。貞香這個老二也不例外。她三歲時,李萬順就讓她隨姥姥去了鄉下鐘滾,且一住就是四年。這四年恰恰是人生啟蒙的重要時期,姥姥自然成為貞香的啟蒙老師,還成了她心靈深處的精神支柱。

貞香的姥姥不是一般的姥姥,因此她對貞香影響頗大。

貞香的姥姥叫春玲,是個有擔待有胸襟的女子。二十一歲那年,丈夫得了血吸蟲病,一年後挺著黃亮亮的大肚子撒手人寰,把年僅兩歲的翠姑扔給了她。年紀輕輕就守寡的春玲懷里抱著女兒,獨自把她拉扯成人。翠姑長到十七歲,那年和唱花鼓流浪至此的李萬順對上眼,硬是拒絕了村里財主家的提親。春玲二話沒說,讓女兒嫁給了身背三棒鼓的李萬順,隨她跟著丈夫走四方。幾十年過去,守寡的春玲固守鄉下一畝三分地,不肯跟著女兒女婿來城里,一直在鄉下種田,孤身度日。鄉長曾提議要給春玲立貞節牌坊,她卻一口回絕。她說,我不要牌坊,你們最好把這立牌坊的錢拿出來修路。鄉長又說,路歸路,牌歸牌,你是婦女的榜樣,我們要把你立起來。春玲的回答把整個村子都驚呆了,她說,我不是什麼貞節女子,其實我心里老想男人,我在等我的男人來接我……她等的男人是誰?是干什麼營生的?多久來和她相會?何時帶她走?沒人能知曉。在村里人眼中,春玲是個好人,卻也是個怪人,可在貞香的眼里,姥姥是個常人,卻是個神人。姥姥不信邪,認準的事決不听旁人說三道四。姥姥雖然不識字,卻會背三字經。小貞香常常跟在姥姥身後,稚女敕的雙腳蹣跚走在田埂上,嘴里卻跟著姥姥一遍一遍念那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蠶吐絲,蜂釀蜜……」看著朝陽念,瞅著莊稼念。不信邪的姥姥卻篤信鬼神。她總跟小貞香嘮叨,人在做,天在看,惶惶蒼天有神靈。日後是上天去做神仙,還是下地獄當惡鬼,都是自己作出來的。如何種地,如何對待糧食和牲口,如何善待村里的孤寡老人,還有如何對待小貓小狗小兔子……她總是不厭其煩嘮嘮叨叨,小貞香會瞪著清澈的雙眼,仰頭看著一臉慈祥的姥姥,一邊听,一邊雞啄米似的頻頻點頭。貞香看見姥姥跟大伙兒一起勞動,雨過天晴時,看見姥姥推著獨輪車,運來碎石和沙土為村里修路,還總見她為癱瘓的老寡婦送煎餅。

貞香最愛姥姥家的菜園子和動物欄。在姥姥家房後是一座細心照料的菜園子,還有一個畜欄,雞鴨貓狗豬,活潑可愛的小兔子,小動物們一起在圈欄里和睦相處,其樂融融,讓小貞香總也看不夠,愛不夠,她整天和小動物混在一起,恨不得自己也變成小貓小狗。姥姥很勤勞。每天從黎明到深夜,四處都有她的蹤影,到處都能听到她那用米湯漿洗過的寬大衣褲輕微的沙沙聲。有了她的勤于照料,小動物們和五顏六色郁郁蔥蔥的菜地、未曾粉刷的籬笆土牆、粗糙的鍋碗瓢盆、補丁摞補丁的衣裳和襪子,經常都是整整齊齊,干干淨淨,清清爽爽。她的勤勞就象她手中的紡棉花的織機,吱吱呀呀,不知疲倦。

貞香七歲時被父親接到城里離開了姥姥,她哭過好多次,有時想姥姥想極了,就到屋後環城河邊大聲呼換姥姥,喊得樹枝搖曳,小鳥鳴和。姥姥像影子一直伴隨著她,到她十三歲時,父親教她制作豆腐,她把這活兒不僅看成技術活,還看成和姥姥關聯的良心活。父親說,除了將豆子去殼篩淨進行原料處理外,比例拿捏,磨豆濾漿、煮漿點漿,還有石膏的焙燒程度,以及豆漿煮沸的時間溫度和火候,都影響著豆腐的品位。在她看來,自家的豆腐好吃,不烘腥不寡淡,沒有雞屎味,豆香味十足,全憑著好豆子和每道嚴格的工序。因此,貞香總是細心做好每道工序,就象姥姥種菜和紡棉花。

「嗯昂——」

驢兒一聲長鳴,貞香突然意會過來,這是豆漿已凝結成豆腐了。她拍拍驢背開心地和驢兒嘟嘟著,拿出白紗布和案板侍弄起成型的豆腐來。

這時的貞香看著凝脂成塊的豆腐,好像看見了白玉般的前景,一雙丹鳳眼笑成月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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