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黑漆漆一片。
她的雙手被綁,雙眼被裹,嘴里更是被塞入了一塊破布,不能說話,無法看到,整個世界只剩下了無邊黑暗。
一陣冷風吹來,吹起了她單薄的衣裳,她被凍得瑟瑟發抖。
已經被關在這里一天一夜了。她滴水未進,渾身冰涼,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身處何處,更不知道,他們會怎麼處置她。
不過,她想,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至少她最後喊的那一句話,成功拖延住他們了。
現在,只要等那個人過來了。
可……那個人真過來了,會願意救她麼?
她搖了搖頭,自己也不十分確定。
便在此時,房間的門吱嘎一聲響了,有誰走了進來。
她雖眼被縛,手被綁,可耳朵還能听見。她像一只受驚了的兔子,支起耳朵,仔細去听。來人先走到窗子邊, 擦一聲,便關上了窗子——因為這個動作,房間立馬暖和起來。溫度上升,大地回春,她緊繃的身體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關完窗子,來人又坐到了椅子上,叮叮當當,似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不緊不慢地喝了起來。
如此悠哉。
淺也听得幾乎要吐血。
——什麼意思?你到底是來救我的,還是笑我的,蘇輪?
兩人就這麼一個五花大綁地等著,一個悠哉悠哉地喝著,終于,來人喝完了杯里的茶。
他走到她身前,蹲下,拿出了她嘴里的破布,也掀開了她的眼罩。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蘇輪那張清清冷冷的死人臉。
「夏蘭花。」他喊了她名字一聲,爾後,淡淡道,「真是人生處處皆驚奇。自從踫上你,我就沒遇到過一天好事。」
「蘇輪,」她討好地笑,「我就知道,憑我們馬車上過命的交情,還有周府里的同生共死,你不會不救我的。」
蘇輪沒回答,只是忽然提起她,將她丟到了一旁的床榻上。
床榻很軟,帶著一股女子特有的香氣,淺也一下子就認出來,這是她和周汀蘭曾住過的客棧房間。不過彼時她是丫鬟,住的是外間,而這個是主臥,只有周汀蘭才能用。
這麼說來,她之前一直被關在悅來客棧?而現在,她轉頭看向窗外,明月高懸,樹影婆娑,顯然已到了午夜。
思緒間,蘇輪突然欺身壓了過來。
淺也一驚,低呼道︰「……你你你,你干什麼!」
「干什麼?」蘇輪反問,雙手禁錮住她,烏黑的發里看不清表情,「大街上,你被那些人圍困時,喊了一句話,我現在,自然是要落實那句話。」
那句話?淺也一下子反應過來︰「那、那只是情急之下的托詞,你知道的,我當時除了搬出你,再無他法。」
再無他法?
蘇輪扯了扯嘴角,低頭望她,黑珍珠般的眸子仿佛在發光。良久,他湊到她耳邊,輕輕問道︰「那你告訴我,當時,你是怎麼說的?」
「我……」淺也啞了,怔在當場,可她剛沉默下來,就感到胸口忽然貼上了一只手。這手修長輕盈,靈活若蛇,一下子就游到了她的大腿根部,嚇得她趕緊答道,「當時!當時我說的是——我是蘇輪派在周令身邊的細作,是他的女人,我要見他!」
蘇輪的眼中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復雜︰「你一句話就把我拖下了水。你說你是我派去的細作,還是我的女人,如今,周令初的人就守在門外,要辨這真假。我倒是想救你,可你教教我,此刻除了假戲真做,還有什麼辦法?」
周令初的人守在門外?
蘇輪想救她?
假戲真做?
淺也被這幾個突然而來的消息砸暈了,瞪著他,顫顫道︰「這,這個,你好好跟二少爺解釋……」
解釋?
你不知道自己先前的所做所為,已經讓周令初恨毒了你麼?
蘇輪不再廢話,伸手就去解她的衣裳,她當然掙扎,奈何雙手被捆,徒勞無功,很快,她就被月兌去了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褻衣。
「住手,蘇輪,你住手……」她的聲音變了。
「夏蘭花,是你把自己逼到了這個地步。我一直覺得奇怪,你這個女人,怎麼腦子里想的,總跟別人不太一樣。」會反擊,會鑽營,危急關頭,還喜歡亂來。說她笨吧,可她好幾次都讓他亂了陣腳,可若說她聰明,此時此刻,在自己身下的人,又算怎麼回事?
「蘇輪,你又不愛我,沒必要這麼糟蹋自己!」
他拉扯的動作因為這句話瞬間停了下來。
不,這不能算停,明顯是僵。
淺也欲哭無淚,知道自己又語出驚人了一把。
窗外風聲呼呼拍打著窗戶,房內蠟燭也快燃盡,紗簾曼妙,跌宕起伏,襯的兩人臉上一明一滅的,煞是好看。
忽然,他發了狠,低頭重重吻上了她的唇,像個發怒的豹子般,吮吸摩挲,糾纏不止,她本能轉頭,齒頰間盡是他濃重的呼吸。
「蘇輪,蘇輪,我有辦法,我有辦法騙過門外的人……」兩人廝磨間,她突然咬著他的脖子,道,「我,我會……叫……」
她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可蘇輪听到她的話,不知怎麼回事,臉色一下子黑成了炭。他冷冷道︰「你還真是雅俗皆通,無所不能。」
頓了頓,又問︰「誰教你的?」
誰教的?前世蒼井空都到中國來賺錢了,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界的現代女性,她連這個都不曉得?
可又不能說實話︰「陰街、陰街里學來的……」
蘇輪的臉色稍霽。
她見蘇輪不再有動作,生怕他反悔,不由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叫了起來。
女孩的呻/吟響徹在屋內。
蘇輪听到她的叫聲,微微眯眼,也不起身,也不離開,以手支額,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盯著她,看著她,仿佛在欣賞什麼絕世美景。而在他灼熱的注視下,她的臉也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大哥,這樣看著你不尷尬麼,不窘迫麼?
可大哥他依舊沒皮沒臉地看著。
淡定,夏淺也,淡定。她在心里對自己說道,你現在就是個配音演員,日本的,沒什麼好丟臉的,真的,一點也不丟臉!
她索性放開了嗓子。
咚咚咚——
咚咚咚咚——
正當她全情投入時,隔壁突然傳來拍打牆壁的聲音,又急,又促,還帶著一股無以言狀的怨氣。緊接著,一個粗獷大漢的聲音就穿牆而來︰「喂!隔壁的!三更半夜,你們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還讓不讓人睡了?!」
咦?
咦咦咦?
淺也立馬記起,隔壁住的,可不就是前陣子周汀蘭說過的那兩個怪人。
果然是風水輪流轉啊。想到這里,她不由一陣苦笑。以前是周汀蘭嫌他們晚上吵,現在,輪到她替周汀蘭復仇,折騰那兩人的听覺了。
古人所謂的「嫁雞隨雞」論——這種時候,越多人听到,周令初對她就越不會懷疑。
她索性閉上了眼,再不管其他,專心致志地、一心一意地,將前世那些看過的經典悉數來了一遍。
……
……
身邊的蘇輪涼涼開口︰「你這……到底是從誰那兒學的?」
這人還好奇起來了。
淺也趁著喘息,沒好氣道︰「柳夫人,不可以麼?」說實話,迄今為止,她見過的陰街名妓,只有柳夫人一個,此刻不說她,還能說誰?
可柳夫人這個話題的出現,卻讓蘇輪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他緩緩道︰「夏蘭花,你既對我投誠,就該表現出該有的誠意吧?」
「什麼?」
「……柳夫人的牡丹墜,為什麼你會了解的如此清楚?」
她安靜下來。
蘇輪不讓她走神,摟著她的腰,低聲命令︰「別停,你想前功盡棄麼?」
她回神,只得繼續。
卻听蘇輪自顧自說道︰「你是駱家後人?我不信。可若不信,就得解釋你為何會對那牡丹墜了如指掌。」
「……」
「不說?」他又危險地湊了上來。
「別別……我說……是,是穆夜……他有個一模一樣的墜子……」
「穆夜?」這個久違了的名字讓蘇輪微微一愣,然後,他就撅起她的下巴,「你還在騙我?」
「我沒騙你,都到這個時候了,我還有什麼好騙你的!」淺也被他壓著,動彈不得,幾乎是有些著急地喊道。
听她這樣說,蘇輪挑挑眉,收了手,姑且算是相信了。不過,他不忘諷刺︰「你跟穆夜的感情,倒是好。」
好不好的,當時你在馬車上沒看到?
「好到他逃走了,你卻在這里依賴我。」他又補了一刀。
「……」這一回,淺也是真的啞口無言了。
不過說到牡丹墜,淺也同樣有一個疑問沒搞清楚。她問︰「柳夫人已經答應把墜子給我們了,你到底是怎麼說服陽一,讓他來搶我們的?」
「讓陽一動手的並非是我,確實是柳夫人。」
「柳夫人?」淺也有點難以置信。那個白衣婦人,不像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啊。
望著她還是一臉不信的表情,蘇輪淡淡道︰「你有千家計,我有過牆梯,你用德制人,我以情動人。」
「情?」
當然是情。
蘇輪冷冷一笑。誠然,柳夫人確實是一仗義女子,可再仗義的人,也是愛自己的兒子多一些。陽街上任老大厲知秋為何會死?還不是因為干的都是犯法殺頭的勾當,刀口上舌忝生活,有今天沒明天的亡命之徒,能有多少未來?
柳夫人已經歷過一次,難不成還想看兒子再經歷一次?
「我承諾她,若是她把墜子追回,我便帶她兒子離開這好合鎮,送他一個錦繡前程。」
「……」
「怎麼?」
「沒什麼。」淺也說的咬牙切齒。丫兒的,竟然玩弄人心到這個地步,這小子,真的只有十幾歲麼?
忽听噗嗤一聲,桌台上的蠟燭終于燃盡,整個房間陷入了黑暗。
淺也抬頭,但見窗台上,一抹月光自縫隙灑入,仿佛天上九曲銀河,朦朦朧朧,隱隱綽綽,客棧的地板也好似被鍍上了一層白霧,氤氳彌漫,美若仙境。
「蘇……」話忽然就停在了嘴邊。光暈柔和里,她看到,身邊的少年歪著頭,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俊美無儔的樣子令人窒息。
四目相對。
終于,他道︰「又停了。」
「……」
她心里月復誹︰蘇輪,我書讀的少,你不要騙我,你有這麼長的持久力……
……
……
睡意襲來,滿室溫馨。
床榻一角,她和他交頸而眠。
窗外,東方泛白,晨曦初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東南好合鎮,人間陰陽路,
行差錯一步,此生無歸路。
悅來客棧內,合歡賬里眠,
與君同衾影,百年是好合。
作者有話要說︰
以下這一段,大家姑且當補充來看吧。其實本來不想寫的,私心里想當做我的一個秘密。不過後來想了想,還是全寫出來吧,是緣是分,還需各位看官來評說(*^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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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日上三竿。
好合鎮的悅來客棧內。
一個濃眉大漢氣呼呼地來到掌櫃面前,惡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掌櫃的!結賬,退房!」
掌櫃的瞥了他一眼,「哎喲,客官,看你今天起這麼晚,昨兒夜里沒睡好?」
「別提了。」濃眉大漢一臉反胃的表情,「隔壁一對野鴛鴦,折騰了有半宿,那聲音叫的,就是寒山寺的老方丈都把持不住,你讓我還怎麼睡?」
「嘿嘿,是二樓天字號房的吧。」掌櫃的笑的曖昧,「不過他們今天一大早就退房走了,可惜了您 ,沒跟他們踫上。」
大漢搖了搖頭,剛想說話,二樓忽然傳來一陣桌碗打砸的聲音,砰砰砰砰,無比刺耳,大漢立馬回頭沖二樓叫道︰「小夜!你待在那里別動!別動!我馬上就上來!」
掌櫃的循聲朝二樓望去,卻見欄桿處,一個白衣少年風儀玉立,此刻正安靜地等在那里。他的面前,幾個凳子四仰八躺,盆碗盡碎,地上灑滿了湯湯水水,有幾滴甚至還濺到了他的白衣上,周圍一片狼藉。
可這一幕,卻沒讓掌櫃的產生任何不滿。
因為,那白衣少年的臉上,系著一條縛眼的白綾。
——是個瞎子啊。
掌櫃的心里感慨,唉,若是不算那雙眼楮,這少年當真擔得起「芝蘭玉樹」這四個字,卻偏偏……他再度嘆了一口氣。
思緒間,那濃眉漢子已然走到了二樓白衣少年處。一邊替他收拾殘局,一邊不忘教訓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有什麼事直接吩咐我就好!你啊你啊,明知自己眼楮不好,還四處跑。這次到底發生了什麼要緊事,需要你如此?」
白衣少年笑了笑,把手放到唇邊,示意漢子噤聲。
然後,他輕輕問道︰「于大哥,你聞到了麼,是牡丹花的味道。」
牡丹花?
于大哥回頭找了一圈,果然在客棧大門處,看到了一枝紅艷艷的牡丹花。
「在門那里呢,也不知道是誰放的。」于大哥道。
「是麼?」少年揚起嘴角,心情似乎很好,「花很香,讓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也不知道她現在過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