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停,明天我的同事們到家里來燒烤,我下班後買點東西帶回去。」艾絲利對著電話說道。
「不用我陪你麼?」莫停在對面問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艾絲利笑著說道。
「我明天做什麼?」莫停繼續問道。
「嗯,……」艾絲利陷入了沉思。
「喂!!」莫停在對面不滿地叫了一聲。
艾絲利突然醒了過來,對著電話說道︰「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可以幫我刨些冰塊,……還有把桌子搬到後院里!」
「好!」莫停在對面松了口氣,總算沒有讓自己做更復雜的事。
「掛了!」艾絲利迅速地說了一聲,掛上了電話,愛德正好推門進來。
「他們已經決定今天晚上就把馬西諾帶走!」愛德笑著說道。
「太好了,紐約又干淨了一點!」艾絲利臉上也露出了一個微笑。
「明天吃什麼?」愛德模模自己的胡子,一臉的饞相。
「秘密!」艾絲利嚴肅地回答。
愛德聳聳肩,攤了攤手,回身走了出去。
「下班!」艾絲利看到掛鐘正正指向四點,她拎起包就往外沖,她可不想被堵在路上。
可她還是被堵在了路上,長長的車隊在路口擠成了一團,四處都是車鳴。她心愛的福特野馬猶如馬場上那些可憐的四足動物一般被困在了一個小小的方欄里無法動彈,只有等待著欄門大開前方暢通的一刻。
該死的,艾絲利暗暗罵了一聲,看著周圍的動靜,今天一定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節日,因為不少人已經奇裝異服地在路上走著了。
「哦,我知道了!」艾絲利若有所悟,她已經看到一群黑人載歌載舞地從前面的路口經過。
車隊開始向前行去,艾絲利駕著野馬轉了一個彎,那個方向有個凱馬特大超市,她要順便采購點東西,明天吃的,下一周吃的和用的。
紅色的福特野馬車在停車場的一個角落上停了下來,艾絲利拿起手袋,下了車,向著入口走了過去。就在這時,另一輛黑色的林肯慢慢地開進了停車場,停在了離野馬車不遠的另一頭,車窗緩緩地降下一小條縫,一雙冰冷的眼楮正看著消失在入口處的艾絲利的背影。
一百米外,徐行順著這道人流向這兒走來。他看到自己前方有個巨大的兩層建築,形狀就象個大大的火柴盒,盒子邊上停著無數輛車,盒頂上的霓虹燈閃著「kmart」幾個字,盒子的下方正中有個巨大的入口,不停地把許多人吞了進去,而另一側的出口又不停地把人吐了出來,出來的每個人都推著滿載的小車向著邊上的停車場走去,車上是他們下一周的口糧。
徐行盯著那個建築看了一會兒,抬腳走了過去,自從四十五年前維克托。格倫建了南谷之後,美國大地就開始不停地長出這種奇怪的建築物。
在這里,阿基米德的杠桿名言被改成了︰給我一張信用卡,我可以買下整個地球。而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變成了「我買我存在」。總而言之,在這里,消費主義的宗旨被闡述得淋灕盡致,據說在這兒每個人都會產生出巨大的消費**,每天都會把許多不太用得著或是根本用不著的東西往家中搬,……這種人間奇景徐行可不想錯過。
林肯的車門打開了,一個瘦高的男人走了下來,他有一頭黑色的卷發,灰色的眼楮是如此冰冷,那里面毫無一絲人類的情感,黑色的眉毛上,在左眉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痕,他手扶著車門,四處望望,他那冰冷的目光在徐行的身上一掃而過,接著又掃了回來,停在了人群中的徐行身上,緊緊地盯著,冰冷的目光在徐行的腰部和腋下停留了較長的時間,然後就轉到了臉上,這就象是荒原之中的一匹狼看見了另一只相像的生物,用冰冷的目光把對手嚇退是它們常用的威脅方法。
徐行原本是一副毫無所覺的樣子繼續向著入口處走著,現在他離那輛林肯車不到五十米,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的表情,看到男人目不轉楮地瞪著自己,他報復式地朝著男人看了一眼。
瘦高男人原本就緊緊關注著徐行的一舉一動,現在看到徐行回望著他,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他的臉上的肌肉也緊了起來,嘴巴輕輕動了幾下,低下頭鑽回了車里。
徐行眉頭一皺,如果他沒有看錯,男人剛才說的是︰媽的!這家伙一定有問題!
「雖然自己確實是有問題,但無論如何都不是這個男人說的那種問題,如果這個男人莫名其妙地擔心別人有問題,那他自己一定就有問題!但不管是什麼問題,如果自己不多管閑事,那這個問題就是別人的問題,不會成為自己的問題!」徐行暗暗笑了起了,「太多問題了!這要是在三年前自己就會把思路轉開,但現在,這是另一個世界,不管有多少人在看著自己,但誰又能象那個人一樣看出自己的心思呢!」
徐行一邊想著自己的心思,一邊慢慢走進凱馬特的玻璃大門,徐行抬起頭看著這個巨大怪物的內部空間︰沒有窗戶的全封閉環境,清晰的欄桿使視線不受妨礙,人造植物高高矮矮創造出一種垂直感覺促使顧客乘著電動扶梯來到另一層,隨時可見的鮮艷標志和一系列暗示讓購物者不斷移動,從一個區到另一個區。
不管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這里永遠是下午三點鐘,不管外面是刮風還是下雨,是陰還是晴,這里的光線永遠是那麼亮,可以讓人看到每一個角落的每一小件商品;在中央空調的有力控制下,這里的氣溫永遠定在最適宜采購活動的19攝氏度而不是最適宜看電視的23攝氏度,讓這個世界里的居民在一排排的貨架中迅速地行走,把架子上的商品搬到身前的小車中,再把小車推到收銀處結帳走人。這兒的每個人在一種奇怪的氣氛中行走,他們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單純的思想,就是買下更多的東西,而不去管是不是自己所需要的,反正不需要的可以回來退,錢不夠可以刷卡,
人們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也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只有從貨架上不停地拿下商品,他們才會產生快感,不斷地拿,就有不停的快感,直到那輛容量有限的小車被塞滿,他們在收銀機前拿出小小的卡片,看著pos機不停吐著長單,那積累的快感才完全爆發出來!
那個看似透明的大門就是兩個時空的分隔,門里門外簡直就是兩個世界,……至少對那些人是這樣。他們從徐行的身邊匆匆走過,急急忙忙地推著一個小手推車向著心中的天堂走去,沒有人會去打量與購物無關的任何事物,過很長時間,他們就會推著滿滿的車子若有所失地離開這個永遠不變的世界,心里想著還忘了什麼沒有買。
徐行微微笑了笑,他覺得很有意思,雖然這樣的行為有些無聊,但至少發明這種東西的人相當聰明。他慢慢走向入口,一個工作人員沖徐行微微一笑,他的身邊是長長的一排手推車,他顯然想幫徐行推一輛過來,徐行搖搖頭。
「先生,您的包可以寄存在這里,」那個工作人員示意左側那一排排高高的鐵櫃,「無需付費!」
徐行心中一動,走了過去,找了一個還有空余的鐵櫃,從口袋里模出一個硬幣投入一個小口中,硬幣從另一側掉了出來,隨著一陣輕響,一個小孔中吐出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長長的十二位密碼和箱號,然後一個櫃門突然彈開,徐行把手中的包放了進去,關上了櫃門,隨手輕輕把紙捏碎,向著入口走去,紙粉輕輕地灑落在地上,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動作。
艾絲利在生鮮部已經轉了很長時間了,她一邊走,一邊仔細地看著兩邊的貨架上有沒有自己需要的東西。她的胸前掛著一支鉛筆,一只手推著已經快要堆滿的小手推車,另一只手拿著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她要采購的東西,每買一件,她就打上一個勾。
「好了,這些是明天要吃的東西,最後一樣!中國沙司!」艾絲利在貨架上找到了一罐叫沙茶醬的東西,這是她從一個中餐廳學來的,用來拌意大利通心粉非常的好吃。她開始先拿起一罐放進小車,接著又拿起一罐,最後她又拿起兩罐放了進去,嘴里吶吶說道︰「這玩意一定會很受歡迎的!」
「我還需要一部車,您可以幫我去拿麼?」艾絲利向一個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員求助,那名身材健壯的工作人員很快地幫她推來了另一輛手推車。
「謝謝,您可以幫我推一下麼?」艾絲利很有禮貌地問著那名工作人員,她顯然是知道一事不煩二主的道理。
「好的!」工作人員無怨無悔地推著那已經滿載的手推車跟在了這名身材嬌小的漂亮女人邊上,當然這也是他作為男人和凱馬特職員的責任和應盡義務。
林肯車里的斷眉男人也已經下了車,他慢慢地走進了入口,銳利的眼神緊緊地看著在購物區里高高的貨架走道中挑選著貨物的男男女女,他的手始終插在風衣的口袋里,沒有人知道那里面會是什麼!
他的眼神由銳利慢慢變得疲憊,臉上也開始寫滿了困惑,面前的這個超級寬大的空間里排滿了數千層高高的貨架,無數道人流在這些細長的走道中流連忘返,在這麼個人車貨物混雜的地方,就連最不懼怕迷宮的米諾斯神都會迷路,而現在要在里面找到一個普通的中年婦女無疑是一件難度極高的事。
搖了搖頭,斷眉男人沒有再往里走,只是簡單地走到幾乎正對著出口的一排臨時休息處坐了下來,這里的長椅是凱馬特專為飽受長途跋涉之苦的丈夫們準備的,幾乎每一個坐在上面的男人都面色蒼白目光呆滯地看著出口,唯一可以看出他們還是個活人的表現是他們時不時還輕輕給自己的腳底做些簡易按摩。
守株等兔無疑是一個不省時但省力的辦法,斷眉男人微微低下頭,用眼角的余光注意著出口處的動靜,他的手仍然插在大衣口袋里,腦中卻不停地想著剛才那個浪費了自己一些時間的男人,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徐行在貨架間慢慢地踱著步,他巧妙地繞過從四面八方向他擠來的小推車,躲過向他伸出來的第三只手,有時還要注意從上方掉下來的小棉塊,
「您可以再幫我去推一輛車來麼?」艾絲利很有禮貌地請求那個工作人員再幫她一個忙,工作人員沒有理由不同意,如果每個來這里的人都象這位女士一樣需要這麼多的手推車,那凱馬特一年內就會把沃爾瑪趕到月亮上去了。
艾絲利突然看到貨架上方有一瓶巨大的勃艮地香檳,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就象一個可憐的孩子等待著有人領養。艾絲利伸出手去,可是身材嬌小的她夠不著瓶頸,她的手又無法抓住巨大的瓶身,這時的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無助。
徐行拿下這瓶勃艮地香檳,他把瓶子遞給艾絲利,點頭笑了笑,認出這位勇敢的女檢察官,當然也知道了外面那個斷眉男人是為何而來的了。
「謝謝!」艾絲利欣喜地接過了香檳,這可以在她和莫停認識十周年紀念時喝,就在下周。
徐行眼楮瞟了瞟這位女士邊上滿載貨物的那兩輛小車,淡淡說聲︰「不用謝!」便轉身向著下一個區走去,那里是各式廚房用具。
艾絲利看著徐行的背影,歪歪頭,露出一個微笑。這時那個工作人員已經推著車子回來了,他盯著艾絲利問道︰「女士,需要再找一個人為您服務麼?」
艾絲利想了想,搖搖頭,接著又點點頭,說道︰「算了,你幫我在這里看著,我自己去那邊拿幾件東西就好了!」
艾絲利推起車子向著廚房用具那個區走去,貨架下,徐行正在拿著一把餐刀仔細地看著。
「你喜歡刀子?」艾絲利突然問道。
「隨便看看。」徐行放下刀子,又拿起一把鏟子看了起來,又用鏟子的面照照臉,這鏟面鍍得不錯,又光又亮,可以當鏡子用了。
「這個區很少有男人過來,」艾絲利又說,她一刻不停地打量著這個黑衣男人,檢察官的經驗和女人的直覺都告訴她這個男人很不一般,非常的「危險」。
「哦!」徐行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又拿起一口平底鍋看了起來,這是一口特弗龍的不粘鍋,用來煎魚最好,島上廚房里就沒有這麼多的花樣,黑瘦子最常用的就是那口可以裝下兩個人的大鍋,還有那個一人高的大鏟,飯菜也經常是半生不熟,倒養了徐行這鋼牙鐵胃。
「你是不是喜歡做菜?」艾絲利問道。
「不喜歡。」徐行淡淡地回答。
「那你怎麼那麼喜歡看這些東西?」艾絲利一刻不停地追問。
「我只是在看而己,」徐行轉頭看了看這個羅嗦的小女人,「隨便看看!」
「你沒有看過麼?」艾絲利不知不覺地用上了檢察官的口吻。
徐行毫無反應,就如他根本沒有听到任何人說話似的,他開始盯著一個木頭案板看了起來。
「喂!」艾絲利有點兒不快,她還沒有被人如此地輕視,她開始大聲提醒這個男人要注意對女士的禮貌。
徐行皺起眉頭,拿起案板翻來覆去地看了起來,倒象這塊死木頭比邊上的艾絲利更有看頭。
艾絲利翻了翻白眼,心中暗罵,接著又過了一會兒,徐行還是拿著案板看起來沒完,她便忍不住問道︰「你看了那麼久,看出什麼來了麼?」
「草根樹皮,搜拾殆盡,流民載道,餓殍盈野,死者枕藉。」徐行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氣。
「喂,你看出什麼了?」艾絲利還真有點窮追不舍的意思。
「三百六十年前中國的東南部有過一次極其嚴重的旱災,曾經死過不少人,二百一十五年前和一百二十四年前那個地方又分別有過一次大旱,也死了不少人,我想幾年後,那里還會有一次極其嚴重的旱災,」徐行嘆了口氣,把案板放回貨架上,「會不會死人我就不知道了。」
「噢!」艾絲利盯著徐行,好象看不出他有任何說笑的痕跡,她伸手拿過那塊案板,翻來覆去地看了起來,可是除了那似斷似續的木紋外,她看不出上面有任何的字說三百多年前有過旱災,更看不出哪里寫著五年後會有旱災。
「你是怎麼知道的?」艾絲利抬起頭問道,可是她的面前已經沒有人了。
「裝神弄鬼,胡說八道!」艾絲利輕蔑地把案板放回到架上,推著車子向前走去,不過才走幾步她就急急地退了回來,拿起案板放進車子里,嘴里還吶吶地說道︰「家里正好還缺一個案板。」
「好了,就這麼多了,今天已經買夠了!」艾絲利心滿意足地推著車子向著那個一直在苦苦守候的工作人員走去。
「好了,我們去結賬吧!」艾絲利招呼著那個工作人員,讓他推著兩輛車到那個人最少的收銀口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