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點點燭光。
連晟神色嚴峻,沉沉地看著面前幾個悄悄夜訪的心月復官員。他們正在他的面前低聲爭吵,一句緊連著一句,每個人都急切又緊張,鬧得他太陽穴股股作痛。一晚上了,他們什麼有用的話都說不出。
「罷了。」再听下去也無甚用處,連晟揮揮手,示意他們,「下去吧。」
「可是,督主,聖上他……」有人一臉恐懼與憂慮,仍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連晟陰沉沉的臉色時,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便什麼都不敢再說了。
他要逐客,誰也不敢多留。幾個人便躬著身子告了辭,而後轉身悄悄離開,不動聲色地消失在這夜幕中,好像從未來出現過。
幾乎是在他們剛走的時候,連晟就站起身來,也離開了房間,卻是直直地走向了隔壁。
按他的吩咐,隔壁房間的門軸被細細地上好了潤滑,是以推門寂靜無聲,決不會吵到床上的人。連晟無聲地推開門,輕輕走入房間,而後慢慢地坐到了塞壬的床沿上,靜靜地看著她。他看著她沉靜的睡顏,沒一會兒的工夫,臉上的嚴峻之色便慢慢松了下來,比往日更甚的陰沉也漸漸消散開來,終至無影無蹤。
他在她的床邊坐了很久,仿佛這樣能讓煩躁無比的心平靜下來。又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輕輕俯□子,學著平日里塞壬的動作,用嘴唇在她的唇上輕輕一按,偷了個吻回來。盡管很想加深這個吻,但因為害怕吵醒她,連晟還是勉強自己直起了身子,而後繼續靜靜地看著她。
半晌,他忽然慢慢伸手,輕輕模了模塞壬的頭發,無聲道︰「我會贏……」
為了你,我會贏。否則,我倒了,你沒了我的照顧,可要如何是好。
他在她的床邊坐了一夜。
*
連晟以為,他不會再听到更糟糕的消息了,卻不料一大清早,臨桂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莽撞得幾乎要吵醒床上的塞壬。見向來冷靜的臨桂急成了這個樣子,連晟知道不妙,卻還是先蹙蹙眉,示意他安靜,而後走出屋子,輕輕帶上門,這才準了臨桂的通報。
「督主……」一見連晟,臨桂便躬□子,聲音微微帶抖,道,「昨夜來的,張大人、李大人、陳大人、鄭大人、韓大人,還有昨夜沒來的,朱大人、吳大人、許大人、顧大人,他們……他們,都去了……」
「什麼?」連晟看著臨桂,皺著眉,不敢相信自己所理解到的意思,便冷著聲音確認道,「都去了……是說,都被刺了?」
「是。」臨桂顫聲答道,平日里滿是精明的臉上如今卻布滿了不知所措。
慢慢地理解了這個消息,連晟不敢相信地抿緊了嘴,而後慢慢捏緊了拳。小皇帝竟會用這種方式,他沒想過小皇帝竟會用這種方式。這幾日,他與小皇帝陰謀陽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卻從未想過,小皇帝竟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竟干脆放棄了智斗,直接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來架空他的權力。于是,一夜之間,他在朝堂之上的心月復竟就被去得一個不剩了。竟會將支持他的官員全部殺死一個不留,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偏偏,小皇帝用了這樣粗暴殘忍的方式,必定會被群臣指責,卻也讓人說不出大錯,甚至合計起來,還一定是功大于過的。因為這法子要對付的人是他連晟,是一個閹人。忽然大批量地暗殺朝臣,既不仁義又不光彩,簡直是玷污皇家威儀的事,這樣的手段,放在對付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足以被群臣彈劾許久,幾乎得不到原諒。可是,若是為了對付他,這事就大不相同了。他是個閹人,閹人,有權便是罪。宦官掌權,乃是大逆不道,為人不齒,人人得而誅之的,本身就是極其有損皇家威儀的事。為阻止這樣的事而殺掉替大逆不道的閹人為虎作倀的官員,自然也是為國除害,清理君側,無可厚非。更何況,這還是皇帝親自做的。
只要是用來對付他的,再不仁義再不光彩的手段都讓人可以接受,誰讓,他只是個閹人而已呢,對閹人根本不需講義理。這天底下沒人能瞧得起他,會真心地瞧得起他,會用心地想辦法開導他,還會細心地給他擦拭斷口恥處的,全天下就只有塞壬而已。
如今,他就只有東廠了。可東廠本就是皇帝親自任命建立起來,是專為皇帝做事的奴才,又怎麼能與皇帝對抗。就連他也是專為皇帝做事的奴才,他為小皇帝兢兢業業做了十年。彼時,他為年幼需要輔佐的小皇帝盡心盡力,一不小心,權力便過大了。而現在,翅膀漸漸長硬的小皇帝已經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開始不擇手段地收權了。自古以來,輔佐幼帝的大臣便少有什麼能得個好下場的,更別提像他這樣的,少了塊地方,便不是大臣輔佐,而是宦官越權。
連晟靜靜地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揮揮手,吩咐道︰「替我更衣,換朝服。」不管心中是如何想的,他的神色依舊從容。
唯一讓他眸中的從容泛起波瀾的,便是仍無憂酣睡,什麼都不知道的塞壬了。連晟面對了塞壬的房門,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未曾想,昨晚他還與她言道會贏,今日便這麼快,這麼快……他就可能已經無法親自保護她了。
連晟閉閉眼,過了一會兒,又睜開眼來,眸中已是一片冷靜與清明。皇帝既然已經與他撕破了臉,接下來,就必定要趁他元氣大傷之時,速戰速決。而此時,他無法對皇帝做什麼,皇帝卻有的是辦法對他做什麼。
仍將視線停留在塞壬的房門上,連晟看了一會兒,又看了一會兒,而後才緩聲道︰「臨桂,過來。」
「是!」臨桂忙應了聲,跟在他身後,和他一起走進了房間。
再出來時,臨桂的眼楮是紅的,哀哀地看著連晟,什麼都沒說。連晟則又走入了隔壁塞壬的房間,在里面待了許久。直到上朝幾乎要遲到時,連晟才從屋中走了出來。
開門的工夫,臨桂往里看了一眼,就正看到塞壬的枕邊被放了個紅色的香囊,遠遠也能看出那上面繡的是鴛鴦戲水,好不快活的樣子。再看連晟,那頭發明顯是自個兒另梳過的,與進去的時候比沒有那麼齊整了,卻也還不錯,用不著重梳。稍微一想,臨桂就想出來了,這必定是連晟在里面解開了發髻,從自己頭上剪了一綹頭發,又在素以頭上也剪下一綹,然後把倆人的頭發纏在一起,繞啊繞,繞成個解不開的結,這便是結發夫妻了。
督主想和素以做結發夫妻,就像那些深戀的男女一樣,結發結情,永結同心……督主是這麼想的,卻也只能想想了。想到這兒,臨桂心里一酸,眼眶又熱了。
後來,連晟就上朝去了,意料之中地,他這一去,就再沒回來。而十年來,這還是臨桂第一次沒跟在連晟身後上朝,他坐在塞壬的門前,紅著眼眶,特別想哭。之前還好好的呢,這也沒過多長時間,怎麼就這樣了呢。宦官,要壞,就得壞得透徹,得把權捏得大大的,一手遮天,在這朝堂之上翻雲覆雨。主子卻不壞,把權捏大了也沒想要壓著皇上,就只能任人宰割。
在門口坐了一會兒,臨桂估模著時候差不多了,就站起身來,推了門,進去把塞壬叫醒了。
「阿晟……」大清早地被叫醒,塞壬只當來的是連晟,睜眼一見臨桂,多少被嚇了跳,忙不好意思道︰「啊……臨桂呀,有什麼事?」
「素以小姐,督主見您這兩天悶得慌,就打算帶您出去玩玩。」臨桂躬躬身子,扯出一番笑意,道,「只是督主公事繁忙,先上朝去了。所以,咱先走,過會兒督主就追上來了。」
「阿晟要上朝?他以前都不用去的呀。」宦官太過公然參政畢竟有損威儀,過去,都是有人將朝上的事事無巨細地寫好了,當公文呈到連晟那里去的,他被要求親自上朝,的確還是第一次。只是,這哪兒是上朝,這根本就是赴了鴻門宴去了。
「是因為,今兒個聖上高興。督主辛辛苦苦干了這麼多年,聖上覺得督主做事有功,就給請去了。」臨桂低著頭,這麼說道,覺得這心里頭悶得沒法說。
「是麼?」塞壬卻探究地看著臨桂,「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瞧您這話說的,奴才怎麼能不高興呢?」抬起頭來,臨桂仍是一張笑臉,「素以小姐,咱先上車吧?」說著,他拿過一旁結發的紅色香囊,很認真地放進了塞壬的手里,「這是督主給您的,您且……好好收著。」
「呀,真好看!」塞壬看著香囊上的鴛鴦戲水圖,笑著稱贊了一句,而後隨手打開香囊,邊開邊道︰「我還是在這里等他吧,阿晟怎麼會讓我先走呢?他肯定會更喜歡和我一起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啦啦啦的一顆地雷~xd新讀者你好!暖玉是什麼我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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