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晨一直在那吐,一張小臉,憋得青紫。
半夏趕緊過去給他順背,也沒見他好受一些。
她心里更急了,叫了起來,「薄荷,薄荷!」
薄荷從自己房里跳出來,然後幾步飛奔到了半夏屋子,見此情況也是臉色一白,「半夏,怎麼辦?」
「你去矮腳嶺,叫我爹娘回來看看,那個,你爹……」
正說著,蘇有義跟孫氏也過來瞧。
孫氏見此更是是嚇了一大跳,「怎的這般嚴重。」
半夏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二伯母,你幫我看著遠晨,我跟二伯帶遠晨出去瞧大夫……」
不能再等了。
半夏看著遠晨,見他都有點奄奄一息的樣子。
這怎麼了,這樣簡簡單單的病,難道就能要人命嗎?
生命如此脆弱。
但她卻覺得自己完全承受不起。
孫氏自然是答應下來。
半夏去模了壇子里的銀子,掏出一個荷包放進懷里。
就連許久沒有出門的烏梅,也慘白著一張臉,眯縫著眼楮,過來看了看。
蘇錢氏那邊卻是空前的寧靜,沒錯,就是寧靜,沒有說話,也沒有叫罵,宛如在烏梅懸梁過後,她便自動失語了一般。
倒是林氏出來瞧了瞧,搖搖頭說了句,「不是吃了那個東西嗎,怎麼還沒好,怕是不中用了……」
讓薄荷給吼了回去,林氏也沒有多說什麼。
半夏顧不得了,「二伯,你能借到輪子車嗎?我給遠晨捂嚴實一些,咱們去鎮上。」
越快越好!
蘇有義趕緊邁著腿跑了出去。
身後是蘇老爺子的聲音,「你三爺爺家有。」
蘇有義的背影剛剛在院子里消失,卻響起來咕嚕嚕的聲音,一個人趕車馬車進了院子,他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正是伍良平,「半夏,我這剛回來,听人說找過……」
看來是遠光去找的時候的事情了。
有外人在。烏梅趕緊低頭避開要退回房中。
半夏顧不得那麼多,見他是趕著馬車來的,更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伍大哥,你可有急事?可不可以借你的車用用,我弟弟病很重,我想送去鎮上大夫那……」
听到這,伍良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趕緊下來幫忙,「快去。怎麼好端端的成了這個樣子。」
半夏當然沒有客氣,在蘇有義還沒有回來的時候,果斷進去給遠晨裹上被褥,抱出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氣喘吁吁。
雖然遠晨很瘦。但半夏自己也還是個孩子,拼著的不過是一股心力,再要久一些,怕是不能了。
于是,烏梅還沒有走到門口,又返身回來,不聲不響的接過遠晨。跟半夏一起進了馬車。
半夏一直抓著遠晨的手,「遠晨,你忍忍,啊,很快就到了,爹娘馬上就回來了的。」
遠晨不哭也不鬧。甚至還虛弱地朝半夏笑了笑,只是這笑實在太過單薄,看得半夏眼楮都濕了,她寧願此時遠晨大哭大喊,幾歲的孩子。哪里需要這樣懂事。
伍良平趕車很穩,烏梅一直抱著遠晨,不停用自己的額頭去探遠晨額頭的體溫,也一直輕輕跟他說話。
幾里路,很快就到了。
首先去的是藥寮,拍了門,也沒有見到任何動靜。
半夏心有些灰了起來。
伍良平在一旁,倒是提議,「不如先找一家醫館瞧瞧。」、
半夏還能說什麼呢,「之前是在石大夫那看的,不如先去他那瞧瞧。」
馬車咕嚕嚕滾動著,車還沒有停穩,烏梅就抱著遠晨,跟半夏一起進了石大夫的醫館,「石大夫,您快瞧瞧我弟弟,吃了那藥好了些,但卻很快又吐了,現在什麼都吃不下,怎麼辦!」
半夏嚷嚷起來。
醫館里還有兩個病人在,听半夏這樣,紛紛起身看過來。
石大夫過來瞧遠晨的樣子,有些惱怒,「趕緊走!好端端的本來就治好了,誰讓你們又讓病人走了寒,這樣折騰,就是神仙也救不活!」
烏梅在一旁哀求道,「大夫,您快給瞧瞧吧。」
半夏也在一旁說道,「一直都是有人守著的,這剛好一些,哪知道全部都吐了出來。」
「我說你們蘇家怎麼就不講道理了呢,要真的在意,能不留個大人,這人已經沒救了,知道嗎?還不趕緊的給我抱出去,晦氣!」
正在那候診的兩個婦人,一听石大夫說什麼蘇家,眼神就有些意味深長。
「喲,這敢情是東望蘇家?這姑娘長得可真是俊,就是那個叫什麼的吧,長成這個樣子真是難得。」
「難得?還不是命不好,听說你連林家都不想嫁?」
「這是要去哪里做少女乃女乃?」
「喲,脖子上怎麼還有這痕跡……」
嘰嘰喳喳的,半夏被氣得個倒仰。
她瞧了一眼烏梅,見她神色如常,反而不停地在那哀求石大夫,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大嬸,你們家難不成的沒有孩子,要真的有這麼一天,你們自己想想,也給自己積積陰德!」
一句話就讓那兩個婦人閉了嘴。
而後,才拉了烏梅一把,轉而對石大夫道,「你是說,不治?」
石大夫模模自己的山羊胡子,沉吟說道,「醫者父母心,這要是不治難免過意不去,只不過用的藥你們買不起,還是回去吧,啊?」
好一個裝模作樣。
半夏見他這個樣子,抓著遠晨的手都不停地在哆嗦,見過不要臉的,卻沒有見過如此心狠的,聲音卻極力平靜,「哦,就那是要多少銀子?是要吃人參還是鹿茸,是要血燕還是別的?買房子買地夠不夠?一百兩銀子能不能救活?」
這話自然已經有揶揄成分。
石大夫依舊搖搖頭,「我只能說,治。但卻不能保證,能治好。」
半夏懂了。
「好,我現在就出去,要真的我弟弟是吃了你那什麼藥變成這個樣子。你這醫館沒了,也怨不得別人。」
已經不用說太多了,半夏示意烏梅出來。
身後還是石大夫在那叫著,「這出了門可不要怨別人,明明已經治好了的,要人人跟你這樣不講道理……」
到頭來,不講道理的,反而變成了自己?
但此時,並不是計較的時候,什麼都比不上遠晨重要。
伍良平不過是剛停好馬車過來瞧。就是這樣一幕,想說什麼,還是沒有說出口,趕緊地說道,「我們再去那邊瞧瞧。」
半夏自然點頭。
但一連跑了三個醫館。也只有最後一個說得有些道理,身子太虛,用藥太重,要是能夠慢慢調回來倒是還好,但這樣突然用藥,倒是已經讓堤壩崩塌,也實在是沒有多少指望了。
半夏的腳。就這樣軟了下來。
最後,這大夫行了針,只能讓遠晨緩和緩和,卻已經無能為力了。
「要再發熱,也實在沒有辦法,只看他能不能熬得過去。」
一個五歲的孩子。你讓他怎麼熬得過去?
半夏恨,恨那個石大夫,面色陰沉。
而這個大夫,甚至連銀子都沒有收,只擺擺頭一臉同情的讓她們回去。
半夏哪里肯。至少現在遠晨緩和了一些,她掏出一小串銅板,放在台上,這才追著烏梅出來。
既然已經出來,去哪里呢?
遠晨抓著半夏的手,「姐,我想回去。」
想回去,回去又能做什麼呢?還是去縣里更好的醫館瞧瞧?但鎮上離縣里可不算近,遠晨這個樣子,可是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正左右為難,蘇有禮跟一臉是淚的李氏,也終于趕到了鎮上。
這種情形之下跟伍良平相見,打了個招呼之後便沒有多余的話能說。
烏梅默默把遠晨遞給李氏,勾著頭站在一旁,神色也有些恍惚。
眼淚順著遠晨的臉頰流下來,「娘,我……想回去。」
李氏的心都要碎了,「娘帶你回去,回去。」
抱著遠晨就要走。
還不是放棄的時候,半夏根本就不敢相信,一向听話懂事的遠晨,這麼小就要受這麼大的罪過,不說之前差一點就被送走,而後回來了,也總是一副乖乖的樣子,從不鬧騰,從不添亂,還很是聰明,能用竹篾,編小巧的竹籃子給自己。
而家里現在寬裕一些,他就要能去念書了。
好端端的,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
半夏根本無法接受。
最後,還是伍良平把他們送回了蘇家院子。
蘇老爺子這一次倒是過來瞧了一回,搖著頭走了。
其余的人也都過來看了看。
蘇錢氏邁著小步子也過來看,吃了一驚,「要是斷氣了可不能放屋里……」
「滾!」李氏忍無可忍。
蘇錢氏沒有滾,卻依舊說道,「這小孩子家家本來就難得養大,當初想著送出去積積福你們愣是不讓,瞧現在這個樣子,要準備草席了……」
還未長成的孩子,要是真的生病過世,是不能入祖墳的,只能一張草席裹著。
蘇錢氏這樣說話,實在是戳人心窩子,李氏氣得渾身發抖。半夏想也不想,就朝她撞去,李氏是做媳婦的,不敢打婆母,自己怕啥。
蘇錢氏倒在地上,拍著腿要鬧,被听見動靜趕來的蘇老爺子,呵斥著回去了。
這樣的人,半夏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在烏梅那事情上,她或許表現好一些能夠讓彼此的關系緩和一點,但那又如何呢?現在這樣子,哪里像是一家人。
遠晨依舊吃不下東西,小身子看著更弱了。
一家人也跟著沒有吃飯,誰也吃不下,包括谷芽兒,她就那麼拿著一小塊米糕,固執地遞在遠晨嘴邊,「吃,你吃啊,我以後再也搶你的東西了,吃。」
遠晨動動嘴唇,好容易抿了一點,卻是含在嘴里。
李氏的眼淚都要流干了。
難道,就只能這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