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心心念念的分家,在蘇錢氏真的吐口說出來的時候,半夏原來以為自己會欣喜若狂。
然而,沒有,她心里升起了濃濃的悲哀,為蘇有禮,為李氏,也為自己。
為這低到塵埃里的存在。
不過,這悲哀心酸,很快就淡去,反應不過來的反而是李氏,她瞪著一雙有些空洞的雙眼,「娘,你說啥?」
李氏無論如何都不敢想相信,蘇錢氏性子不好她是知道的,然而卻沒有想到在蘇有禮生死不知的情況之下,他們會提出分家,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哪里是分家,分明就是要把自己一家子給掃地出門。
她听清楚了,卻覺得不可思議,才這般問。
蘇錢氏說完之後,把臉扭到一邊去。
她不說,周氏可沒有放過,「三嫂,你也太沒有眼力見了,這都打听得差不多了,三哥不管如何也是通了土匪,到時候真要有事情,之前半夏還本事的說我們誰也跑不了,既然這樣為何不分家,難道要死也要死在一堆?」
林氏也開口說道,雖然沒有那麼刻薄,听著也絕對不會順耳就是了,「沒錯,遠光娘,這分了家才有好處。」
李氏擦擦眼淚,又給半夏仔細的擦,一下又一下,有些機械,「哦,什麼好處?」
半夏只覺得兩邊眼眶都有些痛,看著李氏,她幾乎忍不住月兌口而出,娘,沒事的,一切都沒事了。
但這麼關鍵的時候,她怎麼能說。
林氏接過李氏剛才的話頭,她是個沒有多少心機的,只細細數著其中的關節,「可不就是嗎,現在把家分了。以後也少點麻煩,反正遲早都是要分的不是,畢竟孩子們慢慢的都大起來,這一次還遇上這樣的事情。以後遠光要是考秀才,人家說有一個跟土匪一起的叔叔,誰肯幫他作保,單單是身世清白這一點都過不去,他要是考了秀才,別人自然也高看你們一眼,等以後半夏跟谷芽兒說親也是好的。」
李氏只是笑,笑得半夏眼淚又要出來。
林氏倒是以為她想通了,「所以趁著別人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趕緊的把家分了。退一萬步說,等真的是出事了,老三如何了,只要我們這邊保住了,才能幫你們一把。不然一家人真的死在一堆,你們也過意不去不是?」
即便是這樣,所以,就能夠扔破布一樣的,扔掉他們?
半夏掐了掐李氏的手臂,娘兩個抱在了一塊,遠光已經跟著李家的人一起出去了。只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時候,遠晨一個人默默的在屋檐下,靜靜的瞧著這一幕。
一張顯得有些老成的小臉,更是沉靜。
蘇老爺子,看著也是一臉的不好受,但手心手背都是肉。要老三果真的是不中用了,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大家子都淪入那不堪的境地去。
越說似乎越真。
薄荷是過來讓遠晨過去吃東西的,她才不管怎麼鬧,然則在听見這些之後,當場忍不住。「什麼怕這怕那,還不就是想趁機把半夏他們甩出去,要分就都分了算了!打量誰會餓死啊。」
蘇錢氏哼了一聲,「分什麼分?以後你爹娘能夠靠你養老送終?」
薄荷的臉色就有些發白。
蘇老爺子看了幾個兒子,蘇有義近段時日要養著,蘇有德在一旁神色凝重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思,只有蘇有才急忙的表態,「分家就分家,也是為了大家好,要說就快點分。」
半夏心里很是擔心,她怕李氏經不住這樣的打擊,同時也有些恨自己的魯莽,應該先跟李氏交一下底,終究是考慮不夠周全,但萬一李氏露餡了呢?時間也來不及了。
沒想到李氏反而很平靜,「真的要把我們趕走嗎?」
「老三媳婦,這是分家,絕不是趕走,你們有房有地的,以後也能好好過,還有那豆腐手藝,也是你娘傳給你們的,這要不是實在沒有法子……」蘇老爺子有些說不下去,轉而對老大還有老二道,「你們兩怎麼說。」
蘇有德趕緊的表態,「我是大伯,以後有什麼難處只管來找我。」
總是一臉的冠冕堂,半夏略有些炸毛,「什麼難處都行?那現在還沒有分家,現在遠晨要二兩銀子抓藥,是不是也能給出來?」
人一張嘴兩張皮,什麼話說不出來,倒是拿出點實惠的來啊?
蘇有德果真是一僵,接不上話來。
林氏趕緊的在一旁救場,「現在來不及了,趕緊的先分出來再說。」
蘇老爺子又瞧著蘇有義,「你怎麼說?」
蘇有義本來就是被扶回來的,平日里很少說話,見問到他,憋了半晌,「不行。」
「不行不行,我們都被拖死了,你以為你就能好?難道你讓那丫頭片子給你們養老送終還是怎麼的,有本事生個兒子出來!」蘇錢氏聲音很大。
蘇有義也有些激動,「那不如把我們也分出去,大家干淨。」
「你!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哦,這養不熟的白眼狼,我是你娘還是你仇人,你不跟我對著干你就能痛快了不是?你還真以為那個……」
「他娘!」蘇老爺子趕緊制止了蘇錢氏的話。
他們又哭又鬧,蘇有義這才不知道說什麼。
嗡嗡嗡嗡的聲音傳來,李氏似乎看著這一個又一個的影像,這些人的聲音,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她心如死灰,只吐出幾個字,「分吧。」
就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
蘇錢氏瞪著她,「我們操這麼多心,人家早就想分出去過松快日子了。」
這時候還說這樣的風涼話,然而李氏已經不在乎了。
「分也是你,不分也是你,我們還有活路嗎?是不是我帶著半夏幾個都死在這,你才滿意?」
氣急了的李氏,連娘都不叫了。
一場鬧劇,居然往這樣的方向發展下來。
今日能夠把家分了,再好不過。
過來走動的親戚在木十九來的時候,就找了個空子告辭而去。
那些東西也都沒有擺上桌,半夏跟李氏放在自己的屋子里,各房的人也沒有空計較這個,只惦記讓半夏分走了什麼。
要真的這樣商議必然是沒有多少結果,自己家只有吃虧的份。
半夏可不傻。
分家是同意分家了,兩方都怕夜長夢多,半夏沉吟了一下,就提出要求來,「爺爺,既然都分家了,那不如請三爺爺還有里正都過來做個見證,到時候……也才有個說法。」
這一聲爺爺,叫得是極其的不情願,雖然站在他的角度,半夏明白他是為了其余的人著想,但這樣根本就不是借口,能把自家老爹扔到一邊。
本來打著主意不讓半夏一房分太多家底的,但一琢磨,要真的被牽累才是大事,仔細分一個公平倒還是不錯的選擇。
蘇老爺子這就打發蘇有才去請里正跟三爺爺,還有同族的幾個兄弟。
半夏想分家,是因為怕蘇有禮突然回來夜長夢多,蘇老爺子這幾個人想分家,是為了做給外面的人瞧,在這一點上,倒算得上殊途同歸。
是以,蘇有才去請人的速度,那叫一個利索。
要不是有這樣的事情,三爺爺也是不會登這邊的門的,連帶著其余幾個族里的老人,還有里正一行,坐在屋子里,就顯得烏壓壓的一團。
因是過年,在去請人的時候,烏梅就在那幫著煮茶,並不是茶葉,而是一色的姜茶,其實就是紅糖姜湯,冷天喝暖融融的。
里正也姓蘇,卻是西望村的人,勉強扯得上那麼一點關系,是個五六十的干瘦老頭,坐定喝茶,而後道,「好端端的怎麼大過年的就分了家?一家人過日子總是有些磕磕絆絆的。」
循例一般的是勸合不勸分,姿態總是要有。
而三爺爺卻是一臉的憤憤,看著蘇老爺子,「大哥,不是我說你,這些年你瞧瞧倒是真的累了點銀子,但這事情是能做得出來的嗎?分家?大過年的做這些,別打量我不知道那小算盤,人啊,還真的就不能算的太細!」
這樣的場合本來就是沒有蘇錢氏什麼事情的,但她哪里是個肯做背景板的人,「瞧你這話說的,分家是咱自己的事情,天底下後娘難做,累死累活還要被記恨,這分出去反倒是讓他們松快了!」
蘇老爺子咳咳兩下,制止住了蘇錢氏的話頭,只嘆息道,「樹大分杈,這家本早就想著要分,上一次的事情我也不瞞著你們,這陣子因著分開來吃,也是這麼個意思,反而沒有那麼多雜事,我也老了,看著他們分家之後把日子過起來,也就心滿意足了。」
三爺爺又勸又說,最後甚至還罵出了聲音,這邊就是不松口。
他又能如何?畢竟不是自己家的事情。
他這樣,半夏已經很感激了。
最後無奈了,三爺爺也只是嘆息道,「你就是以前做小買賣做習慣了,眼楮只能盯著腳趾頭那麼大的地方,也只能看見那一粒算盤珠子,日子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只可憐遠晨幾個娃兒!」
可憐又能如何呢。
見勸說無果,又見他們都是一臉的堅定,其余的人看著雖然有些尷尬,但本來就是過來做一個見證的,也沒有多說別的。
還是里正點頭,「那就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