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錄制的地點是酒店前台,因為鏡頭有些斜,反倒可以看到男人前面的景象,只是拍不到他的臉而已。
他的左手壓著一張紙,右手握著一只鋼筆,低頭在紙上寫著什麼。
突然,畫面黑了一下,然後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隱約地還可以听到男人的聲音,似是熟悉郎。
夜听寒豎著耳朵正想辨別清楚,畫面又亮了。
而這時,她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張紙上的幾個字—鉲—
生日快樂。
字跡剛勁有力,張揚肆意。
夜听寒記得當初和顧行之去民政局的時候看到過他的字,和眼前的這四個字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
那麼,剛剛背對著鏡頭的男人,是他麼?
可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到了這里卻不出現見自己?
她轉頭看了看四周,並未看到有熟悉的身影,于是,她問服務生︰「視頻里的這個人在哪?」
服務生笑了笑,並未答話,只是遞上一張備用房卡。
夜听寒接過看了眼房間號,就在她和佩姨房間的隔壁!
……
連續兩個晚上都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顧行之這會兒雖然是躺在床上,可其實頭痛欲裂,根本就不能入睡。
昨晚到這里之後,本想直接去她房間找她的,但是後來一想,那麼晚了,自己去了肯定打擾她,而且關于自己和程絲絲擁抱在一起的事勢必也要解釋一下。
一來二去,她也睡不好。
所以,他只好忍著,在她隔壁開了個房間休息。
夜听寒殺過來很快,房門‘嘀——’地一聲響過之後被人從外面推開,她大概是走得有些急,氣息很不穩,微微地有些喘。
顧行之听到響動從里間起身走出來,剛一只腳邁出房門夜听寒就到了他的面前。
「你慢點!」
他伸手,抓住夜听寒的一條胳膊,將她的人定在原地。
夜听寒眼神緊緊地盯著他,似是有千言萬語要說、要問,可最後幾番想要開口,卻只問了一句︰「你來干什麼?」
她的語氣有些冷,態度也很淡,似乎對于他千辛萬苦趕到這里並不欣喜。
顧行之心尖上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但是有錯在先的人是他。
「我之前說過,會陪你一起……」
「可以不算數。」
夜听寒迅速打斷他的話,神情一轉,更加清冷了幾分。
他之前不也答應要陪她過生日麼?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證不用任何人操心麼?
可是事實呢?
對!他是因為爺爺生病住院所以才缺席,可那張和程絲絲抱在一起的照片算什麼?!
夜听寒越想心里越惱火,越惱火就越是覺得自己悲哀。
如果不是對這個男人越來越在乎了,她現在一定不會這麼難過。
不是說好了不管他的風花雪月麼?不是說好了隨時可以離婚的麼?不是說好了……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心麼?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覺得你這麼飛來飛去太辛苦了,再說公司還有很多事需要你處理,你早點回去吧。」
她說完,故作自然地轉身,朝著門口一步一步走去。
背後先是一陣安靜,然後就是極重的腳步聲,只兩聲,顧行之就到了她的身後,一伸手把她給拽了回去。
雖然動作的力道比較大,但顧忌著她是孕婦,還是用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護著她。
夜听寒抬頭,眼神之中帶著幾分惱,瞪著他。
腿長就是好,她走了四五步的路,他兩步就走完了。
還有就是身高,你高了不起啊?你高就能這麼看著我了啊?
顧行之這樣的男人,本身就氣場強大而陰寒。
這會兒因為心中不那麼歡快,嚴肅著一張臉,更讓人覺得他居高臨下,有一種很深沉的壓迫感。
兩人對視了半晌也不見他開口,夜听寒動了動自己的胳膊試圖掙月兌他的桎梏,「你有話就說,這麼抓著我是什麼意思?」
「你沒有什麼問我的?」
「你想我問什麼?」
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何必問出來讓自己狼狽丟臉呢?
再者,我問了你就會解釋嗎?你解釋了我就肯定會信嗎?
顧行之,別鬧了,你累,我也累。
可她不知道,她這樣無所謂的態度,令人如身處冰窖,渾身都泛著冷。
顧行之慢慢地眯起了眸子,危險而人的眸光成了一條細細的縫,落在她的臉上,一瞬不瞬。
從自己知道她懷孕,然後表明自己的心意,再到一心一意想要保護她和孩子而費心計劃這一切,她似乎從未追究過原因。
就連那晚她睡得迷迷糊糊問自己為什麼娶她,自己回答因為一個願望之後她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她不關心那個願望到底是什麼,因為她不在乎自己。
「夜听寒——」
他叫她,連名帶姓,語氣沉得嚇人,還帶著重重涼意。
夜听寒心里‘咯 ——’一下,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想要避開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戾氣。
可是顧行之抓著她的手,那麼緊,那麼重,她半步動不得。
他問︰「你愛我嗎?」
這個問題好似一個驚雷在夜听寒的心上炸開,她猛地一甩手掙月兌了顧行之的手,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一直到了房門邊上才停下來。
她的手抓著門把,一副‘你往前我就走’的架勢。
顧行之沒有向前,他只是用眼神盯著她,銳利而危險。
夜听寒的眼底極快地劃過一絲情緒,她咬了咬牙,鎮定地反擊︰「你的程絲絲和我說過,婚姻之中,愛不愛其實並不重要,因為最後支撐兩人走到最後的是親情。」
這邊她的話音剛落下,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然後顧行之就到了她的面前,兩只手幾乎將她整個人都拎起來,狠狠地抵在了門板上——
「你再說一遍!」
夜听寒從沒見過這麼瘋狂這麼暴躁的顧行之,說內心一點都不害怕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已經在發軟。
「你說誰的程絲絲?」
上一次他就告訴過她,程絲絲不是自己的,這一次她竟然還敢說!
夜听寒是真的被嚇到了,可驚嚇過後隨之而來的卻是委屈。
「好,你說程絲絲不是你的,可不是你的你為什麼要抱她?你在我生日的這天抱別的女人,現在還對我發火,顧行之,我欠你了嗎?!」
她越說越氣憤,可聲音卻是越說越低,到了最後面都已經是沙啞得有些模糊了。
顧行之並沒有因此心軟,仍舊寒著一張臉,一字一句地道︰「這是第二遍,如果第三遍你再讓我听到,後果……自負。」
夜听寒沒再說話,心里又是氣憤又是委屈,還有的就是害怕。
她只能紅著眼眶,憤憤地瞪著這個混蛋。
然後,默默地在心底和肚子里的孩子告狀——
寶寶啊,你听到了嗎?你爸爸對我這麼凶,等你出來了一定要幫媽媽報仇!
兩人安靜了一陣,顧行之看她情緒上穩了一些下來,拉著她到了沙發那邊坐下,抽了紙巾給她擦鼻子,一邊擦一邊問︰「花收到了?」
「嗯。」
「喜歡嗎?」
「不喜歡。」
「……」
夜听寒拍掉他的手,睨了眼他糾結的神情,不滿道︰「也不是不喜歡,就是你那麼有錢,送花卻只送一朵,你好意思送我都不好意思收。」
「…………」
顧行之扶了扶額,簡直哭笑不得。
他敢肯定,夜听寒一定不知道香檳玫瑰的花語是什麼——
我只鐘情你一個。
————
佩姨找了一圈找不到夜听寒,打她手機卻發現手機扔在房間里沒有帶出去。
情急之下,她只好去酒店前台詢問。
前台抱歉地回答說不知道客人去向,如果有需要可以幫忙報警。
佩姨愣了下,然後說不用,轉身走到一旁安靜點的地方,給顧行之打了電話。
那邊過了很久才接起,語氣慢悠悠的,听上去很愜意,「喂——」
「顧先生……」佩姨一來是著急,二來是有些怕,說話都語無倫次了,「太太不見了,早上她說出去吃中飯,然後就沒回來!」
過了會兒,她自己也察覺到了,又急著改正︰「哦不對不對!是出去吃早飯,太太出去吃早飯就一直沒回來,她手機也沒帶,我找不到她,我怕……」
「沒事,她可能附近走走,你再等等她就回來了。」
夜听寒正去倒水喝,聞言回頭斜了他一眼。
顧行之卻笑著,繼續忽悠佩姨︰「要是真找不到你就報警吧,我現在在國內,趕過來也沒那麼快。」
「啊?」佩姨被震驚了,想了想又著實不能安心,就說︰「那我讓酒店前台幫我報警吧,顧先生,你過來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接著傳來夜听寒的聲音︰「佩姨你別听他胡扯,我和他在我們昨晚睡覺的房間的隔壁,你上來吧。」
佩姨簡直想哭,這顧先生都三十了吧?三十了還和她老人家開這種玩笑,是會嚇死人的啊!
掛了電話,夜听寒將手機扔回給某人,然後走去開門。
電梯上來很快,佩姨沒一會兒就出現在了視線里,看到他們是又氣又想笑。
她拉了拉夜听寒,兩人走到旁邊一些,她壓低了聲音問︰「顧先生什麼時候到的?」
「昨晚吧。」
「那你是今天早上才知道?」
「嗯,酒店的人給了我一張房卡,我一看是我們隔壁,就上來看看,還真是他。」夜听寒撇了撇嘴,低聲嘀咕︰「怎麼變得這麼幼稚?」
「不——」佩姨微微一笑,眼神看向不遠處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臉悠哉的大男人,一本正經又語重心長地開口道︰「不是變得這麼幼稚,而是一直這麼幼稚。」
夜听寒也抬頭看了眼,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很生氣、很難過、很想不再想著他、更想以後不要理他,可為什麼他一出現在面前,稍稍逗逗自己,就會忍不住開心呢?
就連旁人說到他,自己的心里也會暖暖的。
顧行之,我早知你的溫柔有毒,可我一沾蝕骨,且無法戒掉。
……
佩姨感冒難受又不想傳染給他們,所以沒有多逗留,和他們說了會兒話就回隔壁的房間去了。
顧行之抱著夜听寒又是親又是模的,就差把她壓下來吃一遍了。
「離三個月還有多久?」他氣息不穩,噴灑著熱氣在她耳邊含糊地問。
夜听寒被他撩.撥得渾身發緊,越是想要遠離他的懷抱卻被他抱得越緊,「大概,還、還有十來天吧。」
「十來天是幾天?」
九天也是十來天,十九天也可以勉強說十來天,可這差別不要太大。
夜听寒頭腦發暈,明明嘴巴微張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雙手不斷地推著他。
顧行之抱著她磨了一會兒,最好還是忍著自己瀕臨爆發的欲.望松開了她,起身走向浴室。
夜听寒還有些茫然,直到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才慢慢地清醒,恢復理智。
臉上微微地有些發熱,她低著頭,暗暗罵自己沒用。
隨後,她起身,在顧行之還沒從浴室出來之前就回去了隔壁的房間。
佩姨正在收拾房間,看到她一個人回來就問︰「太太,顧先生呢?」
「隔壁洗澡。」
「啊?」佩姨愣了,微微張著嘴,又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喃喃自語︰「這大白天的怎麼突然想起來洗澡啊?」
夜听寒正要往里間走去,听到佩姨念叨了這麼一句,原本就發熱的臉蛋兒霎時漲紅了起來。
佩姨站得離她不遠,自然也覺察到了她臉上的變化,沉吟了幾秒之後忽然笑了起來。
夜听寒更覺不好意思,低著頭快步往前走,進了房間之後立刻就把門給關上了。
都是那個混蛋不好!不然自己也不會讓佩姨看笑話!
……
當地時間晚上七點,顧行之終于在電梯口堵到了早上從房間離開之後就一直躲著自己的某個小女人,目光沉沉。
佩姨本就想找機會讓兩人單獨相處,現在更是一溜煙就沒人影了。
夜听寒默默地在心底嘆了口氣,自己真是單純,好歹佩姨是他那邊的人,和他朝夕相處了三十年,怎麼可能幫著自己嘛?
她抬頭,眼神清冷而平靜地看著顧行之,低聲問︰「你有什麼事?」
「準備躲到什麼時候?」
他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她就不見了,到隔壁房間去找她,卻發現連帶佩姨都不在,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句話——
我們出去逛逛,中飯不用等我們。
行,那中飯就他自己一個人吃吧。
可到了晚飯時間,左等右等也不見她們回來,給保鏢打了電話,才知道她和佩姨在外面吃晚飯。
這時顧行之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某個小女人,似乎是在躲著自己。
可早上見面之後不是好好的嗎?不是還差點——那個了嗎?她又突然鬧什麼脾氣?
夜听寒抿了抿唇,低頭的時候耳邊秀發大片地掛下來,將她大半張臉地都遮住了。
陰影里,她的聲音很輕、很不真實︰「你答應要和程絲絲結婚了是嗎?」
顧行之眼角一跳,迅速預感到了不好——
「我早上,接到了兩個電話。」她說完,抬起頭來看了看他,眼神閃爍得很厲害。
顧行之緊了緊手心,沉聲問︰「誰打來的?」
「你爺爺,還有程絲絲。」
「他們和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說你已經答應和程家的聯姻。」
「你信了?」
夜听寒靜靜地盯著他,忽然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信,你爺爺給我听了一段錄音,那里面的聲音應該是你的,你說——爺爺,給我點時間,我會處理好的。」
她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處理好和自己的婚姻,還是處理好和程家的聯姻?
但是顧老後面說——
行之娶你,其實就是想借你的肚子生個孩子,因為絲絲的身體不好,不能幫顧家傳宗接代。
如果這是事實真相的話,那麼一切就說得通了。
為什麼不公開和自己的婚姻,為什麼不直接拒絕和程家的聯姻,為什麼自己覺得他不會要這個孩子而他卻要了……
彼時夜听寒一個人握著手機站在房間里,涼意從腳心一路往上竄,整個人好似一點溫度都沒有。
然,所有的惡意並非到此為止——
程絲絲也給她打了個電話,誠懇地和她說抱歉,然後認真地宣布︰行之回國後就會和我舉行婚禮,我們先不領證。
她什麼話都沒說就掛了,甚至沒問程絲絲顧老說得是不是真的。
可就算是真的,一個女人不能懷孕是多麼痛心的一件事,自己不該去踫別人的傷口。
並且,顧行之此時的沉默已經給了自己答案——顧老給自己听的那段錄音是真的。
沒關系,趁現在還沒有徹底淪陷,放手還來得及。
「你早點回國吧,婚禮前還有很多事要忙,她不是我,你應該精心準備一場盛大的婚禮才好。」
顧行之心上猛地一痛,他一直知道自己欠了她很多,包括結婚的時候連婚禮都沒有給她。
他伸手,將夜听寒抱在懷里,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聲音低而柔︰「我們補辦婚禮好不好?」
——不好。
我不要婚禮,我要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