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edward苦戰一天,我們終于把項鏈加工出來。客戶的司機來取項鏈送過去,剛好可以讓夫人戴著它出席生日宴會。完工以後,edward居然用一貫嚴肅的表情對我說,再陪我做一對耳釘。雖然沒有贊揚,但這話給了我很大激勵,我用力點頭,連頭上的汗水都忘了抹。
他用那雙碧藍的眼楮盯著我腦袋看了一會兒,用鉛筆頭戳了一下我的馬尾。我被嚇了一跳,站得筆直。他繞過我身側,又盯著我的馬尾根部看。然後,他坐下來,在草稿圖上畫了一個淚珠狀的圖紋,又在淚珠尖尖的部分畫了一個圈把它套住,就像一個發圈把它套住一樣,頗有古典希臘風格。我的臉唰地紅了——這麼高端有氣質的耳釘,難道是從我這條馬尾上找到的靈感?
我模了模自己腦袋,見他已在草稿上寫出2omm*15mm的字樣,立即心神領會,在一旁用d形金屬線幫他切割出2omm的金屬段。很快,他接過下我遞給他的材料,用平頭剪切割金屬線,埋頭淡淡地笑了一下︰「腦子還挺好使。李太太沒推薦錯人。」
「……李太太?是今天過生日的那位太太?」我有些不解,「我的推薦人不是蘇疏嗎?」
「是蘇教授的母親。真是白夸你了。」
「哇,居然是李阿姨!」我一個激動,差點弄掉手中的工具,「她是看著我長大的啊!」
「你到底還要不要干活?」
「哦……對不起。」
我繼續輔助edward,看他低頭加工飾品。雖然edward的脾氣不好,但跟他一起做事,能學到很多東西。很難想象,他那麼一雙大手,居然可以設計出那麼多精小的首飾。哪怕只是看他用金屬絲裝飾白金耳釘,也有一種從開掛跳級的感覺——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工作,竟砸到了我的頭上。說到底,還是因為有一個超級給力的青梅竹馬。我真是欠了蘇疏一個大人情,回頭一定要請他和李阿姨吃飯。
我確實已經很幸運了。因為經歷了不開心的事而帶來的郁悶,時間長了一定會緩解。
只是,一整天渾身的神經都是緊繃的。腰酸背疼就不說了,精神也很疲憊。只要回想前一個晚上的記憶片段,還是有一種想撞牆、打哆嗦的沖動。
唉,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過了一會兒,edward完成了手里的工作︰那是一對被紫環套住的淚珠耳釘,優雅地完成了兩種金屬的融合。他把耳釘放到我的手上︰「拿去吧。」
我用幾秒才反應過來︰「……這送給我了?」
「不要?不要還我。」
「要!」我驚嘆一聲,把它緊緊攥住,「要要要,我要!」
真不敢相信,我的第一個edwardconno,居然是由edward本人親自設計制作的。救命,我已經忍不住要去向朋友炫耀了……
「看你今天一天都垂頭喪氣的,是身體不舒服吧。回去休息吧。」
我以為自己已經掩藏得很好了,但發現這一情況的人,並不止edward一個。我到6西仁的榴蓮店里去看他,蘇語菲居然也在光顧他的生意。我坐下來點了半斤榴蓮,蘇語菲瞅著我,一臉關心︰「薇薇,你今天是不是肚子痛?怎麼總感覺臉色很差,走路姿勢也很奇怪?來大姨媽了?」
「沒、沒啊……」我連連擺手。
「那就是心情不好?」6西仁也湊過來,露出白淨的牙齒,和巧克力色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那我告訴你個好消息,來安慰一下你?」
「你送我兩顆榴蓮?」
「不,是老大給我打電話了。他說有事要和你說。」
「哦。你說老大要見我……」我敷衍地答道,卻倏然瞪圓了眼,與含著榴蓮的蘇語菲異口同聲道,「老大!!你是說小櫻?!」
「喂,漢子,不要含著榴蓮說話,你又噴得我全身都是!」6西仁嫌棄地用抹布擦掉圍裙上的不明物體,轉而看看表,「他說八點在東門之墠等你,用他的名字訂了位置。這邊過去也就半個小時。還有一個小時時間,你可以吃完榴蓮就……」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從榴蓮店卷席而出,打車直奔我家。所以說沒戀愛過的男生最可怕,他難道不知道女生出門是需要收拾打扮的嗎?這家伙一直叫我爺,是真把我當爺了啊。
事實說明,女人真要爆發起來也是驚人的。我回家翻箱倒櫃,試遍了各種衣服,最後竟在十五分鐘內搭配完畢出門,狂戳按鈕,沖進電梯。在電梯里,我反復在鏡子里檢查自己的打扮︰本來扎著馬尾的頭發散到肩膀,身材被淡紫連衣裙裹出縴細的線條,配上白色高跟短靴、白色手袋,以及edward送我的耳釘……這樣子,會不會太素了一些?
我狠狠拍了一下腦袋——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啊,只是去見十多年沒見的朋友而已。
其實,心中還有很多疑問。例如小櫻為什麼要現在見我?他這些年都去了哪里?他為什麼不直接在6西仁店里等我?是因為他沉迷賭博,覺得有些不可見光嗎?見了面以後,我要不要勸他放棄賭博呢……
不知不覺中,我抵達了東門之墠。它是一家中式餐館,消費很高,在宮州大橋以西,臨港而設,也是賀丞集團的產業之一。我猜小櫻現在應該有點缺錢吧,為什麼要來這里吃飯……一會兒見了他,我要不要搶著買單?還是aa制?
然而,一切的設想,都在前台對話時被斬斷。
「林先生?我看看……對不起小姐,從下午五點到八點半,我們這里就沒有姓林的客戶訂位。」
「怎麼會沒有呢?再查一下好嗎,他全名叫林英澤。」
前台小姐再次看了一遍預訂表,搖搖頭︰「還是沒有。要不您報一下他的電話號碼,我再幫你查查?」
我只能出去,再讓6西仁幫忙聯系小櫻。6西仁過一會兒回電話說,老大是用公司座機打過來的,現在打過去,其他人說會幫忙轉達他,但他已經下班了。然後,我回去把小櫻公司的電話報給前台。
「對不起,也沒有這個號碼的預訂。」
「是八點沒有嗎?要不你再看看晚一點的名單?」
「晚一點就沒有了。八點十五分以後,這里有人包場,所有預訂已被取消。」
「包場?是誰包場的呢?」
「賀先生。」
于是,我只能站在東門之墠門口等待。沒過多久,有兩個個子高挑、打扮優雅的年輕姑娘從餐廳里走出來,路過我身邊,小聲地嘀咕道︰
「快看,就是那個,那個是king的車……!他今天晚上真的要包場啊。」
「啊啊啊,我們要不要過去假裝偶遇一下?反正還有半個小時才清場……」
我順著她們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輛加長黑色轎車,正緩緩駛入東門之墠的後門。那兩個女孩激動地牽著手,踩著高跟鞋,像追星一樣小跑過去。
king——哇,難道是甄姬王城那個king?原來包場的賀先生是他啊,難怪預訂會被取消……雖然我連他本名都不知道,但他在業內真是赫赫有名,而且還是宮州鑽石商之首,比他老爸還出息。我踮腳看了看那輛車——真想看看這個超級大富豪長什麼樣。
算了,要不是他那該死的甄姬王城,我也不會遇到昨晚的事。
小櫻一會兒就要到了,不能和他錯過。
看看手表,時間指著七點五十分。我老實站在原地等待。過了七八分鐘,起碼換了二三十種站姿,我看見那兩個女孩子從後門出來,一臉尷尬加掃興,看樣子是在里面踫釘子了。我舉起手機再度檢查時間,覺得這大概已是人生中最漫長的幾分鐘。七點五十九分時,我迅速轉過身,對玻璃門上的倒影檢查自己的衣著。然後再迅速轉回來,想要面對長大後的小櫻。
然而,我的所有緊張仿佛已是徒勞。因為這一分鐘之內,小櫻沒有出現。
確切說,後面一個小時他都沒有出現。
我打電話跟6西仁說了這邊的情況,他說,那我多半是被放鴿子了,讓我還是早點回家,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這樣晃蕩不好。
天氣漸漸轉冷了。我穿的有些少,抬頭看看早已被清空的二樓,抱著胳膊,在路邊的台階上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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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鐘。宮州南島,謝氏莊園的豪宅中,謝太太周錦茹在廚房中煲粥,監督廚師做飯。二樓書房里,謝少與別人的電話沒有斷過︰「那這件事就麻煩你了……是啊,我女兒年紀也不小了,但就是不懂事,我們也經常拿她沒辦法,我會好好訓她的……張總,你看你這話說的,我覺得她就是被我們寵壞了了……」
他對面坐著灰頭土臉的謝欣琪。她妝容已花,晚禮服髒兮兮的,頭發就像個被黃鼠狼踐踏過的雞棚;襪子滑絲了,拉出一條長長的裂縫,膝蓋還有磕破的傷口。但是,她仍舊抱著胳膊,展現出絕不屈服的叛逆。終于,謝少掛斷電話,轉過身來,面對這個不忍直視的女兒。這些年來,他蒼老很多,兩鬢花白,但眉宇間還是留著年輕時的風流俊逸。剛才堆了一臉的社交笑容,也瞬間煙消雲散,他冷冰冰地說道︰「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
謝欣琪還是抱住胳膊,全力武裝的樣子,就像是準備出擊的女士兵。
「沒錯,我是可以幫你擋掉一部分紙媒的報道,但網絡呢?今天下午你去f1賽車場搗亂的事,現在又上微博頭條了!事情鬧得太大,根本攔不住。還好李薔生日是私人派對,還來得及挽救,不然你跟蘇疏這件事明天還要再上一次頭條。」
「你情我願,有什麼不可以。我下午已經和賽車手分手了。」謝欣琪撐著下顎,一臉無趣地望著他。
「你情我願?你情我願的結果就是,他母親請人把你從宴會里請出來,然後你差點和她打起來?」
謝欣琪漲紅了臉,橫眼往別處看去。
她當時不過是過去親了蘇疏一下,李薔就像是個瘋子一樣,大叫警衛,叫他們把自己請出宴會現場——不過在那之前,她已經一掌抓壞了李薔盤好的頭發,還掀開了對方的裙子。不管怎麼說,在她的精心破壞下,這個高級音樂宴會最後只剩了烏煙瘴氣。更可怕的是,波塞冬六世門前,竟然還有大批狗仔蹲點。見她出來,他們一涌而上,把她包圍在閃光燈刺目的銀色小圈中。
正如溫蒂所說,她小時很喜歡童話故事,長大卻蛻變成了無比現實的戀愛高手。這是因為,童話里王子會在危急時刻拯救公主,現實卻不是這樣。她能輕而易舉得到想要的男生,她比誰都自信。但在內心深處她也知道,他們愛的是她的姓氏,她的萬貫家財,而不是她極力想要證明的自己。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保鏢都比王子可靠多了。就像這個時候。她完全沒把這些螻蟻放在眼里,掏出手機,想打電話讓司機保鏢來接自己。誰知,手機竟沒電。這下尷尬了,記者這麼多,她寸步難行,只能听他們問著她各式各樣的尖銳問題︰
「謝小姐,听說你的賽車男友把你甩了,跟你好朋友跑了?」
「謝小姐,你為什麼會來出席李薔的生日宴會?今天怎麼會提早出來了?是因為不討主人喜歡嗎?」
「謝小姐,您下一個男友鎖定好目標了嗎?」
或許,當人成熟以後,會比以前更容易處理倒霉麻煩的事。但是,如果所有霉運接二連三而來,全部在一天里爆發,再是理性的人,也會跟著接二連三地失控下去。我們每個人多少都會有這樣的一天。換做是其它時候,她可能會擺出s線條造型隨便他們拍攝。但那一刻,她的頭發亂了,鞋跟斷了,整個人比平時矮了一截,周邊還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她真的笑不出來。
直到一群黑衣保鏢出現,像垃圾車鏟垃圾一樣,把那些記者全部推到路邊。從他們排出的道路上,謝修臣匆匆趕到,一句話不說,抓著她的胳膊,直接塞進了車里。
那一刻,謝欣琪突然覺得,自己很像是一條落難的小狗,被主人從髒兮兮的泥坑里撿回來,好好地保護了起來。她在車里還在鬧脾氣,吐槽李薔,但看著哥哥沉靜的側臉,卻有點想哭。
原來,這世界上不是沒有王子。
王子是哥哥。
此時,謝少望著女兒,本想再說點什麼,但對上她這樣的眼神,終于還是只搖搖頭︰「欣琪。你在考驗你爸的耐心。」
謝欣琪還是維持著之前的表情,只不過眼楮看向了別處。
「你知道我這樣縱容你,是因為你那過世的妹妹。如果有一天,你把我僅剩的愧疚感都耗盡了。」謝少嘆了一聲,站起來,拍拍她的肩,「你自己看著辦。」
他走了以後,她哼笑一聲,大馬金刀地翹著腿靠在沙發上,一邊吃桌上的水果,一邊用遙控器打開電視。果不其然,隨便換幾個頻道,她就看見自己那架粉色的直升機。她百無聊賴地關掉電視,長嘆一聲,躺倒在沙發上,仰頭時卻正對上一雙俯視她的細長眸子。她「哇」地叫了一聲,朝他邪氣地笑了︰「怎麼,爸爸訓完了,現在輪到哥哥啦?你想說什麼,我幫你說了吧。‘欣琪,你真是太不像話了’‘哪怕不是為了你自己,也要考慮一下我們家族的名譽’‘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做事這麼不計後果’……還有嗎?」
「不是。我是來告訴你,我們家有幾個保鏢死了。」
「什麼?」謝欣琪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是哪幾個?什麼時候的事?」
謝修臣依然系著領帶,說話冷靜又有條不紊︰「就是那天下午去甄姬王城接你的時候。當時我不想嚇著你,所以沒告訴你。那天晚上,他們的尸體被警察發現了,而且死法很奇怪,是渾身血液都被凍成了冰塊。所以他們的尸體就像冰雕一樣,全身上下包括眼球都是硬的。」
謝欣琪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她悄悄握緊手指,低聲說︰「他們是被什麼人謀殺的?」
「現在還沒查出凶手。但我告訴你這件事,是想你知道,你並不是普通人。世界也不是圍著你轉的。」
她低下頭,緊緊皺著眉,一時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他在她面前蹲下來,就像小時候為走路不穩的妹妹系鞋帶一樣。然後,他握著她的手,抬頭用些許懇求的語氣說道︰「欣琪,不要再這樣任性下去。懂事一點,可以麼?」
「以後我會小心的。」
她忽然覺得有些難過,不知道是在為自己的不被理解,還是在為自己的愚昧。
「其實,我知道你這麼做的原因。」他拍拍她的手,「你是想保護我。但是,沒有這個必要。我更希望自己妹妹過得好。」
她呆住了。而他沒再解釋下去,兩個人卻對他話中的意思心知肚明。
因為,謝修臣是私生子。他的母親害死了謝欣琪的孿生妹妹,因此被謝少徹底拋棄。所以,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幾乎就沒有和父母一起吃過一頓飯,童年幾乎都是在旁人的白眼中度過。十五年前,他的生母郁郁而終。從那以後,他的日子比以往更不好過。沒有了生母的庇佑,連當著謝少的面,周錦茹都敢對他冷嘲熱諷。家里人出差帶回來的禮物,也沒有一份是屬于他的。
謝欣琪卻從來不曾計較過他的出身。她只知道,他是她的兄長,他很疼她。而且,每次當她犯下錯誤的時候,爸爸都會和哥哥站在同一戰線教訓自己。只有當她不那麼完美的時候,別人才會對哥哥更重視一些……
沒想到,他居然看出來了。
但是,這卻是她第一次如此堅信,自己並沒有做錯。
「好了,早些睡覺吧。我還要去看一些文件。」他站起來,把她的頭發揉得更亂了,「晚安。」
看見他高大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門前,謝欣琪從沙發上跳了下來︰「哥。」
他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她。她別扭地走過去,雙臂從他胳膊下穿過去,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前,不再說一句話。
「這麼大了還撒嬌。」他听上去很無奈,嘴角卻有一絲寵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