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亞走近面包屋的時候,站在櫥窗後面的羅伯特先生眼中閃過驚訝——顯然,這個點出現的莉迪亞讓他大吃一驚。
「威克姆太太?」他的聲音里充滿不可思議,「現在可沒有你要的東西。」
同樣前來購買面包的客人聞言好奇的看向莉迪亞——莉迪亞臉上火辣辣的,她雖然並不覺得自己的顏面有多重要,但也不想讓鎮上的人知道她每晚下班都回來面包屋買面包屑。她的丈夫已經回來了,如果讓鎮上的人知道他就是這樣照顧自己的妻兒的,他會被人恥笑的。不知不覺的,莉迪亞已經開始維護她那個對她而言只能算是初次見面的丈夫了。
「羅伯特先生,您這是什麼話,」為了打斷羅伯特先生接下來的話,莉迪亞頭一次對這位總是用蛇一樣黏滑眼神看她的男人鼓起勇氣大聲道︰「鎮上就您一家面包店,除了上您這兒,我還能去哪里買面包呢?」
「買面包?」羅伯特先生有趣地重復了句,「噢,是的是的,我這兒別的沒有,就是面包特別的多,威克姆太太,」他尾音惡劣地上翹,「您打算挑選哪一種呢?」
這下只要是人就能感覺到羅伯特先生語氣里的調弄了,男人們假正經的咳嗽一聲,眼楮不停的在羅伯特先生和莉迪亞身上轉悠,就彷佛他們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曖昧似地,女人們也是滿眼的嘲弄笑意,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莉迪亞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漲紅著臉捏了捏手袋里厚厚的英鎊剛要開口就被一道不善的女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
「威克姆太太,我還沒見過像您這樣厚臉皮的女人,」一個嘴角耷拉,但依然能看出幾分風韻的女人探出頭來,「就算您的丈夫拋棄了您,可也不代表您就能搶別人的丈夫呀!仗著一張漂亮的臉蛋就為所欲為,您以為我們這些做妻子都是死人嗎?」女人看向莉迪亞的眼神充滿惡意和仇視。
「珊娜!」羅伯特先生尷尬地叫著他太太。
他太太置若罔聞。
「羅伯特太太,」莉迪亞臉上因為羞窘放開的潮紅彷佛褪色的布匹一樣蒼白了個徹底。她強自鎮定地直視那雙冷得讓她全身都發寒的眼楮,認真道︰「我想這是一場誤會,我對您丈夫……並無你所認為的那種讓人可恥的情感,我有自己的丈夫和家人,您不應該侮辱我的人格和尊嚴。」
「誤會、侮辱?」羅伯特太太提高嗓門,「誰知道您是不是按捺不住寂寞想要搶別人的丈夫呢?」羅比面包屋的女主人冷哼一聲,「大家給我評評理,」她看著越圍越多的鎮民,「有哪位正經體面的女士會在商店關門打烊的時候跑過來買東西?還故意做出一副可憐巴巴讓人同情的樣子?」情緒激動的羅伯特太太一拍櫃台,「她這不是蓄謀勾引是什麼?」
羅伯特太太的話引起軒然大波,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莉迪亞——彷佛她已經是一個人盡可夫的□了。
莉迪亞氣得渾身發抖,如果不是想掙滿一天的五個便士,如果不是想多得到點面包屑,她又怎麼會捱到面包屋快關門的時候過來!明明是羅伯特太太的丈夫對她心懷不軌,羅伯特太太怎麼能倒打一耙,反而污蔑是她自甘墮落?!
記憶的空白讓莉迪亞不管面對什麼都少了幾分底氣,但這並不代表她就是個懦弱的人!
為了兒子能夠豁出一切的她決不願意背負這樣一個骯髒的名聲讓她的兒子蒙羞。
「親愛的——」
就在莉迪亞決定不顧顏面也要把事情真相抖落出來的時候,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起。
明明那人沒有呼名喚姓,但莉迪亞彷佛本能的就知道是在喚她般回頭。隨著她的動作,其他人也不約而同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男人正牽著一匹駿馬站在早起的艷陽中對著她笑出一口整潔的白牙。
「噢!上帝!竟然是威克姆先生?!」
莉迪亞眼眶突然有些濡濕,她抿了抿嘴唇,看著那個男人牽著馬一步步走向她,兩側圍觀的女人們尖叫的尖叫,揉眼楮的揉眼楮,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顯然,她們都認出了這個英俊男人的身份。
萬眾矚目的威克姆先生彷佛沒有看到周圍痴迷愛戀的目光似地,在他的妻子面前駐足。
「親愛的,看到你的背影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呢,」英俊的男人一臉驚喜,耀眼的金發在陽光的折射下閃閃發光,他像是想到什麼似地,把妻子滑到頰畔地一綹發絲鋝回耳後,低笑一聲,「你可別告訴我直到現在才醒來。」他的聲音充滿磁性,低低柔柔的,讓人的心都忍不住跟著發酥。
他親昵的動作讓莉迪亞臉上重新又有了血色,面對丈夫滿眼笑意的調侃,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寶貝兒,你在這兒是要買面包嗎?那可得快點,阿爾瓦還在特蘭太太那兒等著我們呢——」他松開韁繩往大衣里掏錢夾,總算對他的出現有了真實感的女人們不管年輕的還是不年輕的都蜂擁了過來,熱情的問候他,問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威克姆一邊把錢夾遞給妻子一邊面帶微笑的回答眾人的疑問,他如沐春風的態度和八面玲瓏的手段很快讓場上的氣氛變得融洽起來。
心里堵著一口氣的莉迪亞已經不想買羅比面包屋的面包了,但她又不想違背丈夫的意思,猶豫了下,還是按昨晚商量的那樣,要了兩袋純麥面包和兩個精致的小蛋糕。
羅伯特太太臉色發青地瞪著莉迪亞,羅伯特先生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地,把莉迪亞要的面包用紙袋裝好遞給她,嘴里還說著‘歡迎再來’的客套話。
心里只差沒賭咒發誓——永遠不會再來——的莉迪亞抱著紙袋走到丈夫身邊。她的丈夫還在和幾位過來購買面包的顧客們相談甚歡。
「……舞會?哦,是的,當然會有一場舞會,到時候大家可都得要來參加……是的是的,您說得對,這次是我考慮不周,離開的匆忙,反倒讓莉迪亞和阿爾瓦受委屈了——」一臉虛心受教地威克姆對正在和他說話的中年老紳士道了聲歉,回頭看向妻子,滿眼溫柔,「買好了?」
親昵的口吻和溫柔的眼神讓女人們胸口小鹿直撞。
莉迪亞吶吶點頭。
威克姆接過妻子手中的紙袋和大家告辭,理由是不能太過于麻煩特蘭院長,「她可是個大忙人。」他語帶笑意的這樣說,其他人也會心的跟著笑出聲來。顯然,特蘭太太對工作的認真負責小鎮上無人不知。
大家目送著威克姆夫婦離去。
這時,一個女人突然用大家都听得見的聲音說︰「羅伯特太太,看樣子事情還真像威克姆太太說的那樣,是一場誤會呢。」她似笑非笑地在羅伯特先生的禿頭和啤酒肚上繞了一圈,又瞅向身姿挺拔,扶著妻子上馬的威克姆先生,「哎呀,這差距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呀。」她嘖嘖有聲,其他人看著羅伯特夫婦青白交錯的面部表情,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女人的話同樣傳入被威克姆強迫著坐上馬背的莉迪亞耳朵里,她眼眶發紅,望向威克姆的眼神充滿佩服和羞慚。他什麼都沒說,就成功逆轉了局面,她卻讓他丟了大臉,險些也為此污損了尊嚴。
「明天我會去聘個好廚娘過來幫你的忙。」威克姆牽著馬韁,神態閑適的和過往看到他——眼楮瞪得銅鈴大——的行人輕踫帽檐行禮,行人們也或欠身或屈膝的和他見禮,每個人臉上都充滿著驚訝的色彩,他們不約而同順著威克姆的手沿著韁繩往上看,那個永遠垂著腦袋一副怯懦模樣的女人,此刻端坐馬上,帶著幾分荏弱的蒼白臉容漂亮的不可思議。
被周圍那些難以置信的目光打量得如同芒刺在背的莉迪亞垂下眼瞼,盡全力忽略那些猶如實質的注視,有些不安地說了句抱歉。她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有了廚娘,你也能夠更好的照顧阿爾瓦,」威克姆自顧自地說,積雪在他腳下嘎吱作響,「既然很多事情你都忘了,那就得重新學,不過你也不要著急,我們慢慢來,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莉迪亞又說了聲謝謝,盡管她並不知道他想讓她學什麼。
「我在家里的時間不會很多,」他很快告訴了她。「等我們搬到新家後,你試著管理一下,漸漸的也就熟悉了,管家這種事對女人來說幾乎算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我相信你能做的很好。」莉迪亞如同應聲蟲一樣的態度讓威克姆有些無奈,但很快他又變得振作起來。因為莉迪亞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重復了他的話︰「新家?」
「是啊,新家,你不會以為我會放任你和阿爾瓦再住在救貧院隔壁吧?那兒可不適合孩子成長。」他一臉笑容,「本來還想著給你們母子倆一個驚喜,不過,為了讓你不再悶悶不樂的,也只能提前說了。」
「——我和那位羅伯特先生一點關系都沒有,一切都是他太太胡亂編排的。」莉迪亞看著丈夫高大的背影,鬼使神差月兌口而出。
威克姆眼中閃過錯愕,他腳步一頓,扭頭去看馬背上難掩緊張的妻子,半晌,他才莞爾一笑,一字一句的說,「當然,」他的表情鄭重而誠懇,「我一直都知道這一點。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