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之城 第25章 自由道標

作者 ︰ 吳光宇

大西洋彼岸的德國,這時已經是法蘭克福當地時間半夜零點了,飛機再次起飛,乘客們幾乎都已經進入了夢鄉,徐行也游離在夢與醒的邊緣,

等他醒來飛機已在美國西岸上空。在下面三萬英尺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樓群星羅棋布,好象點綴在棕色地毯上的方糖。一列火車吐出一縷白煙在地面蠕動著,一艘漁船駛出海灣,激起了一片象羽毛一樣的漣漪。

飛機好象一動不動地浮是在半空中,只有耀眼的白光在機艙內的上下移動讓人感覺它在運動。徐行走到盥洗間把一夜的辛苦和倦意洗盡,然後回到還在酣睡的旅客中間。朝陽的霞光溢滿機艙時,飛機中慢慢恢復了生機。

機上開始供應早餐。這時,空姐們開始向乘客們發放i-94和報關單,美國財政部的第6063號表格的底部有一行小字︰「凡故意隱瞞物品不報者……視情節輕重以罰款或監禁論處。」

大家都在前擱板上填寫這兩張表格。要知道,持有護照及簽證並不保證可以入境。因為簽證只給持有人要求入境之權,準其入境與否,則操在移民官身上。移民官會核對」黑名單」,看看該外國人是否在榜上,如果過去在移民局有過不良記錄,例如曾被遞解出境,則入境時即有麻煩。可憐的余東只得讓身旁的護士小姐幫他填寫那兩張表格。

天已經亮了,離從新加坡起飛已經是二十三個小時了,飛機的舷窗里已經看到那片美洲東海岸了。新加坡的時間是2001年8月31日下午四點,而這里的時間卻是2001年8月31日清晨六點,雖然人生幾乎又過了一天,但如果只看時間好象只過了十一個小時。許多乘客都在調著自己的手表,心里都在感慨著時光倒流的奇特滋味,慶幸航空公司考慮周到,讓這飛機追著太陽走,如果倒著飛,那今天可就是9月的第一天了,

紐約地區有好幾個機場和直升機場,光國際機場就有兩個,紐瓦克機場和。肯尼機場,還有兩個是國內機場泰特伯勒和拉瓜迪亞。而這個航班將會從紐瓦克機場上空飛過,停在最東端的。肯尼機場上。

徐行透過弦窗看著那漸漸變大的城市,那是世界貿易大廈,那是帝國大廈,那是曼哈頓島,那是紐約灣,那是哈得孫河,那是自由島上的自由女神像,

徐行知道這矗立在哈得孫河與紐約灣入口處的自由島上的自由女神像是1885年由法國運來紐約的,是法國人民紀念美國獨立100周年贈給美國人民的禮物。

這座自由女神銅像全高46米,身著長袍頭戴王冠,右手高擎火炬,左手緊執《獨立宣言》,腳下踩著一條被粉碎了的象征**與強權的枷鎖。雕像底座有電梯直達座頂,之後經女神體內168級階梯,游覽者可來到女神頭頂。站在這里,整個上下紐約灣及曼哈頓島頓時盡收眼底,也可以向東看到長島和布魯克林,向西看到世界貿易中心和紐瓦克國際機場,向北則是曾經幾十年佔據著世界第一高樓的帝國大廈,向南則是斯塔騰島。

一個世紀以來,這位美麗的希臘女神一直作為美國獨立精神的象征傲然屹立于紐約自由島上。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各國游客來到這里參觀,她所具有的特殊的象征意義使自由島成為世界著名的游覽勝地。

飛機慢慢下降並保持在兩千英尺的高度。前方是一片散亂的建築物,布里奇波特左邊的天空回旋著來自形似蟹爪的杰弗遜港的煙霧。前方長島的北部海岸線蜿蜒向北,東方海岬盡收眼底。此時陸地令人吃驚地變窄,好像一把瞄準形似鯨月復的康涅狄格陸地的魚叉。越過這突入海中的尖形陸地,一座似乎在不安地扭曲著的小島映入眼簾。

「應該是普盧姆島。」徐行對照著腦中的地圖一個個辯認著眼前的事物。

突然有聲音傳到徐行的耳里,好象是誰在做詩朗誦。

「把那些疲乏的、貧困的、渴望自由呼吸的、被遺棄在熙熙攘攘的海岸上的人們、都交給我吧!把那些無家可歸的、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的人們也一齊交給我,我在金色之門高舉起自由的火炬……」前座的一個乘客嘴里吶吶背著一首詩,這是雕刻在自由女神像上的女詩人拉扎魯斯的《新巨人》中的詩句。

飛機一掠而過,已經是肯尼迪國際機場了!

飛機開始在這個城市的上空盤旋,等待著進場的命令,看來這個時候起降的飛機還真是不少。雖然飛機的盤旋時間用了半個小時,但卻沒有人害怕,看來起飛前的那場鬧劇已經把他們的抗壓能力提升了不少。

那半空中有人在飛!

徐行眼一亮,一個身穿一件繪有「自由女神像」的t恤衫的中年男人架著一具色彩鮮艷的機動滑翔傘在自由女神像的火炬上方盤旋,他繞著飛了幾圈後,似乎沒能找到合適的落腳點。機動滑翔傘的繩子纏上了自由女神右手高舉的火炬,飛行者靠著慣性蕩到自由女神的右手臂附近,然後手腳並用緊緊抱住了自由女神那高舉火炬的粗壯手臂。色彩鮮艷的機動滑翔傘蕩了幾下後掛在了火炬上,徐行甚至可以看到上面貼滿了反對使用地雷的各式標語。

徐行閉上眼楮,又是面無表情。

飛機已經開始對準了跑道,準備降落,機艙里又是一片死寂。

幾個輕輕的震動之後,飛機滑過長長的跑道,停在了停機坪上,大家開始下機,徐行仍是一動不動地閉著眼楮坐在座位上。

「先生,已經到了,請下機。」一個悅耳的聲音在徐行耳邊響起。徐行抬頭一看,一個美麗的空姐禮貌地對徐行說道。

大家都下機了,肥**被人抬下去了,余東被人推下去了,徐行最後一個走了下去,

旅客被引導到入境檢查室,按照入境簽證的不同,排隊等候檢查。持非移民簽證者(f1)應排在非移民的隊伍,持移民簽證或綠卡者在居民的行列。站在徐行這一列中有不少人都是面帶微笑,而捏著入境材料的手卻在輕輕發抖,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

移民官不停地接過表格,面色冰冷,銳利的眼神打量著面前的人,嘴里問著︰「住哪兒?來這做什麼?你有多少錢?」這些話听起來就象一個挑剔的老處女在約會時對男方的盤問。

問完問題,如果答案是滿意的,移民官就會在i-20或iap-66及i-94上簽章–蓋章注明入境日期,簽字注明簽證身分及再次合法入境的期限,將i-94的出境部分撕下,釘在護照上,並將i-20或iap-66的第三頁一並交還給還給申請人,臉上突然展開一個微笑,說道︰「歡迎來到美國!下一個!」

「拉斯維加斯?」移民官疑惑地看著表格,他的面前是好幾個中國人,這大概是某個從中國大陸來的商務考察團,「你們是來考察或采購機器設備,到拉斯維加斯去考察什麼?」

「我們上面已經寫著了,城市管理、交通設施、投資、環境保護、綠色食物,……」一個秘書模樣的人微笑著解釋。

移民官也笑了,冷笑,然後他拿起一個章一蓋,通過。

隊伍前進得很快,到徐行了,他走上前去,把材料一放。

「歡迎回來!」移民官低頭檢查了材料,在護照上蓋了一個章,抬頭微笑著說道,徐行也笑了笑,繼續向著海關走去。許多人還站在轉盤處等著自己的行李。

在通過海關的時候,幾個隊伍的長度都差不太多,徐行慢慢地排在隊伍後頭,一邊仔細地看著這個去年才經過大修的肯尼迪國際機場,四個維珍公司的空姐們從海關那一頭有說有笑的走過,許多乘客已經情不自禁地轉過了頭看著那八只縴長光滑的小腿。

「還是維珍好啊!」一個男人流著口水吶吶說道,他邊上的一個老太太盯了他一眼,輕輕做了個口型,應該說的是「變態!」大概是誤會男人說的是處女了,誰讓維珍公司要起這種名字呢!

不過女人口中的變態話題卻是男人的至愛,此時另一個男人也一臉yin笑地接口道︰「听說四號候機室已經改造過了!」

「是麼?真的用那個……」第一個男人驚訝地回頭看著那個接口的男人。

「沒有錯!就是那個!」第二個男人點點頭,神秘地笑笑,接著說道,「我後天去倫敦,到時候我會喝不少水的!」

「你真幸運!」第一個男人羨慕地說道,邊上還有幾個男人的臉上也帶著同樣的羨慕表情,但還有一些則是一臉疑惑。

徐行冷冷地看著這群討論著無聊話題的男人,前面的海關工作人員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也慢了下來,隊伍變得長了一些。

徐行扭扭頭,看看四周還是花花綠綠五顏六色各類人種,他抬起頭,看來工作人員正在交接班。

徐行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個剛走過海關通道的黑頭發黃皮膚的年青男子身上,他只提著一個小箱子,手里拿著護照,可他下一步的動作卻十分出人意料,只見他突然把手中的護照撕成了兩片,隨手往地上一扔,接著便向著海關沖回過來,一面揮著手還一面叫著︰「我是難民!」

所有排隊的人看到這一幕都下意識地讓開了身子,讓這個皮白肉女敕的高級「難民」過去,所以他毫無阻礙地沖到了海關人員面前,對著幾個工作人員大聲地叫道︰「我向美國政府要求政治避難,我在中國大陸受到了殘酷的迫害!」

徐行打量著那個自稱為難民的男人,他顯然不是那種從海上偷渡來美國的笨人。那種方法只有農民才會用,幾百人在海上飄泊幾個月,有時飲水都成問題。男偷渡客被鎖在底倉,女偷渡客雖住上艙,卻成了蛇頭、打手們一路上泄欲的工具。

「媽的,這招真是厲害了!」排在徐行身後的一個男人倒抽一口冷氣,輕聲說道。

「怎麼厲害?」他的同伴不明白,「不就是民運的麼?」

「是不是民運的我不知道,美國法律我倒是懂一點,他是入境後才喊出那句話的。這就是厲害的地方!」

「怎麼說?」

「沒等入境便迫不及待地要求集體政治庇護的情況下,美國當局有權將他們原機遣返而不必經過任何法律程序。」男人悄聲地說道,「你不記得前年在洛城那次百人大闖關,然後警察出動把人從地上拖回飛機遣返的事麼?」

「哦,是那事!」

「如果那家伙真是民運的,那可太幸福了,如果再有點名氣,那就可以通過政治庇護辦綠卡,而且會拿到經費,不必去打工,衣食無憂啊!」

「老李,你懂得還不少!」

「不過現在里面假貨太多,有些家伙只不過是看到人家風光眼紅才裝成民運的,」老李輕輕笑著說道,「越反動的越好,如果那邊宣布某組織為反動組織,那個組織的頭餃立刻變成了搶手貨。想不到吧,……那可是利用政治庇護辦綠卡的通行證啊!」

「這麼厲害,我鄰居老倆口想辦綠卡十多年了,都沒有辦下來,原來是不夠反動!也難怪,都是幾十年的老革命了!」男人輕聲笑著。

「這些家伙一拿綠卡就趕緊把頭餃讓給其它人,一個民運組織不知可以幫助多少人辦綠卡!」老李他們一面說說笑笑,還不停打量著那個「難民」。

那邊,工作人員冷冷地看了「難民」一眼,轉過頭對著邊上的小房間喊道︰「托尼!別吃飯了,又來了一個,他也受到了殘酷迫害!」

排隊的人們指著那被丟在地上的護照,開始竊竊私語,內容無非就是這一招實在是有點過時了,不過听說還算是有用,如果你能夠證明你真的被殘酷迫害過的話。

正在輪椅上通過海關的余東臉色蒼白地看著身前這個年青人,他的入關手續才辦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工作人員轉過頭,對著那個年青男子皺皺眉,指了指里面的小房間,示意他去那里。

「可以填表了麼?」年青男子臉上帶著欣喜,提著箱子問道。

「不要擋在這里,你進去就知道了,」工作人員也不想理他了,沖著隊伍叫道,「下一個!」

徐行冷冷地看著那個小房間里的兩個人,他從口型就可以讀出兩人在說些什麼,雖然他只能看到那個托尼的半張嘴。

「你知道我一直向往著來美國,在中國我一直被迫害,」青年男子熱切地說道,他半扒在桌上,眼楮一直留意著對面那個大蓋帽的反應,尋思著用什麼樣的詞匯才可以打動那厚實胸脯下的脆弱心靈,「被迫害得很慘!」

「什麼都不用現在說,」托尼根本不吃這一套,他的嘴邊還帶著一抹女乃油,看來他的午餐才吃了一半,他打開牆邊的一個大鐵櫃的第三個抽屜,拿出一迭表格往桌子上一丟,嘴里冷冷說道,「把它們填完,你有四個小時!桌上的筆你可以用!」他轉過身走進另一個小房間,那里有他至愛的超級大漢堡,才吃了一小半,里面的大臘腸的滋味真不錯。

「媽的!」年青男子在心里暗暗罵了一句,心中嘀咕著怎麼和原來想的不一樣,照理說美國人一听到自己這種在紅色中國被迫害得毫無人權的事情應該反應很激烈才對啊,自己費這麼大勁跑來不就是為了在這里拿個難民身份再搞套福利過點好日子麼!

「也許是最近來的人太多了,老美情感再豐富也看麻木了!」青年男子暗暗點頭,心中暗恨前面的人不給後來的兄弟留條路,「媽的!中國人就是這德性,光顧著自己!」

他翻開那迭表格,倒抽了一口冷氣,里面全是英文,什麼個人資料,被迫害的事實和具體經過,個人理想,對美國的理解,對人權的理解,中國人權現狀,……還有其它林林總總七七八八的問題,足足有十幾頁!

「這是讓我寫論文哪!」年青男人開始苦笑,他還以為自己會被送到哪個賓館里好好養起來呢。

「沒辦法,填吧,誰讓自己把護照都給撕了,反正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年青男子一咬牙,從箱子里拿出一個好易通,再從桌子上拿起那只破水筆,開始在表格上填了起來,

徐行站在海關人員面前,他大月復便便,身上那件灰色襯衣制服在胳肢窩處有大塊汗漬。

「杰克遜.彼特先生?」

「是!」徐行還在留意著那個房間里的年青人,看著那個青年人表情豐富地奮筆疾書,只見他時而用力撓頭時而深深皺眉,這時的他顯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與回憶之中,他的手還在飛快地轉著筆,有時他會困惑地在一個小小的電子詞典上按著,然後把查到的單詞抄到紙上,有時又會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然後臉上露出一絲驚喜,又埋頭飛快地寫了起來,這時一定是他有了新的思路和新的創意,如果他在寫書,那當然是令人高興的事情,可惜這不是在寫小說,而是在寫一些事實,他這種寫法好象不太合適吧!

「就這一件?」

「是!」

「全是個人用品?」海關人員隨意翻看了這個奇怪的提包。

「是!」徐行淡淡回答著海關人員的問題。

「這是你的簽名?」海關人員手持檢關簿,一邊檢查那個布袋,一邊朝徐行臉上盯了幾眼,然後從檢關簿上撕下一張海關標簽貼在包上。

「是。」徐行漫聲應道。

「歡迎回來!」海關人員笑了笑。

徐行也笑了笑,他沒有再去看那個小屋里的男人,從通道里走了過去。

小屋子里的男人的命運會是如何,這不關徐行的事,就象剛才在飛機上的那一刻,徐行只會靜靜地看著那場鬧劇從頭到尾,那個男人帶著自己的理想飛到自由女神頭上,以為她會伸出雙臂來擁抱自己,結果卻只有不知所措地在半空中盤旋,直到他被火炬掛著,然後他又開始盤旋直到終于抱住了女神的粗手。他為了尋找自由,卻並沒有獲得自由,反而被吊上半空之中上下不得,簡直是人世間最大的不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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