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留下,什麼都沒記起。
西澤爾可以感受到,那種從未體驗過的痛,從全身各處傳來。痛到了極致,就只剩下了麻木。全身的血液全部流空,心髒跳動著制造出了全新的血液。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強行換掉了身上的血,這種感覺無論如何也談不上好。
精神很疲勞,身體也很疲勞,根本無法動彈。意識被封閉在空白的大腦中,讓西澤爾不得不去思索,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
他見到了那位人魚的身影,從海底躍出,進入了水柱,然後一切就不再清晰,記憶就在那個時候斷去。
……
那盛予梵呢?那名被他半哄半拐帶去了聯盟的少年呢……
自己失去了意識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他會出事嗎?
不知不覺間,思緒已經轉移到了少年的身上,對于自己身上的痛已經隨著麻木漸漸不再清晰的感知到了。
西澤爾有些困惑,他對于少年的態度一直在調整,既不會顯得過分生疏,卻也並不親昵。他一直在調控一個度,少年的忍耐限度在哪里,他就稍微往上抬一點,足以讓兩人在平時能夠和平相處。
說到底,不管是面對人魚時溫文爾雅的模樣,還是面對少年死皮賴臉耍流氓的模樣,都不過是精心準備的面具,完美到讓人難以揭穿。
一開始注意到他,是因為人魚駐站的那次相遇。其實不管盛予梵處于何目的想跟著他混出去,他都會幫他一次,在那之後要橋歸橋路歸路他也無所謂,可偏偏在帝國學院又撞見了少年。
生平第一次有人敢對他直接動手,不考慮他的身份,也不在意。一時起了興致,他對少年的身份進行了調查。但是結果卻讓他並不滿意。雖然身份無懈可擊,但是直覺就是告訴他,眼前的一切並不真實。
到了這種時候,不管少年有什麼意願,都不能阻止他留下他的心了。未知的事物總是帶著謎一樣的色彩,容易勾起人們的好奇心,西澤爾的好奇心很盛,在他未厭倦之前,誰也不能跑出他的手掌心。
只是這次的獵物很不簡單。
他的死皮賴臉里,未必沒有真心。只是半真半假,騙了別人,也騙了他自己。
西澤爾覺得自己挺可笑的,一直覺得世間不會有人能讓自己愛上,結果栽在了自己給自己挖的坑中。偏偏他栽得心甘情願,對方卻毫無所覺。
有些話說的多了假的就成了真的,可真話說出來,又被人當作假話。西澤爾有些悔不當初,懊惱非常。
于是如何如少年相處又成了一個問題。是繼續之前的態度,還是放端正一些?
這是西澤爾所困惑的,也是他所無奈的。
他不清楚為何自己會喜歡上這樣一個身份成謎的少年,相處的時間不多,多數時間都是他看著少年訓練,久而久之,目光就停留在了他的身上,再也移不開了。
一片空白的腦海中記憶漸漸復蘇,似乎真正安心沉睡前,他見到了少年緊皺著眉頭的臉龐。
蒼白,卻帶著焦急……
這麼說起來,他還是關心自己的吧。
西澤爾迷迷糊糊想。
很快意識消失了,西澤爾醒來時,身處于一座毫無生氣的宮殿。
扭過頭,果然見到了倚坐在不遠處沙發上正在看書的老人。
似乎感受到了他掃過去的目光,老人抬起頭看。「哦,醒了。」他說,語氣平淡,不慌不急。
「我怎麼了?」西澤爾掙扎著坐了起來。他的身上沒有傷口,但是稍微一動身上卻疼痛異常。
「血脈復蘇,將含有雜質的血液都驅逐出去了,給了換了血。」老人翻著書。「你這次見到了那位大人了吧?」
「見到了,是一尾人魚。」西澤爾展開了自己的手,顏色蒼白,血液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個身體,他現在整個人都嚴重缺血。
「見到了就好。」老人垂眸。「你體內的血液已經換好了,等到適應了,你的體質還有精神力就可達到頂峰。希望能快點找到大人,他的身邊需要人守護。」
西澤爾皺眉,他听懂了老人的話。他的身體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竟是為了守護那個人而進行了自我升級。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從前他無所謂,但是現在……
「霍爾呢?他不能守護嗎?我記得你培養他,就是為了讓他去守護那個人吧。」
「唉……這是家族的諾言。你身體之中流淌著的血液就是證明。你們這一族,為他而生,也必須為他而亡。」
西澤爾垂眸,這種言論從小到大他听得太多,只是那時他尋不到自己想要守護的,所以一直覺得無所謂。現在卻不同。「我不行老頭。我有自己想要守護的人了。沒有了那顆想要單純的守候他的心了。」
老頭一愣。「想要守護的人?」
西澤爾點了點頭,想起了少年緊皺著的眉眼,整個人也跟著柔和了下來。「嗯,之前不清楚那種感受,但是現在想來應該是沒錯了。」他抬手撫胸。「我喜歡他,所以我願意守護他,其他人,哪怕是‘他’,也不行。」
老人垂眸,壓下了心頭的震驚。
這是從未出現過的事情,守護者不再忠于神明,可到目前為止,天罰都沒有出現……那麼,神明不認為這是背叛?
老人想了想道︰「罷了,現在也尋不到那位大人的蹤跡。他有心要隱瞞我們就只能等待。有什麼事情,等到大人歸來的時候再說吧。」
西澤爾點了點頭,掀開了被子想下床。
「你做什麼!」老人忽然厲聲大喝。
西澤爾手下一頓。「我想去見他。」
老人頭疼。「你想見誰?你現在身體根本經不起折騰,你想急死安澤冉是吧!」
西澤爾一愣,這才忽然回過神來。
他從醒來滿心都是少年那皺起的眉眼,完全忘記了他現在身在皇宮,他昏死過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人瞪了一眼完全沒了平日分寸的元帥大人,道︰「你醒過來的時候我就通知他們了,現在給我乖乖躺床上,安澤冉這次可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你。」
西澤爾唯有苦笑。
本想著那個任務不需要怎麼動手問題並不大,卻不想會出這樣的事情……
不過安澤冉他們會過來也好,他好歹能知道現在外面到底是什麼情況,被自己無辜拖累的少年有沒有受什麼傷……
*
西澤爾並不清楚他這次的換血讓他昏迷了多久。即使強悍如他,身體內的血液被排空再由心髒重新供應血液這種事情,還是足足讓他昏迷了一周。
盛予梵早就回到了學校繼續他的學習,當然,關于機甲的訓練他也沒有停下。
那天在沙灘上見到渾身浴血昏死過去的男人之後,盛予梵強撐著讓恬妄給亞蘭發送了消息,一直等到亞蘭找到他們兩個才放心的昏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的身體問題並不大,只是勞累過度昏死過去,西澤爾則比他嚴重得多。一國元帥在敵國受了重傷回來這種事情是不能聲張的,所有的消息渠道都被帝國高層封鎖,按照盛予梵現在的身份,他根本無權了解西澤爾的情況。
按照渃染的話來說,西澤爾是活該。
讓想盡各種方法折磨他家殿下,看,這就是下場,活該他重傷昏迷不醒。
盛予梵沒有什麼幸災樂禍的情緒,相反的他倒是有些擔心。
男人昏迷的那片沙灘距離他本來應該呆的小島的北面距離並不遠,他會出現在那里應該是要去找他的,卻不知道路上出現了什麼意外,導致他變成這副模樣。盛予梵承認他在看到男人渾身是血的時候有些慌亂,現在也有些擔心。
不過也只是有些,只要思緒一轉,就能將他放在腦後。
這次的昏迷,盛予梵的腦海之中出現了很多奇怪的訊息,這些都不是屬于他的記憶,但是卻十分清晰的印刻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他的異能如何使用,能強大到何種境界;水之王座該如何駕駛,需要注意些什麼,要如何同水之王座的機甲智能溝通交流,這些都突兀的出現在了他的記憶之中,明明不屬于他,但是他接受起來卻格外的順利。
這讓盛予梵心中的疑問越發擴大。
他到現在還是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是一條深海人魚……雖然醒來時知道自己不再是人類讓他多少有點不適,但是總好過現在,他連自己究竟是什麼都沒有把握……
心中的焦慮越大,訓練的時候就越刻苦,越是痛苦,心中的焦慮就越大。總是一個反復的死循環。盛予梵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很不對,但是卻無法擺月兌。
他焦急的想知道關于自己的一切,不想在黑暗之中慢慢模索,這陌生的一切讓人恐懼,即使他拿出再大的勇氣,卻還是在原地踏步,寸步難行。
渃染在他昏迷回來之後就再沒有提到過關于訓練的事情了。他似乎知道盛予梵的生活注定平靜不了,既然未來不可知,那麼他的殿下越厲害,受傷的幾率就應該越小。他現在應該支持殿下,而不是同他做對。
從軍隊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疲憊的打開了客廳的燈,盛予梵躺在了沙發之上。
他最近的心態不是很好,訓練情況也因此沒什麼進展。
西澤爾還沒有恢復,亞蘭他們幾人都被事務纏身,沒有人有時間陪他做訓練,自然也就沒人看出他的不對勁。
有些費力的抬起右手,燈光下右手手腕處的手環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那是一條縮小了的小龍,龍頭咬著龍尾,盤成了這樣一個環。從盤上盛予梵的手開始,水之王座就沒有開口說過什麼,無論盛予梵怎麼呼喊它,都得不到回答。
疲憊的抬手遮住了眼楮,盛予梵有些恍惚。
不知為何,有些懷念那個從前每天都圍著他轉動手動腳嬉皮笑臉的男人了。
盛予梵扯起一抹苦笑,心道自己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那個人的動作從來都不是出于真心,他清楚,男人也清楚,現在居然還想念他,自己大概是頹廢到一定的狀態了吧。
腦袋有些混混沉沉,盛予梵所幸閉了眼,沉沉的睡了過去。
每天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就只是為了夜晚可以安眠……
因為睡夢之中,再也听不到那個熟悉的歌聲了……
就連那個唱歌的人,也想要離開他了嗎?
夜里的風很涼,吹開了及地的落地窗簾,屋外是一片漆黑。
夜晚的加爾帝國皇家學院,寂靜的有些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