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一些,吃過晚飯,婦人們收拾碗筷對著灶台又擦又洗,有些勤快的更是在這黑暗之中剁豬草,一些漢子圍坐在樹腳下說說閑話。
等這忙完,樹腳下人群散去,整個村子便安靜下來。
蘇家院子里,一扇門門吱呀一聲,開了。
李氏從屋子里閃身出來,見院子里已經等著一個黑影,也不知道是在這夜里站了多久,就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道,「我還想著你沒有這麼快,怎麼也不拍拍窗戶。」
影子縮了縮身子,搖搖頭。
孫氏就是這樣的性子,李氏也沒說什麼。
「可算準了?」李氏又問。
因夜已深,稍稍說話就顯得很大聲,于是她們都是刻意壓低了音量。
這兩個影子,一前一後的,相跟著,出了院子。
不多時,在村子西北角通往山里的小道上,兩道影子出現。
前頭一人,手里拎著一個袋子,不停地往地上撒著什麼,喃喃叫道,「烏梅,快回來啊,回來啊……」
跟在後邊的李氏,則揮動手上的東西,答應道,「回來了,回來了。」
忙活了好一陣,這才往回返。
李氏帶著一身寒氣進屋,小心翼翼的拴上門,窸窸窣窣的月兌了衣裳,鑽進被子里,卻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忙完了?」
「怎麼還沒睡,我還怕吵醒你,嗯忙好了,烏梅多半不會有事。」李氏也松了一口氣。
孫氏要給烏梅喊魂,她自然也會去幫忙。
漸漸緩和過來的李氏,話也多了一些,「你說這春兒做下這樣的事情,娘也沒說她什麼不是,都是慣出來的,也難怪二哥會要打她。這親家親家,一不小心就成了仇,也不曉得韋家什麼時候上門賠禮。」
蘇有禮手臂緊了緊,「你不用擔憂。半夏不會這樣的。」
「我曉得。」
漸漸睡去。
次日一早,蘇有禮起身的時候,李氏還在熟睡,他便很小心的下了床,把籮筐放在一旁。
半夏跟谷芽兒也已經起身。
「爹,不是說借一輛馬車?」說好了要送木薯粉去聚豐樓。
蘇有禮是個不喜歡麻煩人的,已經仔細瞧過了,這木薯粉本來得到就不容易,當初也是那老了不好嚼才砸碎,熬出汁液來等沉澱。然後撈起來晾干,才得到這些,賣漿糊已經用去了不少,他就不想再去借什麼馬車了。
「沒事,籮筐裝滿一些。剩下的放麻包里疊在籮筐上,幾里路一會就到了。」蘇有禮說道。
蘇有禮是勞碌慣了的,這一擔東西也是不多,半夏就沒有再堅持。
半夏說完話卻也沒有走,支支吾吾對蘇有禮說道,「爹,這個東西……你記得……一兩銀子一斤。」
不說清楚。萬一蘇有禮不肯拿銀子,自己豈不是功虧一簣?
「啥?!」蘇有禮震驚了。
半夏臉色有些尷尬。
蘇有禮瞧著半夏的眼光有些責備,「這就是那個木薯弄出來的?再精貴也賣不到一兩吧?這好幾十斤呢!咱可沒有這樣坑人的……」
果真的被教訓了。
半夏踢踢腳尖,還是仰著頭笑笑,「爹,這東西臨安他們找了好久呢。說是正巧有,你不知道,他們說是用來裱畫的,是個頂頂重要的東西,還生怕我們不賣給他。人家一幅畫,要是裱得好,可是能賣上千兩銀子的,也不想咱們吃虧。這東西別處是沒有的,這樣我們也算是幫了他們,他們也不想咱們吃虧,你要是不拿,到時候他們以為你嫌少,這不是兩頭不落好?」
說歪理,半夏總是一套一套的。
何況一個願賣,一個願買,自己賣的可不單單是木薯粉啊!在這個地方,頭一份,可算是高技術含量的東西。
見蘇有禮還是一臉震驚,甚至滿屋子找東西,想著這金貴的東西不能就那麼放在籮筐里。
半夏有些好笑,卻說道,「爹,要不這麼著,你就把這東西送過去,那頭給多少就算多少,成不?」
蘇有禮這才點點頭,擔子一挑,邁著大長腿出了院子。
半夏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等這一筆銀子到手,到底是先做什麼?當前最重要的,自然是讓遠光跟遠晨去念書,另外剩下的放著是先置幾畝地還是先蓋個屋子。蓋一個帶院子的屋子怕是不夠吧,還有這一分家,就出去蓋宅子,蘇錢氏還不知道要說什麼自家早就藏了錢的話……
就這樣在那設想著以後的場景。
「你就是半夏?」聲音有一些嘶啞。
半夏順著這聲音望去,就見一個刀條臉的婦人,挎著一個籃子在跟前,眼楮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散發凶光。
哪有這樣看人的?拍花子也不至于拍到家里來吧?半夏很是有些不喜,卻也嗯了一聲,這人怎麼有些眼熟。
這老婦人正是韋張氏,她是特意選擇早上過來的,經過一晚上的發酵,事情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說他們是非的定然是有,她大早上的挎著籃子,見人就說是過親家這邊瞧瞧,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也無視那些詫異的眼神,倒是讓別人琢磨不透。
要說這村子里,鬧騰得死去活來的人家也不是沒有,最後還不是關著門照樣過日子。
所以這親戚之間的事情還真是有那麼一些說不準,村子里的人也很識趣的不說什麼,只看著眼神有些異樣,至于背後如何,韋張氏暫且還管不了。
至少,能先混出個面子情。
韋張氏還是滿意的,反正還有後招呢。
一路就走到蘇家院子。
正巧遇見蘇有禮挑著東西出去,進來見半夏呆呆在這院子里,她正好試上一試,要不是這半夏,自家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那樣的眼光,連黃氏在自己跟前都不敢說話,這個小丫頭,是傻還是如何,居然像是沒看見似的,只嗯了一聲就要回去。
韋張氏的臉上就多了笑容,瞬間變得和善起來,「半夏啊,你女乃呢?」
半夏隱隱猜出了這個人是誰,臉色頓時變得不好,當時她跟烏梅過去的時候,可不就是這個人也在嗎?現在這大早上的就敢過來,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裝給誰看!
對韋家的人,半夏的想法是有多遠躲多遠,躲不開也不怕,但就算遇上,也絕對不會有好臉色。
今日是烏梅,明日難道就不能是自己?
這樣令人齒寒的手段,半夏的眼神也變冷了起來,冷哼一聲,扭頭就回了自己屋子。
一個小丫頭,還敢跟自己擺臉色?!
韋張氏十分不痛快。
但她到底沒有忘記今日自己是過來做什麼的。
拉長著的臉隱隱有哭喪的樣子,疾走兩步,到堂屋門口,「親家喲,我真沒臉來見你啊——」
蘇錢氏起得早,早早的就把幾個媳婦都叫了起來。
而在韋張氏進院子的時候,蘇錢氏就已經知道了,但她卻坐著不動,在她看來,氣勢要拿捏足夠,現在可是韋張氏求自己的時候。
果真,韋張氏這樣叫了一句,沒有得到回應,臉上有一點尷尬,但她早就做好了準備的,比這更壞的都設想過了,自然不會僵持多久。
依舊站在門口不進去,「親家喲,這都是那刁蠻婦人進了門,帶累了一家子,要都是跟春兒似的,我哪里需要豁出這樣的老臉過來,本也真的是沒臉來見你,但有什麼辦法呢,兒孫過總是要有人擔,這麼大的簍子,哪里能沒有一句交代啊!」
韋張氏句句是自責,但只要仔細一琢磨,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她是來做什麼的,說得很是清楚,過來給這邊一個交代,要是蘇錢氏不理會,她走了以後可不要怪她了,而且,蘇春兒還是她媳婦呢,婆婆要為難媳婦,還不容易?
這話一出,蘇錢氏自然不可能真的就不見,要是走了,那可是銀子的事情!她如何還坐得住。
「你真想害死我們家?喪了良心的,我當初就不應該把閨女搭進你們那火坑,現在她在里頭爬不出來也就算了,倒是連我好端端的孫女也要算計,可憐我家烏梅,從來不會跟人臉紅,現在倒是去說搶了別人的親事,哎喲喂,這讓她怎麼活啊!」蘇錢氏一開口,就是個不罷休的架勢。
韋張氏暗暗抽抽嘴角,這老貨!別人不曉得,還以為她多疼自個兒孫女一樣,還不是想著換好處。
說著話,自然也就進了門。
要說潑起來的時候,蘇錢氏或許覺得自己是無敵的,但要論耍手段,她根本就不是韋張氏的對手。
這不,沒有幾句,就被韋張氏帶進了自己的話里。
「親家,也都是他們造下的孽,我這心里也是過意不去,這敲鑼打鼓對你們哪里有什麼好處,萬一這說出去,別人還不知道怎麼想,烏梅還是個孩子呢,這樣一宣揚可不好,別人嘴里白得都能說成黑的,傳來傳去,對她議親也不好。」韋張氏道。
蘇錢氏冷哼一聲,「你這是不想干?這輪得到你來操心?甭廢話!趕緊的敲鑼打鼓過來賠禮,銀子也送過來,可是你們自己答應的!」
銀子,才是要緊的。
韋張氏嘿嘿笑了笑,拍拍蘇錢氏的手背,「親家喲,要不是有那大好處,我怎麼敢這樣上門,你等我跟你細細說,你明白過來,這幾兩銀子,你哪里還會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