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亭里,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拿著個銀勺,細細地品嘗著冰鎮的烏梅汁,閉著眼楮露出滿足的表情,嬌憨可愛。一個同她一般大小的綠衣小丫頭坐在一旁,手里捧著個瓷碗,正在搗著里面的冰塊,小嘴喋喋不休的,一刻也不停。亭外立著個黑衣男子,身形修長挺拔,腰間那把赤紅色的長劍格外惹眼。
千葉看著一臉滿足的蘇清和,劍眉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微微皺起,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不明白,昨天那個給他強烈壓迫感的人,現在怎麼看,都只是個靈動可人的小姑娘。
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步履急切,听得出主人的焦急。花叢中走出個錦衣金冠的少年,壓抑著狂喜,卻被守在亭外的千葉攔住,過了幾招發現根本無法突破,他只好沖著亭內喊道︰「臭丫頭,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快讓小爺我進去!」
蘇清和嗆了一口烏梅汁,咳嗽了好幾聲,看著神采飛揚的炎煜城,他經過的地方無不帶起一陣塵土,還是像初見時那麼霸道囂張。她嘆了口氣,示意千葉放他進來。
炎煜城風風火火地一**坐下,看著完好無損的蘇清和,嘖了嘖嘴說道︰「听我父親說你回來了,我就來看看,你是缺胳膊了還是少腿了。」他的眼楮笑得如同彎彎月牙,突然又發現她手里的冰鎮烏梅汁,毫不客氣地搶過她的勺子吃了一口。下一秒嘴里發出一聲贊嘆︰「這是什麼東西,伯父家的廚子手藝怎麼這麼巧!」
蘇清和看著炎煜城一副自來熟的樣子,一時覺得好笑,這家伙前幾天還跟她不共戴天呢!她笑著說︰「我自己做的,我爹太奢侈了,在後花園放著冰塊降溫,我就物盡其用了一下。」
「你這丫頭鬼點子還真多!」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里,這兩個人促膝長談,滔滔不絕,從建安城糖醋醉魚做得最好吃的酒樓,聊到城郊哪片林子里的野雞最肥美,還談到天香樓里妖嬈多情的當紅花魁。到最後,炎煜城依依不舍地和蘇清和道別,三步一回頭,約好了改日得空一起去城郊騎馬模魚,儼然一副認識了多年的老友模樣。
綠蘿在一旁看得不明所以,疑惑地問道︰「小姐,你和炎公子不是水火不容的嗎?」
「沒有永遠的仇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況且,我欣賞他的真性情。」蘇清和托著腮,星光水眸讓人移不開眼。她偏過頭,對上千葉疑惑的神情,笑著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性情總是很多變?」
千葉漆黑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顯然是被說中了心事,遲疑了一會兒,沉聲說道︰「我不明白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蘇清和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回過頭,對著正在收拾桌子的綠蘿問道︰「你覺得我和他哪個更恐怖。」
綠蘿想也沒想就月兌口而出︰「當然是千葉大哥更——」話還沒說完,瞥到黑衣男子冷峻的面容,又生生的止住了嘴。
「綠蘿,你先下去吧。」蘇清和一副明了的樣子,吩咐綠蘿先離去。她看著千葉,他眼角的火雲圖騰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活了一般。千葉想了想,極其認真地吐出幾個字︰「我覺得你比我更危險。」
蘇清和笑了笑,那笑容里竟帶著幾分蒼涼,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不會有那種笑容,紅唇輕啟,她無所謂地說道︰「你說的對。比起直截了當的暴力,有時候人心才是最可怕的。而我,只要有需要,任何角色不論是什麼身份我都能輕松地扮演。相比之下,你比我單純簡單多了,因為別人可以輕松感覺到來自你身上的危險氣息。而我,旁人絕不會認為我有危險。」她頓了頓,似乎有些傷感,「你問我哪個是真正的我,我也不知道。如果可以,我也只想當個無憂無慮有人疼愛的相府小姐。但是我不能,我必須保持清醒,步步為營。因為人有時候偽裝的久了,就改不過來了。」
千葉動了動嘴唇,發現竟然驚訝地不知道說什麼,他看著她空洞蒼涼的眼神,忽然覺得世人艷羨的相府千金並不那麼好當,同時也閃過疑惑,「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蘇清和品了口茶,上好的雲霧毛尖,「因為你很重要。」現在皇帝身體還算硬朗,但是再過幾年,皇位不見得就是太子的。到那時,皇子之間的斗爭恐怕是波濤洶涌,而她,甚至于整個蘇家,都必將卷進這個巨大黑暗的漩渦。所以她的身邊需要得力的助手,她必須做一個執棋的人,而不是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
千葉剛想開口說話,卻突然一個轉身,將蘇清和護在身後,赤紅色的長劍橫在身前,整個亭子里霎時間布滿冰冷的氣息,喝道︰「什麼人!」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從天而降,千葉單手將劍出鞘,凌空一劈帶出一陣強大的氣流。那道身影立刻敏捷地揮劍一擋,但明顯不敵,堪堪退出去好幾步才穩住身形,急忙叫道︰「清和小姐——」
蘇清和听出是雲雪的聲音,立馬攔住正要出殺招的千葉,「住手,這人沒有危險。」她的心里,已經不知不覺將雲離和他的部下歸為自己人,「你來這有什麼事嗎?」
「清和小姐,世子在十里亭等你,想見小姐一面。」雲雪的面色有些蒼白,顯然是剛才受了驚嚇,她用余光瞥見千葉手里的劍,仔細地辨認,臉上又是一驚,失聲道︰「絕殺盟的天殺——火鳳!」
千葉聞言臉色一寒,明顯地不喜歡這個稱呼。蘇清和一臉戲謔地看著他,調笑道︰「原來你還有這麼個名號,怪不得身價這麼高。」察覺到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她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向雲雪,經過千葉的身邊時用只有兩人能听見的聲音說道︰「你現在不過是個小護衛,前塵舊事就忘了吧。」
千葉渾身一震,凝視著雲雪抱著蘇清和離去,隨意散著的黑發隨風飛舞,更襯得鬢角的火雲鮮艷欲燃。他如同天地間一只清冷孤傲的黑鷹,殘酷無情,取人性命于幾招之內,那對世間的萬物都不屑一顧的黑眸里,終于在此時,烙下了一個清麗的浮光掠影。
古樸的十里長亭,這是送別的地方。父母到此止步,目送兒女的背影,文人仕杰們在此插下一支楊柳,送別知己故人。長此以往,十里亭外楊柳依依,柳絮紛飛,更添離愁。其他人都已被屏退,蘇清和看著眼前的雲離,心里突然有點替他心疼。距離落涯那日才過了一周,而他仿佛經歷了人生的好多年。
依舊是出塵月兌俗的如同畫中的仙人,不食人間煙火,蒼白的臉色有一種病態的美。但又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他臉部的線條在短短幾日內就變得冷硬起來,竟然顯出了幾分成熟的俊美輪廓,如同溫潤的玉石經過匠人的精心雕刻,變成了一塊價值連城的成品美玉。可是雲離的這種成長是被逼迫的,仿佛是被人強行的掰離了原來的成長軌道,使他不得不變得成熟。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又同時開口道︰「你——」雲離薄唇輕揚,看著蘇清和時,他的目光一如初見時的溫柔寵溺,笑著說道︰「你先說。」
「為什麼找這樣一個地方見面?」
雲離又陷入了沉默,許久,久到連四周的蟬鳴聲就寂靜了下來,似乎在等他說出那句話。他拿出那串琉璃手鏈,五彩的光芒映在如白瓷般透明瑩潤的手上。拉過蘇清和的手,替她戴上,眼底的柔情繾綣似水。他就這樣溫柔地握著她的手,終是緩緩的開口道︰「我要走了。」語氣里的淒涼與悲傷讓蘇清和心髒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