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香來到葛家沒有看見葛春江,葛宇軒告訴她,春江回部隊了。
貞香怎麼也沒想到,葛春江的心境正是在她的點撥下變得敞亮的。
他在家呆了十來天,是她的點撥讓他忽然想明白一個道理︰天下是老百姓的,掌權握槍桿子的如果不得人心,遲早會失去天下。他不想再留在軍中混下去了。
說來也巧,探親假結束,春江回去就大病了一場,得的是急性肝炎。不幸之幸,他就坡下驢,借病遞交了辭呈,提前結束了軍旅生涯。他的上司竭力勸誡他留下,他回答說,我這也是為了減輕軍部的負擔,可以在家好好養病。
當葛春江再次回到雲江縣時,既是一個因病退伍兵的身份。一年後,春江的身體康復,又開始了教書生涯,且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教書生涯。他的身影出現在雲江縣第一中學的講台上,當起了名副其實的教書匠。為了葛家香火,葛宇軒托人為兒子說了一門親事,這是一個做水產生意人家的千金,春江沒怎麼挑剔就答應,成全了父親的心事,很快娶妻成婚,這且是後話。
春江走之前給貞香家茶館取名為「丁香」,取他們夫妻二人名字各一字,為兩好合一好之意。「丁香茶館」的匾額字跡也出自葛春江之手。
丁一芳和貞香都很喜歡這個名字,貞香更喜歡匾額上的書法。匾額上隸書的運筆之美被他展現得淋灕盡致,筆勢如電閃,挫鋒有控制,字脈行氣貫通渾成。尤其是那個「香」字和「茶」字,側點急驟,拔筆方折,筆勢之美,鮮明燦爛,渾然天成。
每當清晨,貞香習慣站在門口抬起頭,瞅瞅門楣上的匾額,似乎這樣心里才感到有底蘊,好像自己也是個文化的人了。她雖然不懂書法,卻也能感受到葛春江書法的美。她習慣的看看匾額,打量一番街景,每天如此這般她才能心內坦然地進屋去忙碌。
貞香在茶館生意上主要負責廚房燒水洗碗備茶葉的活兒,茶館前堂不亦樂乎忙碌的身影是丁一芳。這個走四方唱皮影出身的男兒,把開茶館這個行當也搞得有聲有色,深受街坊鄰居喜愛。
「丁香茶館」總共只有六張八仙桌,可風景這邊獨好,在東門老街漸漸成為街坊鄰居排解苦悶,苦中尋樂的一個好去處。
今天茶館里的人像往常一樣,三三兩兩的在喝茶聊天。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唉聲嘆氣。
「……沒想到打跑了日本鬼子,還要打仗,何時是個頭啊。」
「一斤豬肉三百萬,一斤豆芽三十萬,一斤青菜還要十萬,這日子怎麼過?」
「老子一個月沒沾葷腥了,昨天婆娘要去買一只雞給孩子們打打牙祭,一問,要三百二十萬。媽的!我兒子一個月薪水不到十萬……」
「一個少校月工資六十幾萬,也吃不起雞,別說你了。還提什麼養家糊口哦。」
丁一芳搖頭嘆氣,但他警惕地看看門外,馬上面帶微笑,聲音瞭亮地招呼著眾人。
「大家看好了,好茶好水好相親,不談國事不談心,一天泡得皮沓嘴軟,日子過它個水水滋潤……」
他提一把 亮長嘴大銅壺,笑容可掬,不卑不亢。他疏導著大家的情緒,又不時說些警語。
「小皮影王,你嘴殼子莫硬,你瞧,今天夠你招呼的!」
一個戴老花鏡的先生順手一指,只見茶樓外停了一輛美式吉普車,車上下來四名大漢,他們穿著黑色中山裝,派頭不小。這派頭陣勢丁一芳倒不多見,他趕緊迎上去。
這伙人為首的是誰?卻是漢奸金無缺。日本人被打敗之前,金無缺臨了立下個大功,是他給**通風報信把山本干掉了。現在,金無缺搖身一變,成了**軍統的情報人員。
丁一芳見了金無缺,臉上堆著笑,心下卻是惴惴的。他想,這狗日的……帶著同伙光顧茶館,怕是為了收集情報。
「看好啦,別燙著,行船走水穩當了!」
金無缺等人剛坐定,丁一芳那清朗喝語聲如歌聲繞梁。只見他一只手提著盛滿開水的銅壺,另一只手重重疊疊地拿著一摞蓋碗茶具。那正是泡茶的行頭︰茶碗和茶蓋。他左手一放,桌上壘起一座小山一般,緊接著,他僅憑一只手,上下飛舞,叮叮當當的悅耳聲中,茶碗打著漩兒分配給金無缺和他的同僚。
嘁,那幾只茶碗因其慣性轉了轉,便準確穩當地落在這四個人面前。
金無缺乜斜著雙眼瞅著丁一芳,另外三個人還沒有醒過神來,又听「 」「 」幾聲,丁一芳順勢身子往後一仰,右手緩緩抬起時,一股冒著白氣的滾燙鮮開水,從大茶壺那尖亮細長的壺嘴里一噴而出,端端注入茶碗中。
「嚇,這招叫做‘雪花蓋頂’。」丁一芳對金無缺呵呵笑道。
茶碗中的茶葉在開水的沖激下跳舞翻飛,一陣氤氳香氣便慢騰騰升起來。擺碗,續水,丁一芳把這套動作耍得酣暢流利,如行雲流水,金無缺和那三個中山裝臉上的狐疑漸漸散去。
金無缺低頭喝兩口茶,長頸一探,對眾人大聲咋呼起來︰「我把丑話說在前頭噢,開店做生意,喝茶混時光,可不許私下詆毀**,抬舉共黨,有地下黨的消息立馬報告,知情不報者,一律格殺勿論!」
金無缺的話音剛落,他旁邊一個同僚刷地掏出手槍,往桌子上一拍。
丁一芳心中一緊。哼,搞起了白色恐怖,看來沒處講理了……他依然泰然自若地給他們續水,陪著笑臉。眉頭一皺,嘴里串串句子涌出︰
「四條腿兒桌一張,各就各位穩當當,今朝有茶今朝飲,莫管明日鬧饑荒。」
丁一芳笑臉看著金無缺和他的同僚,低聲問道︰「各位先生,建議你們再來碗苦丁茶,潤腸去火清心肺。」
「你剛才一溜子屁話是何意?」金無缺冷眼問,「不想做你的生意了!」
「剛才……什麼?」丁一芳楞了一下,佯裝不知。
正在氣氛凝固之時,突然,警笛長鳴,一陣警車的汽笛聲劃破了小城的上空,街上亂哄哄的,腳步聲,車輪聲,夾雜著呼喝聲,響成一片。一輛巡邏車接連發出刺耳的嚓嚓聲。
「怎麼啦?」金無缺站起來,臉色一變,對三個同伴說︰「走,去看看!」
金無缺等人起身離去。他們剛出門,丁一芳狠狠地啐了一口罵道︰「呸!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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