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晨的狀況很不好。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樣子。
大夫都說已經沒救了的人,還有指望嗎?
半夏他們都不知道,不想去面對此時的問題,但他們都陪在他身邊。
吃藥?還是吃點別的?但吃什麼都吐,半夏的心思就很微妙了,既希望遠晨能夠咽下去還有一絲指望,又見他那麼努力的想要咽下去最後還是吐出來,眼淚汪汪望著自己的模樣,她實在不忍心他再受苦。
不過才幾歲的孩子啊。
最先守不住的是李氏,哭著哭著,直接暈了過去。
蘇有禮安頓好李氏,過來見遠晨渾身又燙起來,也很是坐不住,但他又不肯就讓半夏一個人陪著,拎著那本來是用來腌制肉用的烈酒,仰著脖子灌下去!
一股酒氣在空中彌漫開來。
遠晨的身子有瞬間的抽搐,但他卻一直盡力睜著眼楮,不松開半夏的手,說冷,幾層棉被都不能讓他暖和過來。
這是發熱了。
半夏清楚,但還能有別的法子嗎?家里現在有什麼呢?
半夏苦苦思索,頭有些疼,她恨不得直接撞開自己的腦袋,搜索看看到底有什麼法子,但沒有,她又不是大夫,兩輩子,自己究竟都會一些什麼呢?
這屋子依舊空蕩蕩,周圍的親人依舊是一臉的凝重,只不過空氣之中,多了一絲……酒氣。
酒?半夏腦子里有一絲清明,對,就是酒,這樣的烈酒,用來擦拭可以退熱吧。
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姑且一試了。
想著,半夏就趕緊地叫遠光,「哥,你去拿酒來。」
自己先揭開被子。把遠晨的衣裳先扯開一些。
剛掙扎起來的李氏,見此以為遠晨已經不好,一個趔趄,又要暈過去。
半夏顧忌不了那麼多了。接過遠光拿過來的酒,就著帕子,不停地給遠晨往身上擦,腋窩,脖子,後背,手心腳心。
遠晨被這酒燻著,聲音弱弱地跟半夏說話,「姐,一點都不痛。」
半夏的手一哆嗦。這才發覺自己因為緊張,下手沒輕沒重,有些地方估計都被自己擦紅了,也是遠晨忍得,她再擦拭的時候。手就盡量輕一些。
這樣一折騰,又不知道過了多久。
李氏剛醒來,蘇有禮不敢讓她再過來,谷芽兒原來也是一直守著,到底還小,已經縮在一旁睡著了,遠光跟半夏。兄妹二人眼楮一動不動地望著遠晨。
遠晨閉著眼楮,沒有動靜。
但呼吸還算平穩,看樣子終于是睡著了。
他們都能從對方的眼里,看出狂喜來。他們當然不敢奢望這樣就能好,但要是能夠睡一覺,醒過來之後吃得下東西。慢慢養回來,總是有希望的吧?
但這樣的喜悅根本無法保持多久,因為遠晨又醒了,小聲地哭泣著。
半夏都要絕望了。
遠光見蘇有禮時不時過來瞧遠晨,又過那邊去瞧李氏。走路都是飄著的,怕是剛才喝了酒,醉意上來了。
「半夏,你歇一會,不然等會遠晨好了,你們一個個都累垮了。」遠光也擔憂半夏。
半夏唯有苦笑,此時就算是累垮又算得了什麼呢,主要是遠晨能夠好回來,但她也知道,這樣的希望有多麼渺茫,遠晨這小小的身體,能夠撐的了多久?
該用的法子,幾乎都用完了,半夏變得束手無策。
然後她開始恍惚。
恍惚著,她就走去推開後面通向菜園子的門,摘菜,而後進了灶房。
遠光見半夏眼神都有一些直了,很是有些憂心,趕緊跟著出去,「半夏,你歇著,你餓了嗎?要吃什麼我來做。」
半夏回過神來,兩眼都是亮光,望著遠光,甚至還笑了笑,「哥,我想到法子了,你去守著遠晨,我先做點吃的,等一會我就帶遠晨去找路爺,他一定會沒事的。」
路爺?
遠光怔住,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根本就不忍心剝奪半夏這最後一絲希望,何況,他自己本身也是這麼想的,于是用力點點頭,「嗯!」
半夏深吸一口氣,開始做菜,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她覺得自己真的能夠理解孫氏。
路爺是什麼呢?在東望村這個地方,但凡孩子生病,家里的人就會抱著他,到路旁去等著,等遇見的人,吃下帶過去的東西,而後從自己身上給留下一樣物件,而後病就等于被帶走了。
要以前有人這樣跟半夏說,她肯定會撇撇嘴譏笑,但直到此時此刻,如此無助彷徨,她才算是理解了他們。因為當自己的親人病倒的時候,又沒有別的法子,至少也要在心底有一點支柱才對。
半夏而今,就需要這樣的支柱。
而去給烏梅問仙的孫氏,何嘗不是因為沒有辦法了才如此?
只要能好起來,又何必介意這些。
做飯菜很快,也就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然後放進竹籃,再用布蓋著。
這就算完成了。
一手挎著籃子,另一只手,就要去抱遠晨。
遠光趕緊要去接,半夏搖搖頭,「哥,你在家守著爹娘,萬一他們醒過來看不見我們,該多著急,我就在路旁,這麼近,你站在院子里說不定都能看見,不能出什麼事。」
遠光想了想,最後還是把遠晨抱了起來,「我先把遠晨抱到那,你在那等一會,遲一些我再去接你們回來。」
也只能如此。
遠晨見抱著他起來,雖然不動,眼珠子卻多轉了兩下,看著半夏問道,「姐,你不要遠晨了嗎?」
半夏模模他的頭,「怎麼會,遠晨你放心,我們現在去等路爺,等到了,你的病就好了。」
兄妹三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出了院子,天上還有殘月,更襯得夜涼如水。
隱隱約約辨別得出的土路,走在上面發出沙沙沙的響聲,如此安靜。
就在小河邊的路上,遠光停了下來,找了塊石頭,把遠晨放下,又籠了籠他身上的被子,半夏也已經放下竹籃,「哥,吃食是我做的,我才能等在這呢。」制止了遠光要呆著的打算。
于是,在遠光走之後,半夏便也蹲下來,靜靜地等著。
微微有些涼意,但心里卻沒有那麼慌張了,仿佛只要等到人,遠晨就能夠沒事一般,這樣的感覺是奇妙的,這天地之間,影影綽綽地能夠看得見近處的田野跟遠一些的山輪廓,半夏幾乎能夠听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甚至猜想,看著這月亮暗淡下去,又折騰了這麼久,怕是天要亮堂起來了吧。等一會,遇見的究竟會是什麼人?是晨起拾糞的老農,還是那下菜地的婦人?
捂著竹籃里的飯食,尚有一絲暖意。
她沒有焦急,靜靜地等著。
不多時,似乎听見一陣聲響,但很快,那聲響又消失了。
視野之中,慢慢地出現了一個人影,模模糊糊地一個輪廓,只能看得出甚至魁梧,于是她更是松了一口氣,「你總算來了。」
來人尚有好幾米的距離,半夏已經飛快地把竹籃里的東西給端了出來,也不知道這究竟有沒有什麼講究,反正更多的,她也不懂了,只得說道,「路爺,快吃。」
路爺?狄彥的腳步完全頓住,剛才听見那一聲你總算來了,他就開始詫異,此時見遞到手上的飯食,他更加愕然了。
這路爺,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什麼時候輪到他有這樣的待遇了?不是需要德高望重的人才有這樣的福氣嗎?他一個不被人正眼看一眼的人,也有這樣一日?倒不是怕自己的福氣被借走,只是這樣撞上來,是真的出了什麼事?
眼前驀然出現之前那個敢在死人一旁站著的姑娘,現在她眼巴巴的看著自己,他剛要開口說話,「你……」
「快吃啊,路爺!」半夏有些著急了,她生怕好不容易等來的一個人,拒絕。
狄彥便接過這還有溫度的飯食,沒幾口,就已經全部進了肚子。
空碗遞了回去,半夏放回竹籃子里。
然後,巴巴瞧著他。
狄彥愣住了,這東西他是吃了,但……他身上可是什麼都沒有帶啊!或者應該說,帶的東西,哪里就能隨隨便便的給出去。
兩廂愣住。
半夏有些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這個人。
荷包?簪子?什麼都沒有啊,但她可不能就這樣放他走。
正在半夏忍不住想,不知道扯下一塊衣襟有沒有用的時候,遠晨那邊一動,被子差一點就滑落下來。
半夏趕緊過去扶著他,「遠晨不怕,那些大夫都是不中用的,等路爺給了咱東西,咱的病就能好了。」
這提醒,算是明顯了吧?
狄彥剛才有些慌張,這麼多年,就算是肚子餓了去偷吃東西,他都沒有這樣的窘迫過,人家明明把自己當成救人的路爺,到頭來身上卻拿不出任何一樣東西。
但他听見半夏說話之後,也沒有多想,嘴里傳出一聲呼哨,一匹馬不知道從哪里跑過來,他也沒有多話,撈著遠晨就跳上馬背。
這一切來得太快,半夏見遠晨突然就在馬上之後,大急,「喂,你怎麼——」
但她話音未落,耳旁就是一陣風,自己身子一輕,也在馬背上。
而後,風呼呼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