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冬雪來得特別的晚,都快臨近臘月份了,還沒有一場像樣的雪,也不知道老天爺在醞釀著什麼。
沈湄倚在碧紗窗下,已然聘聘裊裊十三余,到了豆蔻年華,嬌顏粉面,一雙清澈的眸子透過珠簾望向陰沉沉的天空,她在等一場大雪的到來。
又夏整理好床鋪,看著小姐還在痴痴地瞧著天空,拿起一件蘇繡月華錦衫為她小心的披上,「小姐,早些歇下吧,大雪遲早要下的。」
「唔,這就來了。」沈湄最後望了一眼如鉛一般沉重凝滯的天空,輕蹙了一下眉︰「又白等了一天。」
「咱們小姐最是風雅不過,賞梅花定要等著大雪的。」一個快言快語的婢女語氣活潑的說著,上前來侍候沈湄月兌鞋月兌襪,湊近一瞧,該女細眉細眼,倒有幾分顏色。
又夏用手指輕觸著該女的額頭,「又冬,越發大膽了,竟敢打趣主子。」
又冬是馮憶柔專門挑來侍候沈湄的,由又夏一手**著,是個機靈護主的人兒。因著年齡和沈湄相仿,二人又是一同長大,倒比普通的主僕多出了幾分姐妹之情。
「又夏,不打緊的,我和又冬是嬉鬧慣了的。你回娘親那邊吧,替我給娘帶個好。」
「是,小姐,這就回了。」又夏掀開錦被一角,把暖在懷中的湯婆子放置在沈湄的足底,又輕輕放下簾帳,這才躬身退下。
沈湄眼瞧著又夏的身影消失在門扉外,調皮的拉開簾帳探出頭來,漂亮的眼楮眨了幾眨,露出狡黠的光芒,沖著又冬招手道︰「快把我的那本書拿來,學堂里的老夫子管得嚴,爹和娘也管得嚴,我只有這會子才能瞧上兩眼。」
「知道小姐要看,早就準備好了。」又冬打開梳妝台最深處的抽屜,取出一本有些斑駁泛黃的古書,見是《雙珠鳳》。
沈湄見到了書,猶如饑餓萬分的人見到了美食般,一下子沉浸在書的世界里。她就著床頭搖曳不定的燭火,跟著里面的故事忽悲忽喜。
又冬乖巧的守在床榻邊,也跟著小姐一起忽悲忽喜。
次日清晨,沈湄將醒未醒之際,耳邊隱隱傳來細微的「 嚓, 嚓」聲,像是竹子被折斷的聲音,她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皮,看到窗戶異于往日的明亮,呆了一瞬,她驚呼的跳下床來,來不及穿衣,趿上鞋子就跑到了窗邊,打開窗子,一股清寒迎面而來,好一個銀裝素裹的琉璃世界。
只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遠遠望去,並無二色。蘭園里的翠竹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了腰,伸出手就可以觸踫得到,風吹過,簌簌的白雪紛紛落下來,煞是好看。
沈湄望著盼了已久的大雪,盈盈雙眸盛滿了喜悅,「又冬,快把我的衣裳拿來,我要去梅苑踏雪賞梅。」
「知道小姐要去,奴婢一早就準備好了。」又冬雙手捧著衣裳,精心侍候著沈湄穿衣梳妝。
一盞茶的工夫,沈湄裊裊的身影立在鏡前,上身著銀紋繡梅花細錦襖子,著百褶如意月裙,如雲的青絲松松挽就一個簡單的發髻,發髻上別著一枚玉釵,淺笑嫣然,眉目如畫,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主僕倆人收拾停當,就要打簾而出,正和匆匆趕來的馮憶柔打了個照面,後面跟著又夏,以及幾個小廝抬著一頂軟轎。
馮憶柔一見女兒,眼角不自禁的就溢滿了愛,她上前把一件雲紋織錦羽緞斗篷披在了女兒身上,「湄兒,梅苑那邊冷,多穿件衣裳,別凍著了。」
沈湄撒嬌的往馮憶柔懷里一鑽,揚起腦袋親了親馮憶柔的面頰,睜著一雙清亮的眸子,甜甜的說︰「謝謝娘,娘待我最好了,湄兒最喜歡娘。」
馮憶柔听了,笑得愈發舒展,從里到外透著甜蜜。
又夏半跪著幫沈湄換上一雙羊皮小靴子,跟著打趣道︰「外面的天再冷,咱們小姐也不冷,因為有娘親的心緊緊貼著呢。」
沈湄嘻嘻笑起來,「那是,娘親的心比啥都暖和,湄兒怎麼會冷呢。」說完就迫不及待的踏進了漫天白雪中,猶如一只優雅的白狐在雪地里撒歡跳著舞,小羊皮靴子踩得積雪咯吱咯吱響。
一行眾人在後面慢慢跟著,欣賞著雪中美景。
梅苑位于沈府西邊,大約三里地,是潯溪城最大的一片梅花林,每到冬來,一朵朵一簇簇或粉、或白、或紅的梅花迎著寒風而開,最是超凡月兌俗,惹人憐愛的。
未到梅苑,空氣中便有一股清幽的梅香撲鼻而來,沈湄嗅著近在鼻翼的香味,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脆聲喊著︰「踏雪尋梅,真是人間一樂!」
待到梅苑,當眾人真正看到在白雪中開得恣意縱橫的梅花時,都被這人間**給驚呆了……只見梅枝,疏影而橫斜;梅姿,清秀而蒼古;梅色,艷麗而不妖。梅花在白雪的映照下更加嬌艷欲滴,白雪在梅花的點綴下更顯得晶瑩無暇。
沈湄不自禁的吟道︰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
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井作十分春。」
……
沈湄一進梅林,便忘了周遭的一切,她的雙眼緊緊追隨著每一朵梅花,想要銘刻住它們的美麗,她一會兒覺得白梅小巧玲瓏,一會兒覺得粉梅憨態可掬,一會兒又覺得紅梅端莊大方……她腳踏著白雪,鼻嗅著梅香,漸漸走進了梅林深處。
正看得起勁,腳下仿佛被什麼絆了一下,險些摔倒,沈湄皺了皺眉,把目光從梅花上轉到了腳下,這一看不要緊,她一聲驚呼,險些又被嚇著。
只見一個男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被積雪覆蓋了半個身子,依稀穿著一身黑袍,已經破爛不堪,像是被刀劍劃破。面部雖然也被黑帕罩著,但傷痕明顯,血跡未干,看不出面容和年齡,只有一雙眼楮眯成了一條縫,似有若無的望著沈湄。
沈湄的心揪成一團,猛烈的跳動著,她下意識的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緊走了幾步,終是心中不忍,又轉頭回顧了一眼。
……
豆蔻年華的一回顧,竟給沈湄帶來了一生難以預料的緣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