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子貼近金洋洋,面帶難色地問︰「她是李貞蘭的妹妹……」金洋洋打斷他的話,果斷地說︰「這個人不用顧慮,絕對的階級敵人。+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說罷,金洋洋朝身後的人揮手下令道︰「動手吧!」
這伙人剛從貞蘭那兒來。
金洋洋本想將貞蘭貞香姐妹倆一同抓了押送批斗會場的,可不巧,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
當他帶領的紅衛兵踢開貞蘭的門,撕碎她做的一雙雙鴛鴦鞋,叫囂著要把貞蘭帶走時,翠姑攔住質問,為什麼抓人,金洋洋理直氣壯地說,李貞蘭是國民黨反動派的家屬,理應被批斗。翠姑極力分辨,說張小坤是被抓壯丁抓走的,且已人死燈滅。瘦個子跳起來嚷嚷道,張小坤沒死!據可靠情報,他跟隨老將去了台灣。
「什麼?小坤沒死……」貞蘭一听笑了,自言自語地說︰「我就說嘛,他沒死,這我知道。」瘦小子的一句話猶如天降喜訊,印證了貞蘭冥冥之願,她蔚然長嘆,嘴角露出笑來。
貞蘭邁出三寸金蓮,毅然爽快地說︰「走,批斗就批斗,我願意。」
就在貞蘭兩手被縛,翠姑哇哇叫嚷時,胖嫂突然顛顛跑來了。
胖嫂雖然不再是街道辦主任,可她作為街道知根知底的人物,還有她幾十年的工作威望,無人敢小覷。只見她手指李家門楣上的銅制匾額大聲嚷嚷,「金大公子,你看看,那上面寫著什麼,光榮烈屬!她李貞蘭的男人是誰?堂堂的游擊隊隊長,英雄!你去問問你爹,張小坤的媳婦該不該批斗?要不,我去把街上的鄉親都找來,理論理論。」
瘦小子一听癟氣了,瞅瞅金洋洋。金洋洋一听要找鄉親們,便嘟嘟嚷嚷著帶人離開,棄貞蘭而去。
從貞蘭那兒離開,這伙人憋著一肚子氣,直奔貞香家。
此刻,他們頃刻間在貞香的幾間屋里撒了歡的折騰,橫沖直撞,翻箱倒櫃。
丁咚的房間里,衣櫃里的衣服和床上的被子被扔到地下,桌子的抽屜被抽出來,摔破了,零碎的物品灑落一地;
堂屋里,一個陳舊的座鐘被一個女紅衛兵打開來,左瞧右看,模模捏捏,還拿小剪刀搗鼓了一番。經過仔細研究可一點也看不見有什麼機關時,她竟露出失望的神情來,不禁使勁把鐘門一關,「 嗒」一聲,座鐘蓋子掉了,成了一個廢物。
廚房里,一個柳條包被撕壞了,案台下鍋盆碗盞被掀開,打碎,鍋台上的鍋被端下地,露出黑洞洞的灶膛,兩個戴著紅袖章的胳膊拿兩根粗棍子伸進黑覷覷的灶洞里,使勁亂搗,直搗得烏煙瘴氣,黑灰亂舞,可依然一無所獲。
只有貞香的臥房讓他們凱旋而歸。
那個赫然聳立的大床就像一個標志,作為貞香繼承地主階級衣缽的狀物,端然坐在那兒。
古床張開大嘴,好似在嘲笑他們︰「來吧,老子活夠了!」
金洋洋看見大床興奮異常,走近了撫模著床柱、床身。它那雕刻細膩的神來之飛禽走獸和吉祥花瓣,讓他看不夠,紫檀木發出的陣陣幽香讓他伸著鼻子如痴如醉。
也許,就是這陣陣香味倏地把他的怒火點燃起來,他不可抑制地發出憤怒之聲︰
「你們瞧啊,鐵證如山!這是最最‘四舊’的東西……你們知道嗎,這可不是一般人家睡得起的……她李貞香居然睡得起,這……就是鐵證!」
金洋洋手指貞香,冷笑一聲。「哼,李貞香,你就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千古罪人!」
「我們怎麼處置它?」一個戴紅袖章的小將貼近金洋洋發問。
金洋洋瞥一眼低眉順眼站在一旁的貞香,冷笑一聲說︰「那還用說,‘要砸碎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砸碎它!毀了它!」
一時間,刀劈斧砍,五六個壯小伙子輪番上陣,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個大床「砸碎」,摧毀。
貞香眼見著大床的毀滅,她的心內一片狼藉。她暗暗自嘲︰還想千年不壞留個稀罕物給後代,看來,真悔不該……
床毀了,一陣揪心反胃,她挪動步子,欲離開房間。
「別走!」
金洋洋喝道。他看看眼前一堆已成柴火的木樁木片和木渣,再看看貞香,得意洋洋。「告訴你,你是月兌不了身了。」
「我去上廁所。」
金洋洋命令幫手,「跟著她。一會兒帶走!」
等貞香上完廁所,幾個人一哄而上,把貞香用一條麻繩捆綁,雙手反剪在背後,帶走了。
貞香被帶到會場時,會場上已是人山人海,像一個喧鬧無比的大集市。
昔日的一塊空曠場地,如今用黃土和紅磚建造了院牆,俗稱「雲江縣萬人廣場」。
這時的廣場舞台上插著幾十桿迎風招展的紅旗,呈八字排列開來。紅布白字大橫幅高高懸掛在舞台上方,上面寫著粗大的黑字「雲江批斗大會會場」。台上兩側的對聯字跡龍飛鳳舞。
上聯是︰「風雷滾滾,與天斗,其樂無窮!」下聯是︰「萬馬喧囂,與地斗,其樂無窮!」
台角的兩邊四個碩大的高音喇叭好像張著血盆大口,笑傲眾生,刺耳地播放著「造反有理」的歌曲。
這是由「火炬司令部」聯合幾個小派別組織的規模最大的一次批斗大會。由于「火炬司令部」的成員大都來自政府機關事業單位,頗為擅長階級斗爭,且這里面大都是過去不得志之人,斗爭士氣憋了好久好久,如今終于有處可發,自然十分高漲。他們把大會氣勢也搞得非同凡響。
台下有支隊伍敲起了鑼鼓,炸耳的聲音陣陣,此起彼伏,可聲聲不在點上。台下的人們並沒有被嘈雜的聲響弄得迷失方向,他們的視線仍然聚焦在台中央,既是那兩長排人挨人站著,被五花大綁戴著高帽子的批斗對象。
台下有個群眾代表數了一下,大聲說︰「媽呀,有三十多個壞蛋!」
有個愛琢磨的中年婦女皺眉,似乎看出了問題,她問身邊的同伴,哎,怎麼沒有走資派?她身邊的是一個男青年,譏笑道,你看你,婦道人家吧,階級斗爭的敏感性太差了。這斗爭的順序是這樣的,先整上面的走資派,不是已經整過一遍了嗎,現在是整下面的。你沒看……這一輪都是群眾,是些小角色。
唔……婦女若有所思,自言自語似的說︰「知道了,知道了。今天這批斗大會……就是群眾整群眾。」
「什麼?」政治敏感性強的男青年厲聲反問,她回過神來,嚇了自己一跳,馬上改口大聲說︰
「嗯……我是說呀,群眾斗爭好,斗的都是群眾中的壞蛋。」
「這樣說還差不多。」
台下不時有人領頭呼喊口號,此起彼伏,聲嘶力竭,不絕于耳。喧鬧聲和口號聲鑼鼓聲響成一片,人們的話語聲全被淹沒了,因此大家都是扯著嗓子說話,哪怕近在咫尺。
東門街道的居民也被金無缺組團帶到了大會會場,他們稀稀拉拉,姍姍來遲,來後聚集在台側不遠的地方,在金無缺的命令聲中席地而坐。由于這個隊伍大都是些婦女和老人,也許平時很少出門,東南西北子丑寅卯難以搞清,今天雖被吆喝著支使著,可隊伍仍不成看相,毫無戰斗豪情可言。
變色龍似的金無缺,此年頭又不失時機地掌握先機,在街道率先造反,他領著一伙酒友牌友成立了一支名為「人民公社」的隊伍,到處張貼標語口號,大寫特寫街道當權者的大字報,還抄了居委會主任胖嫂的家,說她是街道最大的走資派,理應靠邊站。
金無缺憑借寫大字報和帶頭抄家的功勞,在他兒子金洋洋的簇擁下,搶班奪權,堂而皇之地成為街道造反派領導。
胖嫂此刻面無表情,睡眼惺忪,只見她掃一眼台上,打了一個哈欠,一**坐到地上,兩手撐頭,兩眼一閉,又似要睡覺了。胖嫂身後的一個青年媳婦指著台上的人大呼小叫。
「你們看,你們看台上……那不是李貞香嗎!」
貞香戴著的紙帽尖尖,比旁邊的人要高出好大一截,她的胸牌上寫著「地主老財的孝子賢孫」。她低頭站在第一排左邊角上,本來位置並不引人注目,可因為高出一截的尖尖紙帽,在台上尤為顯眼。
此刻她彎腰低頭,兩眼看著自己的腳面。
貞香?唔……是她。一個滿臉皺褶的老太婆手搭涼棚,望著台上慢悠悠地說︰「唉,她過去是高得貴的媳婦。可真造孽喲,嫁了個小女婿……還早早的死了……」
「嗯,她可是笑邪子的恩人呢。」一個兩鬢斑白的老頭看看台上,從他的語氣中听不出褒貶,卻意味深長。「得虧貞香啊,水枝多活了好些年。真是……這人哪……」
金無缺走來了,大聲指揮道︰「大家听招呼啊,我們要開始呼口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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