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賀英澤越來越喜歡海釣了。
如此白皙美麗的小櫻,會這樣熱愛太陽下的運動,作為老同學,我非常開心。但作為king的下屬兼跟班,我和所有女生一樣,除了滿腔悲痛,別無它想。因為,每次回到edward的工作室,連男人都會驚訝地望著我說,洛薇,你怎麼黑得連種族都變了。女人多半會心疼地說,你怎麼不涂點防曬霜。6西仁則說,跟洛爺比,我覺得自己雪白雪白的。這所有言論里,哪句殺傷力最強,一目了然。
誰說我沒涂防曬霜?問題是,賀英澤很喜歡把快艇開到深海中央,陽光最毒辣的地方,一停就是幾個小時。再多的防曬霜,也扛不住這樣曬。而且,直奔海中央的過程中浪濤飛濺,快艇顛簸,跟著同行的人暈的暈,吐的吐,熱的熱,就連常楓都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中。大部分時間里,我得考慮把他們照料好,根本沒法防曬。
這個下午,賀英澤又把快艇停在了仿佛赤道正中央的地方。他的屬下們全部都伏在船艙里睡著了,他卻精力旺盛得很,不斷往快滿出來的大桶里丟活魚。看他這種氣勢,我想,哪怕是釣到鯊魚,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把它拽上來。這是豐收的一日。因此,盡管戴著墨鏡,但他嘴角一直都掛著隱笑。真羨慕他,不管面對什麼事,總是應付裕如。我地位比他低那麼多,卻一肚子煩心事——雖然報名參加了cici的競選,也打下了三十多種設計草稿圖。但不管是哪一種,我都不甚滿意。
然而,看見他把釣竿快速收回的側影,我竟覺得這一幕很有美感,腦中閃現出一條項鏈的輪廓︰一條橢圓弧度的細項鏈上,七顆小珍珠竹節一般等距瓖嵌其上,就像眼前繃緊的釣竿一樣。至于項鏈的墜子……這時,賀英澤剛好釣起一只色彩明艷的藍魚。它擺動著尾部,生機活現地拉動項鏈。
我立即掏出筆和餐巾紙,在紙巾上畫下這條項鏈的輪廓。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之前設計的項鏈都實在太過繁復,反倒不如這樣細細的一根具有線條美。而墜子本身,用魚形寶石就非常靈動跳月兌……
我又抬頭看了一眼賀英澤手中的魚,埋頭把草稿剩下的部分完成,攥著這張餐巾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船頭︰「賀先生,謝謝你!」
他原本在折磨那條魚,此時抬起頭對著我。他的墨鏡是水銀膜款,寶藍色,反光到可以直接當鏡子用。我先是在鏡片上看見自己紅紅的臉,然後透過鏡片,看見了他長而深邃的眼楮。我不由躲開他的視線,別扭卻堅定地說道︰「那個,剛才我看你釣魚,就設計出了一條項鏈。這個感覺就是我想要的……」說到這里覺得自己犯傻了。雖然賀英澤是在放假,但我可是在工作中。這時候給他看這個,是不是太不合適了。
他接過我手里的餐巾紙,低頭凝神看了片刻。大概下一刻,他就會把它揉成一團喂魚吧……
但是,他只是把餐巾紙還給我。然後,伸出大手,在我腦袋上揉了揉︰「還行。」
他力氣很大,還不懂控制,這一下就把我的腦袋揉亂了。我像個小宮女一樣乖乖退下,但轉過身就開始整理頭發,月復誹這個男人盡管很有教養,卻沒什麼紳士風度︰他對美食很精通,一個剛烤出的牛腰,他能一口吃出原產地是德國還是澳大利亞,但只要不是在最正式的場合,他都只會用叉子吃西餐,刀子一般都是擺設;在社交禮儀方面,他可以做到一百五十分,但對于犯錯的屬下,即便是近兩米的挪威男人,他也可以罵到對方淚流滿面,有時甚至會說出「別再跟我說你的狗屁理想」這種沒什麼品位的話;在面對可愛東西時,他更是毫無品位和鑒賞能力可言,上次居然把我的he11okitty手帕和灰色厚抹布弄混淆,拿去擦車窗去了……現在,就連對女孩子的發型,他也毫無尊敬。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這粗魯個性都與他的優雅皮相不搭。
可是……
我模模腦袋,觸踫到了他剛才模過的地方。不知是怎麼了,總覺得那里的肌膚有些發疼,就好像在警告自己︰傻子,你對他的愛慕又多了一分。
其實,我才是最沒品味的那個人吧,唉。
不過,有了初稿以後,後面的設計就變得有意思起來。
翌日是周日,我跟蘇疏、6西仁還有蘇語菲去草莓地里摘草莓。趁他們在摘草莓的時候,我偷偷坐在一塊石頭上畫項鏈。但是,剛進入一點狀態,一顆洗干淨的大草莓出現在我眼皮底下。本來思路被人打斷,我有些不耐煩,但看見那雙漂亮的手,我立刻回過神來,抬頭看著站在身邊的人。
果然是蘇疏。他穿著一身休閑裝,懷里抱著一籃草莓,背光而站,面帶微笑,簡直就像是童話故事里的男孩子。他把草莓往我嘴巴的方向送了一些。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它吃下去。然後,他在我身邊坐下,看著我手里的畫︰「這是準備參賽的設計?」
「是的。」我擦擦頭上的汗,用橡皮擦掉多余的線條,「昨天突然有了靈感。」
「哦?是哪里來的靈感?」
我眨了眨眼,一時沒能回答出來。
「洛薇。」
他的聲音忽然離我耳朵很近。待我意識到他靠過來,他已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手中的畫筆掉在了地上,我立即用手按住臉頰,轉過頭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此刻,陽光包裹著黛綠的樹,照紅了火紅的草莓,水果清香浸泡在空氣里,杜鵑鳥不知疲倦地歌唱。在這一片青翠繁紅中,他烏亮的眼眸卻是最美的風景。然後,有幾根手指穿過我的指間,輕輕地扣住我的手。
他入侵得實在太緩慢,太沒攻擊性,令我完全不知該如何回避。我只能僵硬地任他牽著,僵硬地看著別處。
但很快,那雙手松開了。
「你心里還有沒放下的感情。」他站起來,頭發微卷,擋住了一只眼楮,而後微微笑道,「沒事,我有耐心。」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恨不得一頭撞在膝蓋上——我就這麼沒用?連拒絕的話都沒說,就被對方看出心中還有其他人?賀英澤的魔力就這樣大,讓我無法擺月兌?
這一天,我想了很多。這段時間,我一直把賀英澤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只要他找我,我就會放下所有正在忙的事,趕到他身邊,哪怕是蘇疏的約會也一樣。每次這樣做,我都會以工作為理由說服自己。但實際在內心深處,我比誰都清楚不是這個原因。
只是想見他而已。
只要見面就會開心,只要看看他的側影就覺得滿足,哪怕他的目光很少停留在我身上……如果見不到他,我甚至會對著手機上的「小櫻」發呆。而大部分的時間里,我都是在這種發呆中度過的。因為他很忙,我很難見到他一次。
竟已卑微到了這種程度。
回家以後,我盯著賀英澤的電話號碼看了很久,最後終于下定決心,閉上眼,把他的聯系方式全部刪除。
我確實不是他那樣有話語權的人,但起碼,要為自己的人生做主。
又過了五天,賀英澤打電話給我。盡管刪掉了聯系方式,我卻一眼認出他的號碼,把電話掛斷了。我實在沒有和他通話的勇氣,于是發了一條消息給他︰「我在忙,你發消息給我。」發出去以後,我發現自己的手竟有些哆嗦。反抗他居然是這麼可怕的事情嗎?我真是沒用……
很顯然,對他這種人而言,我的要求根本就不算回事。他又打了電話過來。
我再次掛斷。
這一回,他總算沒再堅持。我松了一大口氣,正在擦冷汗,卻收到另一個陌生電話的短信︰「洛小姐,賀先生請你今天下午四點到甄姬王城四十五樓報道。」
又是不帶提前預約的通知。他有沒有想過我可能有別的安排?
我沒回復,閉著眼刪掉這條短信,且非常大膽地放了他的鴿子。我想通了,如果以後他的威脅都伴隨著整個設計生涯,不如換個行業混。就算在kfc里打雜,一樣可以看見亮晶晶的盤子,也算滿足了自己的心願。
這個下午,我準時赴了蘇疏的約,度過了一個難得輕松的夜晚。蘇疏送我回家,一直目送我上樓。看見他臉上的笑容,我知道自己當日的選擇是對的。雖然,很快可能要面對大麻煩了……
到家以後,我在床上躺了十分鐘,幾乎要睡著的剎那,電話座機忽然響起。這個點會打電話給我的,一般不是爸媽就是蘇疏。我疲倦地睜開眼,接起電話,調侃道︰「喂,猜猜我是誰?」
「你和蘇疏在交往?」
听見這個聲音,我嚇得睡意全無,像彈簧一樣從床上坐起來。我雙手捧著听筒,擔心地說道︰「你……你為什麼會有我電話……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和他見面……」
「我打電話過來,不是給你做疑難解答的。」賀英澤用命令口吻說道,「回答我的話。」
「沒有在一起……他喜歡我,我還在考慮。」
「以後不準再和他單獨出去。」
「……憑什麼啊?」我覺得自己的耐心已快到臨界點了。
「洛薇,你別忘了自己是誰的人。跟著我,就要按我的要求去做。」
這番話真是把我徹底激怒了。我又氣又怕,提高音量說道︰「就算我是edward的下屬,你也沒資格操縱我……你以為你是誰?去炒了我啊!我才不會怕你!」
我把听筒重重扣在座機上。
起初,兩種感覺將我充斥︰一是「太爽了」,一是「我死了」。再之後,就只剩下了難過,身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無力。因為,之後他沒有再打電話過來。
這大概是十年來我做過最沖動的一件事。
科學家說,百分之八十的錯誤決定,都是在沖動的情況下做出來的。當晚我就隱隱預感不好,但也沒多想,就迅速進入了噩夢。第二天這種不詳預感繼續籠罩著我,我為了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蘇疏一叫我晚上陪他出去,我立即答應。
這一天,所有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我都統統無視了。edward打了一個電話給我,說賀英澤指名要我陪他出席一個場合,我也以女性生理問題為由推掉。這還是我第一次這樣違背賀英澤的意願,真有一種舊時徒兒背著師父溜出去,不顧師兄妹警告玩得淋灕酣暢的快感。
天即將黑了,蘇疏過來接我,帶我去利茲卡爾頓舉辦一場私人派對,舉辦者是他代言的鋼琴商和合作方。他穿著一件單排扣的黑色夜禮服,里面是純白到幾近發光的古典襯衫。看來,今晚他會現場表演一段時間。為了配合他,我穿了m 1aniegreen設計的黑色小禮裙,隨他一起抵達派對現場。
剛走到酒店大堂,就有幾個女孩朝我們走來。她們個個穿衣雅致,藝術氣息濃厚。帶頭的那個並不是傳統定義中的大美女,但溫柔的笑容非常加分。還沒跟蘇疏打招呼,她已先對我露出了友善的眼神︰「學長,這位是你新交的女朋友?以前好像沒有見過。」
蘇疏看了我一眼,態度得體地答道︰「現在還不是。」
「咦,現在還不是?」女孩子們整齊地起哄道,帶頭那個又眨眨眼說,「看來這個姑娘很受我們男神的喜愛哦。我叫席妍,你叫什麼名字?」
我伸手握了握她伸出來的手︰「我叫洛薇。」
「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居然是青梅竹馬。好浪漫啊,快快,來跟我說說你們的故事……」她挽著我的手,對蘇疏擺擺手,「我喜歡洛薇!不介意我借她一會兒吧。」
見蘇疏對我投來詢問的目光,我對他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和席妍一邊聊天,一邊走上樓去。原來,這幫女孩子都是蘇疏在奧地利音樂學院的學妹,席妍是他代言鋼琴商的女兒,也有了很深厚的同門情誼。我發現學藝術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樣,大方優雅,談吐知性,和蘇疏還是校草時身邊失去理性的瘋狂親衛隊完全不同。我和她聊得很開心,很快就到了派對大廳。
里面早是一片觥籌交錯,人山人海。端著香檳和葡萄酒的侍應們來回走動。糕點師戴著白色廚師帽,站在白色大理石台後方,為賓客們供應飲料食物。然而,前腳剛跨進大廳門,看見里面無數人頭中的熟人臉孔,我的大腦飛速運轉了起來——為什麼edward會在這里?難道他白天說的活動,就是指這一場?
終于我想起來了。edward和蘇疏認識,就是因為他在為蘇疏代言的鋼琴做裝飾。所以,edward來了的話……我的目光飛速轉動,很輕易地就捕捉到了一個高挑男人的側影,常楓和另外一個男人相伴他左右。他被人眾星拱月地包圍起來,看上去意氣風發。
「洛薇?怎麼了?」席妍拉住我的胳膊,「哪里不舒服嗎?」
見鬼啊,賀英澤居然真的出現在了這里!果然白天的不祥預感是真的!
不過,我也來不及逃月兌。因為隨著蘇疏進入大廳,席妍的父親已經大聲說道︰「我們的大鋼琴家來了。歡迎歡迎!」
上百道目光齊刷刷地朝我們射過來,賀英澤也看向這里。然後,雷動的掌聲響了起來。蘇疏笑著走過去,和席先生噓寒問暖。我卻一直扭著腦袋走路,不敢抬眼皮,生怕和賀英澤目光撞到一起去。看見父親和蘇疏聊得正歡,席妍挽著我的胳膊說︰「現在不好去打擾他們。學長很快就要表演了,他很喜歡在演奏前喝提神飲料,但這里沒有供應。我們出去幫他買一點好不好?」
求之不得。現在,只想趕緊避開賀英澤這瘟神。我和席妍一起離開現場,到最後也沒敢多看賀英澤一眼——奇怪,明明沒有做錯事,卻總是覺得有點理虧。真快被他虐待成受虐狂了。
進入一家超市,席妍在門口崴了一下腳,慘叫一聲︰「哇,我的腳。」
「你還好吧?」我趕緊走過去扶她。
「哎呀,我真是作,非要穿十一公分的高跟鞋,這下疼死了……」她看看表,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不行不行,我們得趕緊去買飲料,不然會來不及。」
「你現在沒法走吧,我去買好了。你在這里等我。」
「也行,我幫你拿包吧。這樣快一點。」
「好。」
我把包遞給她,一路小跑到飲料櫃,抽了幾瓶提神飲料。回到門口,席妍卻早已不在那里。我的包被放在了收銀台,櫃台小哥把包包遞給我︰「剛才那個小姐說她腳實在太疼,已經回去等你了。」
「這樣啊……麻煩結賬。」
我打開自己的包,想拿錢包,卻模到了我的硬殼筆記本。這好像有點不對。我習慣把設計草稿、日記、賬本、備忘錄等等全都集中到一個本子上,這麼重要的東西,一直是放在最里面的包中,怎麼會跑到外面來了?我拿出本子翻了翻,沒發現什麼異常,重新把它放回包里。
付款以後,櫃台小哥忽然叫住了我︰「這位小姐,你的朋友有點問題,小心點吧。」
「為什麼?」
「她剛才躲在角落里翻你的包,拿出了手機,但破解不了密碼,就翻開了你那個硬殼本,自己偷偷看了很久。」櫃台小哥指了指角落里的監視器,「這里全都看得到。」
我愣住了。
她為什麼要翻我的本子?等等,我在日記里寫了什麼……越去回想這些細節,就覺得大腦里的血液更少了一些。具體內容我記不住了,但能確定的是,每一篇日記里都有那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