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野外歧路（6）
穿過缺口，外面一片黑暗,只有一束光刺透深水,像一根金色的簪子斜入烏黑的發海里。伊蒂絲帶他們潛進一個岩壁溶洞里,里頭的水及腰深,卻意外的有一小截可呼吸的空氣。
幾人立馬將奧斯頓推上岩石上,露出頭部。羅民旭學過溺水急救，這時候非常果斷地將一系列手法在奧斯頓身上使了一遍。
雖然奧斯頓臉色很嚇人,但心跳脈搏都還很有力,羅民旭高懸的心也落回了一半，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沉穩。
沒花太長時間，他順利將奧斯頓弄醒了。
他的睫毛真長。羅民旭剛給他做完人口呼吸,距離極近,牆上是雙頭地蛤的光。他很不合時宜地浮出了一點綺思。他暗中擰了一把自己大腿。
「……謝謝。」奧斯頓咳了幾聲，繼而抬頭環視一周，沒多問什麼，提出盡快離開水下。
米婭擰起秀氣淺淡的眉毛，附議︰「我們確實應該快點走，我看過長老的藏書，沒有哪一本說過雙頭地蛤會發光，誰都不知道它們是不是長出了不同的本領。我、我們可能會又陷入危險。」
羅民旭架起奧斯頓的手臂，「可是你能動嗎。」
奧斯頓深深呼吸了一個來回，眼神透出無比的剛毅，「走！」
幾個人破水而出，無聲地撕開深沉的地下河水。
這里的水域，朝下看其實遠比他們深潭和那個大山洞加起來深，但從出來的缺口來看，他們的起點是在同一水平線上的。
換句話說，往上看一路和另一邊差不到太多。而重點是這邊的岩壁上很多溶洞里有空氣。這一點說來真的非常古怪，為什麼水里還能有空氣？那些山洞都設計得都非常奇特，起碼羅民旭從沒見過，空氣並不十分渾濁，偶爾一兩個還有風的氣息，可見是通過某些機巧連通外界的。
如果他們走原來那條路，那麼奧斯頓肯定撐不到水面，更別說他們不知道那邊的河水是否還動蕩。伊蒂絲等人被甩出去的時候，可清楚看到深潭瀑布所在的河水里涌現了許多魚鱗海草蛇。
這邊的路起碼相對平靜，以他們的速度，全力而為倒真是更快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況且指向球也對這個出口更加堅定，想必有比原路更大的優勢。
這一路其實不容易，岩壁九曲十八彎，龐大的山壁石林錯綜復雜，深不見底，他們唯一的目標就是那束救命的光，只有那里是離開的希望。
他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唯一的出口或者說唯一的地下河水入口，往往意味著更多始料未及的危險和埋伏。
很多山洞里有腐朽的人骨或獸骨，眾人從不曾想會遇到這種畫面，不由得都變得心情沉重。這些都是人和獸人，數目不下幾百。這麼龐大的水下墓葬，背負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又暗藏了多少殘酷的過往。
該說這是機緣巧合，還是別的什麼？反正他們進來時沒料到會發現那麼大量的信息。
這只是歷史的遺跡自然遺忘的角落，還是預示著什麼別的異變？在羅民旭看來，大自然的行為總有前兆，萬事萬物都是普遍聯系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沒白學。
然而，他們不知道，也沒空去琢磨。或者對四個部落人來說，最在意的是雙頭地蛤的泛濫，別的沒有深思。
野外的世界，叢林的天堂，這里充滿未知和意外，死亡和新生就像鐫刻在夜幕上的月鉤與照亮世界的太陽，交替輪換，從不止歇。
源人和獸人的祖先用了成千上萬年的光陰都未能看透徹的，他們當然也無能為力。
或者只是他想多了。羅民旭眯起眼，奧斯頓將他一把撈了出去，整個世界豁然開朗。天邊最後一抹余暉兜頭罩下，清新的空氣和半紅半紫黑的天色份外親切。
眾人和一群草食性哺乳類動物迎頭踫上，把人一家五口嚇得屁滾尿流，個個繃不住笑意，很有劫後余生的快感。
最後剩下三分之一路程的時候光束幾乎消失無蹤，幸好有指向球在，最後得以逃離。
他們迅速找到了安置自己的地方，在一片橡樹底下暫時歇息。
「我們回到正確的方向了。」米婭驚訝得聲音都有些抖。
奧斯頓烤了肉干眾人埋頭苦干，為自己補充體力，听到米婭的話都有點反應不及。奧斯頓匆忙咽下食物，爬上一棵高樹的樹頂，回來時神情說不出來的復雜。
「她說得對，我們回到正途了。我看到了部落人的路標。」
羅民旭拿出指向球，確認了他們都是對的。他又將一路上杖卜和日影定向的指向和指向球出現過的指示統一結合起來，推演。得出的結果大大出乎眾人意料。
如果他們跟著杖卜的方向走，就正好能來到這個方位，杖卜指示的是最直接的走法。這意味著他們當時要硬闖雙頭地蛤的濕地，可能還會走入更深入的沼澤。
而羅民旭的日影定向也是對的，但找出來的是大致方向，具體怎麼走要他們根據現實情況自己決定，所以多少繞了路。
事實證明，他們無論如何都避不開雙頭地蛤，而他們無論跟哪一種方法走，都能走回正路。
現場寂靜了數分鐘。
羅民旭覺得飯都吃不下，他鄭重道歉︰「對不起，是我帶大家多走了彎路。」
原來地球的科學未必真的很「科學」，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在一些特別情況上，科學要讓為別的體系讓路。
不得不承認，他此前多多少少地在潛意識里有種現代人文明人的自得感，覺得自己雖然身體基因什麼的比不上史前部落人，但科學知識和眼界是超前的。
現在他只覺得自己特別傻帽，涼水兜頭就是一盆，又像被誰打了臉抽了耳光，特別不好受。
奧斯頓模了模他的頭頂，沒說話。
伊蒂絲又恢復了狐狸眼的眯眯笑，說︰「你確實帶我們繞了路，可是誰保證按杖卜的走就一定安全呢？小朋友，在納古德大陸，我們只看結果。我們還活著，毫發無傷，回到正確的方向上還有意外收獲，這就是我們贏了。」
賽琳娜大咧咧地啃著不知打哪兒個小松鼠手上搶來的果子，吃相豪邁，她斜著嘴角笑道，「部落人是向前活的，因為我們只有腳尖前方的路可走。」
羅民旭琢磨著她們的話，心里頗有點震撼，這就是在危機重重的史前世界活著的人類，鮮活又堅強的人們。
只要活著就是勝利，這個世界太多深不可測，他們無法揣測大自然的多變，也無法追究曾經的種種可能哪個更可行。因為脆弱的生命不會給她們重啟的機會。
活在當下，或許就是他們最真實的寫照。他們的視線落點，永遠在腳尖前方的一米，兩米，三米……乃至生命的盡頭。
這次他帶著大家繞了路，可大家在種種巧合下活了出來，還帶出了預測小黑板；下次是不是要避開這種做法？但是誰敢保證穿過雙頭地蛤的泥地後能安然抵達終點？說不定正是因為繞了路，他們才好好地活了下來。
即便是最頂尖的計算機，也算不出這個野外世界的變數。
羅民旭釋懷了，他以切身的體驗對部落人和這個世界有了更深的認識，也有了更重的責任感——身為小隊一員的切切實實的責任感，他不再是那個穿梭時空而來隨心所欲的大學生，他已經漸漸產生了一部□為這個世界一員的實在感。
他本身也不是一次失誤就畏縮不前的人。
他應該發揮更積極的作用，用向前的腳尖與同伴攜手共進。
大家月兌掉濕衣在火前烤，備好糧食，決定原地休養一天再出發。
他們搭了幾個吊床，各自躺上頭聊天。最初聊的是各自被水沖散後的遭遇，聊著聊著不可避免地就聊到了那塊預測黑板子。
羅民旭也沒打算隱瞞，拿出來擺在大家面前，破板子還在吐筆畫，大半天過去，最初的「你們從」後面多了幾個字，「牆壁缺口出去，再人ぜ」，有進步，標點符號都吐出來了。
這個人後面的字不用審，羅民旭就知道是從字寫了一半沒寫完。
還行不行了！羅民旭扶住額頭，無眼睇——慘不忍睹，眼不見為淨，哪一個詞他都給演活了。
……能指望它麼？能麼？
「這是什麼字？」三美女湊過來看，彎腰低胸，三個尺寸明晃晃地閃了羅民旭一眼，羅民旭趕緊扭頭避嫌，撞入了奧斯頓戲謔的目光里，莫名地心虛。他嘴比腦子快，辯解︰「我沒你那個意思！」
「啊？」三人不解抬頭，他清了清嗓子，表示沒事。
奧斯頓忍俊不禁，捏了一下他的臉，「小家伙，你真的很有趣。」
「別動手動腳。」他急得又拉又扯，半邊臉都給拉拔紅了，還沒掙開。
奧斯頓另只手撐住下巴，他臉色還不是很好，因為他腰側有傷口。以獸人的體質估計過個一天多就能痊愈，所以大家包括他自己都不是很在意，只是吧，不可避免地總是會耗點元氣的，所以他有點沉默，剛才就沒怎麼加入談話。
不過他對逗羅民旭很有精力，也不說話，帶著慣常的溫柔笑容，把人臉扯紅了都沒收手。
羅民旭本身就累，頹然垂首，「我認輸了，捏吧，給你捏。」又不是小姑娘，奧大塊兒哪兒來的調皮興致。
「不爭取一下？」
羅民旭露出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不了，在一些情況下我比較樂意選擇認命。」
「哈哈哈。」奧斯頓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松了勁兒，改而用指關節輕輕掃了一下，「你這樣臉色看起來才健康，平時多吃肉，才這麼點事就一臉慘白，會讓人擔心。」
「……知道了。」
「沒生氣吧？獸人的皮那麼厚，你傷不著的。」
羅民旭真懷疑奧斯頓又使壞心眼了，但對方表情真摯，他捂住微微有些腫的臉側︰我要真的是獸人當然隨便你捏，帶擰也不會有問題，但我不是……
奧斯頓估計也發現了，一抹疑惑自眼底掠過，很快，連坐得最近的羅民旭都沒發現。不過他自己倒是又找到了解釋，還是歸因于小家伙還小。殊不知部落里根本沒有羅民旭的同齡人這麼脆皮。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在這是史前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意料之外。
羅民旭只希望自己不能化形的真相暴露時大家也能想起這個準則……
羅民旭後來琢磨，他的皮膚在現代人標準里屬于正常糙爺們的範圍，既不白皙女敕也不坑坑窪窪厚成牆，來到這里倒是隨著體能進步韌了不少，否則單是草邊都能鋸出個血口子。
他不圖金鐘罩鐵布衫，盡快達到部落平均水平就行。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更在今晚七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