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大睜著雙眼,接住了軟軟倒下去的于簫,下意識地將她抱緊。
怎麼了……他听到自己的聲音在打顫,不詳的感覺像是淬毒的藤蔓,纏在他的身上,一寸寸收緊,小姐……親愛的小姐,你怎麼了!那藤蔓幾乎要把他纏死了。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去,含住她的鼻翼,用力吮吸,希望能借此讓她再次呼出氣體來。他用力抱著她,一次一次地努力,卻失敗了。她依舊軟軟地癱在他的懷里,了無生機,讓他害怕……他以為他不會害怕,戰場上不會,透明籠子里也不會,可是現在,他卻怕得渾身打抖,腦中一片空白。
停跳了。
阿爾覺得,自己的心髒停跳了。
大腦中空空的,好像什麼都在想,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等意識到的時候,阿爾發現自己正抱著于簫了無生機的身體,發了瘋似的拼命捶打飛船的艙門。她是從那里出來才變得不好的,那他就把她送回去,死也要把她送回去!可是,怎樣才能開門,怎樣才能把門打開!
他沒有在她身上找到任何像是鑰匙的東西,那金屬門緊緊地密閉著,嚴絲合縫,隔絕了他全部的希望。
阿爾一生中從未這麼絕望過,遭遇史無前例的強敵時沒有,被俘虜時沒有,被當成動物圈養時也沒有……可是現在,在他終于回到了家時,他卻第一次絕望得連心髒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或者,也許他的心真的已經不存在了。它已經被最銳利的劍給剜出來了,剜到了她的身上,隨著她的異常而被細細地切成碎片了。
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這都是他的錯!他不應該回來的,他不應該有奢望的,明知道會拖累她,他為什麼還要出來!
他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那里的,生也好死也好苦也好疼也好,他無論如何都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那里的,為什麼要出來!為什麼要出來呢!
開門!開門啊……怎麼樣才能打開……溫熱的眼淚滴滴答答落到了于簫的臉上,阿爾大睜著無神的眼楮,用觸手,用全身不要命地往金屬門上砸,我不跑了……我不跑了!我一生都留在那里,怎麼樣都好,被活著切掉也好,怎麼樣都好,我不跑了……不跑了!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懲罰我……不要……
門上已經沾上了粘稠的液體,懸成透明的絲線連在阿爾的觸手上。他卻渾然不覺,仍機械地捶打著鋼板,力度大得仿佛能與那扇門同歸于盡,讓我回去!讓我回去吧!我替她死,殺了我,救救她!切吧,你們切吧,我會乖乖听話!救救她……救救她!他可以為她舍棄任何東西,可她連這個機會都沒有給他了。
不要這樣……阿爾臉上濕漉漉的,努力地團著懷里的姑娘,將心髒的位置抵在她的身上,于簫,你不能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這樣……如果要用你的生命來換,那麼我的自由又有什麼意義!為什麼要自作主張地做這樣的交換,為什麼要用微不足道的東西去交換這世上最重要的寶物……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于簫,我恨你……
我愛上了這世上最好的女孩,我願成為她的騎士,我願為她付出一切,我願為她獻出生命,我最大的願望是與她永遠在一起。我心中滿載著希望,我規劃著最美好的未來,我想竭盡全力地照顧她,我想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姑娘,我想我會和她永遠在一起。
可她卻為我而死了。
什麼都沒了。
我已經分不清我是愛她還是恨她了,她將我的心髒挖了出來,拋在了風里。
我恨她……可是我又多愛她啊……
阿爾嗚咽著,眼淚仍舊不停地掉,低頭徒勞地去吮吸她的鼻翼。
求你醒醒……
*
阿爾卷著于簫,讓她坐在自己的身上,帶著她四處亂逛,同時找些好吃的東西給她。經歷了幾次試探,他發現于簫很喜歡甜的東西。而于簫抱著阿爾的觸手,晃著頭不停地看周圍的風景,順手從阿爾的手中接過一個果子,咬著吃了。很甜。
異星的風景比資料上美,比她想象中的更美,于簫吮了吮多汁的水果,模了模阿爾,對他說︰「我喜歡這里。」
「親愛的小姐,你喜歡這里嗎?」幾乎是在同時,阿爾開口問道。在開口的同時就得到了回答,阿爾因他們的默契而忍不住笑起來,用觸手繞著于簫輕輕蹭,不自覺地撒起嬌來。于此同時,他用心地重復著剛才學到的話︰「我喜歡這里……我喜歡這里。親愛的小姐,你喜歡這里嗎?親愛的小姐,你喜歡這里嗎?」盡管現在可以借助翻譯器與于簫對話,阿爾卻對此並不滿足。在他看來,能月兌離機器,直接和于簫說話才是最好的,因而,每當翻譯器將他的話翻譯出來,他都要認真地學會,和自己的話對應起來。
在于簫睡著的時候,他更是要拿著翻譯器走到吵不到她的地方,一遍一遍地學說話。盡管只有短短兩天,但如果他的學習之路沒有阻礙的話,他大概已經能學會很多東西了。只可惜,橫在他的學習之路上最大的阻礙……就是于簫。不管怎麼樣,于簫是絕對不會允許他放棄睡眠時間去學習語言的。對于控制他,她用不著費太多的心思,只要抱住他的一條觸手,或者給他一個溫暖的懷抱,他就一夜都舍不得離開了。
阿爾將觸手尖悄悄放進于簫的手心,心里想著,她真的是可以很輕易掌控他,又想著,沒有比被她所掌控更讓人感到滿足的事了。這真的是很奇怪的事,盡管一直以來都對女性十分尊重,但阿爾只知道自己會保護她們,還從來沒想過要被哪位女性掌控在手中,更沒想過自己會因此而感到滿足。
于簫是一個意外,她輕易地顛覆了他的過去,讓他覺得成為她的所有物是件讓人感到無比滿足的事。
察覺到了手心里偷偷塞進來的觸手尖,于簫笑起來,自然地握住,然後用指尖輕輕地撥弄。感受到對方輕輕一僵,生理性地想要往後縮,卻忍住了沖動乖乖待在她的手心里,于簫笑得開心,忍不住低頭給了他一個吻。過去,她待人從來偏向冷淡,還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這麼愛笑。
「就在這里吧,阿爾,我們就住這里。」握著阿爾的觸手尖尖,沉在他軟軟的身體上,于簫說,「我們一直住在一起。」
阿爾微微一顫,觸手一動,就讓她躺進了自己柔軟的懷里。
*
那個時候,阿爾真的以為他的世界會永遠黑暗了。他卷著于簫,打算和她一起離開,不管她去哪兒,他都要去陪她的……他說好會照顧她一生的。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在這時候,飛船的門竟毫無征兆地忽然打開了。
隨著門的打開,阿爾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抱著于簫,本能地瞬間進了飛船。
直到進了飛船,阿爾愣了愣,才意識眼前發生了什麼。門忽然開了,而他已經站在了飛船里。巨大的喜悅來得太過突然,撞得他頭腦發疼,好像已經被扯成碎片心竟也緩緩律動了起來。
我們進來了……小姐,我們進來了!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懷里的于簫,一顆心緊緊地懸在了她的身上,你沒事……告訴我你沒事……
她沒事的。忽然,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很認真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放心吧,絕對沒事的!
循著聲音抬起頭,阿爾就看見,在他們二人的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她的基本體態特征和于簫很像,通過她身上的雌性氣息,阿爾能確定,她是一位與于簫物種相同的小姐。
阿爾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到這里的,這實在是一件令人難以想象的事,他曾以為他從戰場的生死中磨練出的敏銳可以讓他察覺到一切。只是現在,他卻沒有在意這種事的心思了,他緊緊抱著于簫,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渴求地問道︰沒事?確定沒事嗎?為什麼!
做個吻醒睡美人的王子吧。塞壬拿著翻譯器蹲來,伸出手,輕輕把阿爾的頭按了下去,把他的嘴印到了她的唇上。翻譯器將塞壬的話翻譯了出來︰照我說的做……
這是塞壬第一次出現在被觀察對象的面前。過去,她從來都是隱藏著的,隱藏著自己的存在,將自己當成一個旁觀者。為了保持所謂的故事的「純粹性」,她從不去干涉他人的生活。
她以為自己可以看著于簫去世的,就像過去一直看著別人的悲歡離合一樣。可是剛才,可能是因為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死亡,是她實際可以阻止的死亡,她忽然害怕了。她一直看著于簫和阿爾的事,把他們的甜蜜他們的心疼都好好地記在了本子上,包括現在,她也打算將于簫的死亡和阿爾的反應記入。可是……她忽然害怕了。于簫就要死了,美好的現實就要被撕碎了。而她是有能力救她的。她有能力救她,甚至有能力讓他們永遠生活在一起。
那麼她為什麼不去幫他們呢?甚至于,她所謂的旁觀者原則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因為所謂的旁觀者定位,她差一點就看著于簫死去了。她就究竟為什麼要一直堅持這樣的原則呢?曾經是因為故事的純粹,現在……卻只是出于習慣吧。
在吹氣與吸氣之中,阿爾看著于簫慢慢地抖動著眼皮睜開了眼楮,只覺得他一生的狂喜加起來也許都沒有這一瞬多。于簫……他輕輕磨蹭她的臉,用觸手緊緊纏著她,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就只能顫抖著聲音重復著︰于簫……
于簫醒過來,咳嗽了幾聲,一面不住地呼氣,一面疑惑地看著四周的情況。一見到塞壬,她微微皺了皺眉,用胳膊一把擋住了阿爾,道︰「和他沒關系……我帶他出來的。」話一出口,她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有沒有關系又怎麼樣呢,他們對他原本就已經足夠殘忍,難道還能做出更殘忍的事嗎?
「我和他們沒關系,我是來幫你們的。」塞壬笑眯眯地否認了她的猜想,同時掏出圓盤,調出儲物器功能,然後蹲子,撅著**在儀器上亂劃,「啊,找到了,空氣改良器,還有物質檢測儀!」塞壬把東西拿出來,送到于簫面前,「用這個,在這個星球上生存下去吧!」她拿著儀器交代道,「地球方面的話,如果確定是你把實驗品帶走了,他們肯定不論生死都要找到你的蹤跡的。不過放心,他們是不會來追究責任的。雖然不知道我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我臨走前的確弄壞了研究所的監視資料,沒人看到你把他帶出去。我又和謝蔣說通了,讓他不把你們的事說出去——因為是在給你月兌罪,他特別好說話,他好像真的很喜歡你誒。」
「……你是誰?」于簫抿抿嘴,仍戒備地看著塞壬,「為什麼這樣做?」
「其實我就是來收集下素材的。」塞壬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就是帶了點來自未來的金手指,不用太在意我……剛剛我忽然想通了,我想讓你們幸福。」
想想也是,何必非要一直這樣旁觀下去呢。不如干脆做一個參與者,參與到別人的故事中去,免得落下什麼後悔,像這次一樣,差點放任這樣的悲劇。既然可以幫助別人,那就去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