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香傷筋動骨,腳傷用了近兩月的時間才恢復過來。@m祝願所有的考生考試順利!現在腳傷好得差不多了,她嚷嚷著要趕快回家,說恨不得即刻啟程,一天也不要耽誤。丁一芳知道不能再勸她留在止鑼庵養傷了,同意明天就走,還打算把他們送到家,然後自己再去尋找戲班子的人。
明天就要啟程,預示著就要和貞香分別,他眼含憂郁,緊皺眉頭,獨自在漢水河畔呆坐了好一會兒。
傍晚,夕陽隱退,暮色臨近。
吃罷晚飯,丁一芳快速收拾碗筷擦把手,從柴火堆里拿出隨身包裹,走到庵堂中央,把包裹里的東西稀里嘩啦倒出來,唱皮影戲的一堆家伙一下子堆放在桌子上。
「咦,這是什麼?」
小喜奔過來,眼疾手快,一下子拿起一摞花花綠綠的皮影片子,貞香從椅子上起身跟過來叮嚀小喜,要小心,別搞壞了東西。丁一芳說,貞香,你可能還沒有見識過這些東西,好好看看吧。貞香輕輕的拿起一張張皮影片,仔細的端詳著。那一張張鏤刻得精湛絕倫生趣盎然的人物、山水雷電、花草樹木等圖片,令她驚嘆不已。
她問︰「天啦,油光 亮,這是什麼東西做成的?」
他答︰「哦,這是用驢皮馬皮騾子皮做成的。」
她又問︰「這上面的雕刻……縫綴、涂漆……好復雜的吧?」
他有幾分得意地回答︰「是啊,工藝精細,這樣才稱得上是藝術品呢。」
「這是誰發明皮影片……真有意思。」她興趣盎然。
「是先人們,明清時期就有了,我不過是做了一些改進,在雕刻上動腦筋,讓圖案更加精致圓潤,人物造型更加逼真一些。」他回答時眼楮看著她。
她由衷地說︰「你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能工巧匠了!」
他笑道︰「嗯,不這樣,我走遍天下靠什麼吃飯?」
小喜冷眼在一旁瞅瞅,听著。他瞅瞅丁一芳,再瞅瞅貞香,兩人熱切的眼神和對答如流的情景使自己顯得儼然多余。
「什麼東西!」小喜一甩手,把幾張皮影片子扔在了地上。
「哎,小東西,不喜歡也別這樣啊……」丁一芳撿起片子,一點也不生氣,面帶笑意地說︰「今天,我要露一手,給你的貞香姐姐唱一個專場,你呢……就算列席嘉賓吧。我不收你的門票哦。」
貞香問︰「你一個人能唱嗎?」
「能。要不……怎麼稱得上‘小皮影王’呢。」丁一芳燦然一笑。「我呢,今天不唱老段子,來個即興的,簡單一點的。嗯……專為你唱,既然是專場嘛。」
夜暮降臨,一塊一米見方的白布做成的屏幕掛起來。這塊白布是經過魚油打磨,挺括透亮。丁一芳進屋,對著鏡子束發粉臉,很快妝扮完畢。他來到屏幕前,神采奕奕,精神煥發,如同換了一個人。只听一聲叫板,以「漁鼓腔」開聲,他用真假嗓音,高吭婉轉地唱起了他自編自演的即興皮影戲。
「咿喲——
夕陽(那個)伴炊煙,
天在(那個)水里邊。
雨打喲窗欞光陰苒,
綠芽喲上樹春盎然。
荷花(那個)映紅天,
蓮蓬(那個)香甜甜,
水里喲夕陽耀花眼,
胸中喲明月掛心簾。
(念白︰我的小奴家呀——)
乍暖(那個)伴春寒,
人在(那個)雲霧邊。
廣褒無垠的江漢平原,
小女婿在背上沉甸甸。
斑鳩呀咕嘟燕雙飛,
奴家呀怎被霧纏綿。
……」
「不許唱!」
小喜「噌」的一下從門檻上站起來,冷不防大叫一聲,打斷了丁一芳的演唱。
此刻的丁一芳早已進入角色,他手指異常靈活的操縱著竹棍,看得小喜眼花繚亂。小喜听不懂,可他覺得很新奇好玩,但听著听著,他听到了里面的一句詞兒,如黃蜂蜇臉,他被「小女婿」的詞兒蜇了一下,因此大喝制止。
丁一芳正融入角色,他嘴上唱與念,腳下自如的制動著鑼鼓。鏤空的少女倩影裊裊娜娜投映在屏幕上,好一個美嬌娘,這個美嬌娘像誰?活月兌月兌一個貞香!她和五彩繽紛的荷花飛燕一應天水春色真切動人,栩栩如生。丁一芳唱著,臉生色,目生光,吐字清晰,行腔柔情似水,這柔情中還含著一股且悲且喜,且盼且嘆的韻味,款款情深。縱有千種風情,萬種愁緒,盡在這唱腔之中……
貞香被打動了,一點一滴地被打動。她的臉頰泛起了一陣紅暈,她笑了,慢慢地微笑著。就像有一種光亮從心底透出來,透到臉上,再透到眼中。她被唱詞和高腔的情韻所打動,還被那戲中渾然一體的意境所感染。雖然唱本還未結束,他還在興頭上,纏綿之意如山泉逶迤,似乎能涓涓流淌下去,但她的心底已泛起陣陣漣漪……過去,她總感覺有人在等她,在前面呼喚她,原來是他!
她的眼楮閃現出絢麗的色彩來。
小喜惱怒地叫聲沒有惹怒他們,他和她心有靈犀。人在滿懷幸福和快樂時對一切更為寬容,況且是不諳世事的孩子。因此,他們都不去計較小喜的無理。丁一芳默默的收拾皮影道具,洗臉卸妝,又去燒熱水給貞香和小喜洗腳。貞香轉身招呼小喜洗腳去睡覺,一切像往常那樣。小喜感到奇怪的是他倆在睡覺前連目光也未交流一下,好象毫不相干,沒事兒一般。小喜看著兩人的神態疑惑不解,看著看著也實在沒趣,洗罷腳,哈欠連天,倒頭便睡。睡前,他看了一眼丁一芳,他平躺在那一頭,兩眼看著房梁,發愣,犯傻。
第二天一大早,獨輪車又上路了。他們啟程往縣城趕路。
小喜和包裹在車上,貞香跟著慢慢前行。丁一芳不擅推那個難以掌握平衡的獨輪車,車子歪歪扭扭地向前,跟車走著的貞香扶住車把想給他換換手,丁一芳搖頭不許。小喜時不時欠起身來要拉一下貞香的手,被她用眼神和手勢制止。
小喜這一路上常常成為他們關系上的障礙。當他不睡覺的時候,丁一芳不但避免向貞香談論他不能在別人面前說的心里話,甚至也不講一句小孩听不懂的暗示語,貞香也是如此。這不是他們商量過的,而是自然流露的同心。他們不約而同地感到要是欺騙小孩的話,自己也會覺得不光彩而為此難堪。小喜盯著他們的時候,他們總是像新朋友一樣小心而謹慎地交談。盡管如此,丁一芳還是時常看到小喜向他投來凝神的注視和迷惑的目光。他感覺在這小小的年紀的態度上有一種奇怪的憤懣和猶疑不定,多日相處的親密不是沒有,卻很少,冷淡和隔閡卻很多。似乎小喜感到丁一芳和貞香有了默契,他們已經有了某種重要的關系,這關系的意義卻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不知何時下起小雨,雨霧蒙蒙,被雨淋濕後的車軸響得格外刺耳,「吱吱喲,吱吱喲」叫個不停,每轉一圈便「吱吱喲」一次。下雨變得泥濘路滑,行走更不方便了,丁一芳推車越來越艱難,他不得不煩躁的停住腳步,「吱吱喲」聲也隨之停止了。他提議干脆丟棄獨輪車,背上包裹,牽著小喜走。貞香猶豫了一會兒點頭,小喜雖不願意,可最後在貞香的勸導下終于下車。當小喜被丁一芳牽著走了一段路後,他甩開丁一芳的手,自己蹲下來再也不走了。
丁一芳蹲下看著把頭埋進膝蓋里小喜,慢悠悠地說︰「哼,我不是早說過嘛,你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嘛。」
小喜仰臉,眼光狠狠地瞪著他,一會兒,他站起來了。
「你胡說!」
小喜氣哼哼地叫了一聲,繼續向前走,丁一芳來拉他的手,被他甩開。在這賭氣中的行走,一雙小腿卻變得更穩更有力了。丁一芳和貞香瞅著瞅著,相視一笑。小喜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