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何嬪正要開口,就見有人進來說是穆昭儀求見,她眉頭微鎖,這細微的神情落在何崢眼里,何嬪見皇上瞧她,便趕緊轉了一副笑容。
穆浮進來,見里廳的桌子里擺著茶具,又聯想到何嬪的文藝氣質,不自覺去想,原來一個有情懷的人也能狠毒至此。
「是臣妾來的不巧。」
穆浮很少與何崢說這些場面話,導致何崢又不自覺多看了穆浮一眼。
「你倒是很少主動過來。」
穆浮莞爾一笑,她明明是頭一次主動過來好不好。
「何嬪今天看上去氣色好多了。」
「臣妾身子不好,猶在病中。」
神態嬌柔。
「對了,你剛剛說有事要與朕講,是什麼事?」
果然。穆浮神色瞬間凝重了起來。
「臣妾……」
何嬪很是為難的看了穆浮一眼,又很是為難的看向何崢。是傻子也知道何嬪是在暗示什麼。更何況何崢不是傻子。
穆浮不動如山。
何嬪覺得自己給的暗示已經夠明顯了,卻不料皇上竟然根本不吃她這一套,而是說︰「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有穆昭儀在,臣妾不敢直說。」
何嬪狠下心,她直視何崢的眼楮,不卑不亢的說道。
何崢卻明顯未被她的堅定所嚇,而是微微側頭看向穆浮,因為他臉上實在沒什麼可讀的表情,以致穆浮自己也不曉得何崢心里究竟在想什麼。她突然有些慌了,這是金字塔一樣等級制度分明的古代,所謂的清白與不清白都在于上位者相信或者不相信你的那一瞬間。
「正巧,臣妾也有事要告訴皇上,而且應該與何嬪說的是同一件事。」
何嬪神色陡變。
這麼沉不住氣;穆浮在心里笑她,手上卻是為自己捏了把汗。
「穆昭儀,你先說。」
何崢又加了一個茶杯,將沏好的功夫茶一一往茶杯里倒。瞧著何崢不緊不慢的樣子,穆浮也就跟著淡定了下來。再者說,既然何崢這麼給自己面子,那自己應該是有勝算才對的。
心里突然覺得松了口氣,說話的聲線也就越發自然流暢起來。
「想必皇上也知道,現如今給何嬪看診的杜太醫是之前替臣妾看診的那位。昨兒杜太醫過來給臣妾請平安脈,無意間說起何嬪的身子,說是懷疑有人暗中加害何嬪。」
穆浮說到這里,瞬間頓住。
何崢的手也跟著頓了一下。又問︰「你今兒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這事難道不重要嗎?穆浮有些不明白,但看何崢的神情,也看得出何崢竟是對這種事真個真的淡漠。看來真是個沒心的人,穆浮頗有些惆悵的想。
「對,杜太醫與我說起這事的時候神色猶疑,皇上知道杜太醫是個老實人,之前替我安胎,卻不料出了那樣的事,他心里也很是過意不去。」
「皇上。」
何嬪在一旁早已經听不下去,只因見何崢神色間並未有狐疑或是盛怒的神色,這才忍了一忍,但她也在卻知道,若是再忍下去,也只能上風變下風了。又或者在穆昭儀進宣室殿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是落了下乘。
穆浮與何崢雙雙回頭。
穆浮目光平靜的看向她,何崢神色倒還有些溫存,這讓何嬪略顯浮躁的心微微一暖。很快便道︰「皇上,臣妾找旁的太醫來過,是杜太醫給臣妾開的藥有問題。臣妾不知道為什麼穆昭儀會這麼說,但是臣妾知道,穆昭儀一直深恨臣妾。」
目光炯炯,言之鑿鑿。
穆浮不說話。在何崢沒說話之前,她決計不會輕舉妄動。但是穆浮亦是神色坦然,那模樣仿佛就是在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何崢將這兩個女子一一掃視。穆浮不清楚何崢心中所想,心中也頗是忐忑,手不自覺又浸濕了一次,還好額頭尚未冒汗,不然必定會被人認作心虛。
「既然我與何嬪各執一詞,不如就請皇上裁奪。」
穆浮始終保持鎮定。
何崢不置可否,他臉上依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這讓穆浮始終覺得何崢比自己還要鎮定,即使不是當事人,但畢竟是你的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你能不能上點心。穆浮在心中月復誹。
「周明,叫杜太醫來。」
又停頓了一會兒。他才喊道。
周明是周彥收的徒弟,剛剛來御前當差沒多久,人機靈,但是年紀有些小,所以還不甚穩重。
「是。」
周明將三個主子各瞧一眼,便趕忙逃離了這是非之地。
「要不要把皇後娘娘叫過來?」
何嬪問道。
「不必了。「
何崢想都沒怎麼想就回絕了她。但穆浮卻不懂何崢不叫皇後是為了避嫌還是因為皇後現在身懷有孕不宜操勞過度。何嬪眼神閃爍,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最終只是點頭答了一句是。
他看了看穆浮,又看了看何嬪,才說︰「本來後宮的事素來都是由皇後打理,但是今兒既然鬧到了朕這里來,朕必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他神色仍是淡淡的,從小看的書跟電視劇都教育穆浮,這種後院後宮的女人戲,若是一個女人在男人面前哭,男人一定會歇斯底里的罵另一個女人。但何崢非但沒有歇斯底里,反而就像一個法官一樣公事公辦,淡定無比。
這男人到底走心不走心。
可她哪里知道何崢的疲憊。
沒過多久杜太醫就被周明請了過來。杜太醫一路上都在問周明聖上突然召他是所謂何事,但周明卻一直模稜兩可期期艾艾,最終杜太醫也沒從他口中听出所以然來。
听到杜太醫來的時候穆浮心里是有點慌的。她雖然一早就開始防備何嬪動作,但是完全沒想到何嬪會直接簡單粗暴的去告御狀,也為此,她雖然匆匆而來,在路上也想好了對策,卻完全沒時間考慮還有對證詞這件事。
不過比起何嬪,杜太醫必會幫她。皇後陷害她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更好的控制她,但是皇後絕對沒喪心病狂到要她進冷宮的地步,畢竟現在這個樣子,誰都不知道皇後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再說一句不吉利的,古代人的醫療水平加上宮中妃嬪的勾心斗角,把這孩子養大成人也是件困難事。所以皇後是需要她的,或者說皇後依舊需要她的肚子以備不時之需。想到這里,她略略穩住了心神。
穆浮與杜太醫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看見杜太醫那毫無殺傷力的眼神,穆浮突然更加安心。杜太醫應該,是個聰明人吧。也不知道皇後知道了這件事沒有?不過這滿宮里都是皇後的耳目,把這件事捅破的話皇後必定會保她,如果不捅破,這事就會像一塊高懸在頭上的石頭,皇後什麼時候想害她或者嫌何崢對她好了,這石頭就會砸下來。那就又會出現像從前這個身體的主人所處在的怪圈,自己空有地位,卻半分不得何崢歡喜。
跟這位皇後斗智斗勇,從來都是不魚死網破,就絕對沒有半分勝算。穆浮突然開始感嘆起古代人的智商來。
「把你知道的,如實說出來。」
杜太醫冷汗涔涔。但是畢竟是在宮里侍奉年久的太醫,很快就模清了形勢,又想到主子昨天的囑咐,便說道︰「回皇上的話,何嬪身子一直不好,實非天命,而是人為。」
「明明就是你與穆昭儀狼狽為奸!」
杜太醫忙道微臣不敢。
「何嬪,我為何要恨你?」
皇後雖然思維縝密,何嬪雖然恨自己至極,但是她們兩個人都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穆浮為什麼要對何嬪下手。
在所有人眼中,穆昭儀與何嬪有恩怨,但是究竟是何嬪該恨穆昭儀,還是穆昭儀該恨何嬪,事情始末,細細思來,該是何嬪深恨穆浮才是。
「你我之間的事是皇上心中之痛,還需舊事重提嗎?」
穆浮揚了揚嘴角。
「何嬪,只怕是你恨我,而不是我恨你吧。我身子不好,當時情緒起伏,才以致小產。而何嬪你呢?你怕是因為我突然使性子叫走皇上,你一時生氣,最終小產。所以事情說回來,該是我的罪過何嬪,而何嬪你,卻從未得罪過我。既然是這樣,我又何須恨你加害于你?」
「啪。」
手里的杯子被何崢重重往下一放,所有人當即跪下說皇上恕罪。
何崢怒了。
他陰沉著臉掃視四周,很久都不叫任何一個人起來。知道穆浮終于覺得自己跪麻了雙腿,才在恍惚間听見何崢的聲音。
「都起來。」
「杜太醫,朕再問你一句,你說何嬪身子不好,實非天命,而是人為,那又為什麼不告訴朕,不告訴皇後,甚至不告訴何嬪,卻偏偏要告訴穆昭儀?」
杜太醫松了口氣,將之前他主子囑咐給他的話流利的背誦了下去。
「皇上日理萬機,宮中事宜,本就該皇後娘娘主理,但皇後娘娘如今身懷有孕,臣私心想,這件事無非就是穆昭儀所為,又或者是旁人做了陷害穆昭儀,畢竟那時候的事。所以微臣便私下告訴了穆昭儀,無論如何,穆昭儀是微臣的主子,何嬪也是微臣的主子。」
昨日來給穆昭儀請安之前,他曾專門被召到椒房殿去。皇後娘娘一早就知道穆昭儀去找過何嬪,知道穆昭儀這是想把事情挑破,因為只有在這種不適當的時候挑破這件事,皇後娘娘才會保她。
這宮里的女人啊,杜太醫在心里嘆了口氣。
何崢神色冷峻,平心而論,她從來最討厭旁人的嚴肅樣子。或者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松散的人,所以遇到嚴謹之人的時候,總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世上,她不能對付的人總是比能對付的人多。
她一早曉得皇後就算是保她也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她,畢竟還是要往她身上潑些髒水的。無所謂,能到這個地步,她已經很滿意了。只是……她又抬頭看了看何崢,卻發現何崢正在看她,只是何崢看她的眼神太復雜,她卻只是微微一笑,叩了叩首,道︰「臣妾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