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十余名難民裝束的刺客大呼一聲,縱身撲向黃忠和小倩,力求纏住兩人,予其他人刺殺吳晨的機會。黃忠大笑一聲,雙掌推出,掌力排山倒海一般,沖前的兩名刺客立時被擊得骨斷筋折,狂噴鮮血。眾刺客眼見其神勇難當,驚呼一聲,都停了腳步。便在這時,就听得當的一聲,吳晨已將那撲身而上的刺客手中金刃踢掉,跟著飛起一腳,將那名刺客踢翻出去。
那刺客在地上翻了數翻,吐出一口鮮血,正要翻身而上,一人從人群中撲了出來,大聲叫道︰「少爺,快走……」扯著那人就向城外跑。那刺客尖聲叫道︰「吳晨,你害死我爹爹和弟弟,當街辱我,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放開我,今日不殺了他,我不走……」
黃忠縱身而上,右拳擊出,拳力激蕩之下,兩名刺客衣袂獵獵,如逆風而行。那當先的刺客大吃一驚,眼見掌力襲來,只得舉掌擋架。蓬的一聲,那人斷線紙鳶般向後拋飛,狠狠撞在城牆上,再摔了下來,口鼻之中鮮血淋灕。掌風激蕩處,他身旁那刺客被余力震起,遠遠拋飛到雨中,頭上氈巾月兌落,露出一頭秀發。
小倩驚呼道︰「是鐘……小姐那刺客竟然是鐘惠。黃忠見刺客是個女子,當下負手而立。這時城牆上的兵士听到喊聲都已涌了下來,將刺客圍在當中。那十余名刺客見黃忠悍勇難當,情知今日刺殺吳晨的事已難競全功,兼且領頭的人被他擊倒,死傷不明,一時都沒了主意。鐘惠伸手在泥地上撐了數撐,終于沒撐起身,摔在泥地上。吳晨想起當初在長安初遇她時的意氣風發,心中惻然。鐘惠淒聲道︰「小賊,不用假惺惺的,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爹爹,殺了我弟弟,不憚再多殺我一個……」
吳晨走到她身旁,嘆了一聲,說道︰「你爹爹和弟弟沒死。當日之戰,我放水淹司隸大軍時,淹死的不過三千余人,其余的都被驚散了。死得人中沒有你爹爹和弟弟。而且當時他們都遠離河岸,放水的時候都沒有被沖到。估計是被我義兄餃尾追擊,沒能撤往長安,所以你沒有收到他們的音訊
鐘惠道︰「真……真的?」吳晨道︰「自然是真的。你爹爹是司隸校尉,他身亡是朝廷的大事,但我軍在弘農的眼線卻沒有收到這個消息,可見他並沒有死鐘惠神色一緩,哇的噴出一口鮮血,倒在雨中。小倩急步搶上,在她側頸探了探,長出一口氣,向吳晨道︰「昏過去了,只是她受的傷較重,不治恐怕會落下病根吳晨想起當日在長安街頭鐘惠負淚而去的情景,情知她今日的遭遇與當年自己的年少無知有莫大的干系,向小倩苦笑著點了點頭。小倩抿嘴一笑,扶起鐘惠向城守府行去。一名刺客大聲叫道︰「小賊……將咱們小姐放下……」吳晨道︰「你們想必也听見了,貴小姐身受重傷,如果不治必然落下病根,你們是想要讓她死還是將她放下來?」眾刺客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吳晨掃了刺客一眼,低聲向一旁的都伯道︰「這次刺殺來得太湊巧,他們必然在城中布滿眼線。好好審審。他們雖然武功不高,卻盡用些下三濫的手段,不防不行那都伯應了一聲,指揮手下將一眾刺客押了下去。
前方馬蹄聲響,卻是王戧听說吳晨被刺急忙率人趕了過來,見吳晨安然無恙長舒口氣,高聲喝道︰「將他們押到府衙,我要親自審理低聲向吳晨道︰「公子,鄭渾來了
鄭渾是左馮翊大豪,吳晨從辛毗處知此人與匈奴過從甚密,卻不想剛擊潰匈奴鄭渾就接到消息,不由笑道︰「他消息倒是知道的快,咱們剛擊潰左賢王,他就來了。好,我這就去看看他
進到客廳時,徐庶和辛毗都在,兩人看到吳晨,都站起身來。坐在客位的幾人見二人站起,急忙站起身,向門口望來。吳晨朗聲笑道︰「來晚了,見諒,見諒徐庶道︰「使君來得不算晚,咱們正說到你吳晨道︰「哦,說我什麼?」辛毗道︰「正說到使君擊敗匈奴的事說話中,吳晨已邁步走入廳堂,向主座走的同時,似是不經意的掃了一眼,卻將客座上的幾位都掃了一遍。坐在上首的是個大約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身材矮胖,一雙眼楮似閉非閉,開闔之際眼神銳利,如鷹如隼。吳晨心道︰「這想必就是鄭渾了他左手下那人身材頎長,頷下留著尺余長的黑須,面目清瘦,年紀約在四十有余,卻是沒有見過。
辛毗道︰「使君,我來向你引見向那矮胖之人道︰「這位是咱們臨晉的大豪鄭渾鄭子文吳晨道︰「久仰鄭渾笑道︰「村野草民何敢勞並州大人久仰?要說久仰,是咱們久仰大人才是吳晨道︰「鄭先生客氣了辛毗向下引見道︰「這位是軫寇將軍手下參軍事郭寧郭伯靜吳晨心道︰「郭伯靜?這名字好熟?」一時間卻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听過,向他拱了拱手,說道︰「久仰思索中時,辛毗已一路引見下去。這次來得都是些臨晉和三輔名流。到最末座時,只見那人額頭寬闊,眼眸含笑,正是郭淮。辛毗正要引見,吳晨已笑道︰「這位我認識,他是伯濟老弟郭淮施禮道︰「難得並州大人還記得草民徐庶道︰「原來並州大人和他以前見過吳晨笑道︰「伯濟老弟孤身一人到我軍中,這份膽識令人印象極深,想忘都難啊郭淮苦笑道︰「我卻是被大人騙苦了郭寧面色一沉,道︰「在大人面前如何這般放肆?」吳晨笑道︰「不妨事向旁一攤手,道︰「坐,坐,不必拘禮眾人卻仍是待他先在主座坐下後才紛紛入座。
吳晨道︰「我是前日傍晚到的臨晉,原本想今日一早去拜訪鄭先生,卻因匈奴的事耽擱了,不想先生卻先來了鄭渾道︰「大人過謙了。咱們這些山野草民原本不值得大人拜訪,而且大人又擊潰匈奴主力,解了咱們眉睫大禍,咱們來拜訪大人原本是應當的。咱們這次來,一來是代鄉親鄰里向大人致謝,二來匈奴禍亂方過,四方難民都聚到了臨晉,而且冬日將臨,安置難民這些事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吳晨心道︰「來了,入正題了嘆了一口氣,道︰「我也正為難民過冬的衣食犯愁,難得眾位有心了鄭渾道︰「這話說出來就見外了,咱們都是大漢子民,患難相助是應該的。只不知並州大人手上的缺口有多少?」吳晨心道︰「我軍軍糧和軍衣的數量是軍中機密,如何能說給你听?」微微一笑,不再答話。辛毗接道︰「這個缺口自是不小,只是各位又願出多少?」
鄭渾道︰「這幾年匈奴每年入侵三輔時左馮翊都首當其沖,因此咱們手上余糧也不多。如果知道並州大人手上的缺口有多少,咱們心里總有個數,盡量往其上湊也容易些一名三輔大豪道︰「子文公說的對,如果知道具體數目,咱們攢起來也容易些當下又有數人出聲附和。吳晨、徐庶、辛毗三人心中雪亮,知這些人來時必是商議過一番。辛毗向吳晨看了一眼,吳晨點了點頭。辛毗道︰「這個缺口具體多少咱們也沒有算,一來難民仍源源不斷涌往臨晉,具體人數仍未清點完。二來並州大人已向漢陽、隴西、安定、金城等地征調糧衣,各郡能運來多少仍未報上來,所以具體數值並非不想說而是不好說。眾位若真想知道,只能說約略估計糧食總要七萬石,冬衣、帳篷等也在三萬到四萬之間
廳上眾人听到所缺如此巨大,盡皆嘩然,三三兩兩竊竊私語。鄭渾皺眉道︰「缺的糧食若在一萬石左右,咱們十幾個人勒緊褲帶只怕是可以湊出來的,但七萬石……傾涼州、三輔之力恐怕也無能為力
郭寧嘆道︰「原來缺口竟然如此巨大,難怪並州大人心急了。咱們雖然不能湊出七萬石,但能湊出一萬石也是盡一份力鄭渾道︰「是,參軍事大人說的對。冬糧冬衣一時也湊不齊,不如今日只將能湊出來的數目報上,待日後大人按量催繳如何?」
吳晨道︰「難得各位有心了辛毗轉身吩咐下去,不多時眾親衛便將筆墨紙硯取來,為每人分了一份。眾人取筆在紙上寫好,又由眾親衛收了上來。吳晨取出來看了看,就見上面糧衣的數量,從數百到數千都有,唯有郭寧那張紙上寫著「一萬」,不由抬頭向郭寧望了一眼。郭寧正凝目看著他,見他望了過來,微微一笑,向內室極有深意的瞄了一眼。吳晨心知肚明,將紙收好遞給辛毗,笑道︰「天幸有眾位幫忙,這個大恩我就記下來。天色已晚,眾位不如留下來吃頓晚飯再走。徐大哥,佐治,就有勞你們安排眾位用膳的事徐庶站起身,向眾人道︰「各位這邊請吳晨向郭寧看了一眼,起身走入內室。不多時,雲儀已領著他進來。
吳晨讓了讓,笑道︰「以段煨的財力,一萬石糧他是拿不出來的,郭先生這次是代哪位大人來當說客?」郭寧神色不變,在他身旁坐下,道︰「天下間能在一月間湊出一萬石糧並能運到左馮翊的人,屈指數來不過數人,但願幫大人解決燃眉之急的人卻只有一人說到此處,頓了頓,目光望向吳晨,細看他的神情,見他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嘆了一聲,說道︰「這次郭寧來是代司隸韋大人來和並州大人講和的吳晨笑道︰「一萬石糧就是讓我不要進攻弘農?」
郭寧搖頭道︰「非也。有些事可能並州大人並不清楚,但只要下官將這些事說明,大人自會明白。大人以為韋大人前次撤軍所為為何?」吳晨心道︰「不就是曹操讓他撤軍,以吸引我軍主力前去追擊嗎?」但卻搖了搖頭。郭寧道︰「其實並州大人將夏侯淵圍在山谷中時,曹司空就已暗暗進兵到了河內一帶,衛鹽運使率兵從陝津渡過黃河,正是要將郭援的主力吸引到黃河岸邊,騰出曹司空進軍三輔的通路
吳晨大吃一驚,心道︰「原來曹操竟是準備從河東偷襲我軍想起那夜和辛毗商談時,兩人都認為曹操要從武關進入關中,直至今日听郭寧說起才猛地驚覺,以衛覬之能如何會屢次敗在郭援手下?恐怕正是為了讓曹操秘密從蒲阪渡軍做準備。一連串的失敗正是要自己疏于防備,以為河東有郭援擋著,曹軍不可能從該處進軍,而曹操要的正是這樣的結果。再聯想到這數月來河東接連失利,河內太守魏種卻沒什麼動作,想來也應當是出于曹操授意。也正是因曹操潛行至河東,袁譚袁尚失去了外部壓力開始內部相爭。而劉表派在河北的探子失去了曹操主力的行蹤,令劉表心生疑竇,不得已,令劉備明出宛、葉以探尋曹操主力的方向。相應的,曹操只得放棄進軍三輔的既定策略,軍西平以彈壓劉表。由此,數月來各方的戰略態勢終于融匯到了一起。吳晨暗暗心驚于曹操的深謀遠慮,心中卻篤定了許多。曹操用兵終沒有達到毫無形跡可言的地步,仍可以通過一些軍事上的反常來推測他的行蹤,否則此刻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有多遠躲多遠。
郭寧續道︰「並州大人也善于用兵,當清楚司空大人入河內的原因。以大人估量,如果單獨與司空大人對峙,勝算幾何?」此時吳晨已知張寧的說辭,正是要以曹操行軍的鬼神難測壓服自己和韋涎結盟。微微一笑,說道︰「韋大人前次撤軍或許有司空大人暗中的下的手諭,必要之時可以佯退吸引我軍追擊。但八月時,司空大人並未在預定的左馮翊出現,卻到了荊州的西平,加之我軍短短數日便擊潰司隸數萬守軍,韋大人震驚之下,撤退的就有些匆忙,以致未戰便退到了弘農。郭大人出使之前,朝廷征調韋大人回許都的使節是否已到過弘農?」
郭寧眼中首次現出驚慌的神色,雖然只是一閃即逝,卻已被吳晨看在眼中。長身而起,說道︰「對司空大人我一向不會低估,但韋大人和郭大人卻是低估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韋大人如今已在回許都的路上,那一萬石糧食恐怕也只能給司空大人了郭寧驚道︰「怎麼會?」吳晨嘆道︰「韋大人不戰而潰丟了關中,必然會被朝廷重懲,這件事就連韋大人也心知肚明。曹司空用兵如神,又如何會先用使節征調以致打草驚蛇?這必然是他的痹敵之計
郭寧面色一片蒼白,想站起身,卻摔了下去,兩手撐了數撐仍是沒有坐直身,似乎在這片刻之間便蒼老了數歲。吳晨憐憫的看了眼他,心中卻知,此時誰也勸解不了他。
這就是小看曹操的下場。
韋涎郭寧只是前車之鑒而已,自己又會否重蹈他們的覆轍?步出內室,一陣冷風迎面拂在臉上,天氣似乎更冷了些,刮來的風中隱隱透出絲冬日的寒意。
廊前一人,標槍一般筆直的站在內室通往外廳的回廊前。身旁的雲儀道︰「方才我就勸他不要站在那,但沒能勸走他吳晨迎了上去,說道︰「老將軍,有事嗎?」黃忠負手笑道︰「沒有什麼事,只是北方的庭院跟咱們南方不同,難得到北方一趟,所以就想看看
雲儀低聲嘟囔道︰「不過都是些光禿禿的樹杈,有什麼好看的?」吳晨心中卻是一暖,心知黃忠和自己回來時遇到刺殺,雖然躲了過去,卻是見識了那些刺客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守在這里說是看風景,其實卻正是在防備刺客。笑道︰「北方的庭院和南方庭院的確不同,我從襄陽初到這里的時候也是很好奇。不過今夜的天氣有些冷了,不如進去喝一杯暖暖身子如何?」
黃忠道︰「好吳晨向雲儀道︰「雲儀,去叫外面拿二兩酒來雲儀應了一聲,快步向前跑去。吳晨向前讓了讓,說道︰「咱們手里沒什麼積蓄,一時也找不到什麼下酒菜招待將軍,還望將軍不要見怪黃忠笑道︰「老夫喝酒一向便是沒有下酒菜的吳晨笑道︰「沒想到窮也有窮的好處,就這樣對上胃口了兩人相對大笑。這時腳步聲響,郭淮從對面回廊走了過來。吳晨猛地想起自己和郭寧已談了個半時辰,也難怪郭淮會找上來。向他道︰「令伯父還在內室……」
郭淮搖頭道︰「來得時候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伯父我待會去見,現在能不能先借並州大人幾步路說話?」吳晨點了點頭,黃忠向側走了幾步,負手看向庭院。此時天色已晚,唯有別處的燈火映射過來,將密密的雨絲映成千萬條銀線。雨水打在亭台閣榭之上,掩成簌簌的一片。郭淮向前走了兩步,停了下來。吳晨跟著停下。郭淮道︰「有句話今日在堂上的時候我就想說,但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其實糧倉就在大人身側,大人又何必假之他人?」
吳晨一怔,郭淮已搶先道︰「漢寧郡北依南山,南臨巴蜀,漢水縱貫東西,財富土沃,六貨寶物,所出必具。自建安五年張魯竊據漢寧以來,厲行修養生息,廣農積谷,至今已有三年,漢川之民,戶不下十萬,稻谷爛于義舍,別說七萬石,便是十萬石也是有的。而張魯竊據漢寧之後,便燒絕褒斜棧道,有不臣之心,大人正可以責其‘貢賦之不入’,興義兵以令不臣。據有漢寧,則順漢水北流而下,糧草可于數日之間抵達長安。關中自董卓之亂以來,民戶流失,百不足一,田地荒蕪,地疲民弊,但卻與漢寧相連,此誠天資大人以成大業
吳晨苦笑道︰「但是冬日將臨,如果在這樣的天氣攀爬南山,恐怕大軍去多少死多少」郭淮道︰「由關中通往漢寧的道路的確險阻,但從漢陽入略陽,一路已在南山北麓。我在軍中曾听漢寧郡的兵士說起過南山的氣候,寒冬之際,南山北麓雖然霜雪深厚,但南山南麓卻不過是深秋的天氣。繞道仇池,就可避開寒冬行軍的不利
吳晨在心中約略想了想郭淮所說的地理方位,再低頭時,正對上郭淮的雙眼。便在這時,就听黃忠嘆道︰「下雪了
吳晨心知雪一下,難民的冬衣和冬糧的需求將更加緊迫,听到黃忠的嘆息,猛地撲到回廊的欄桿處,向外望去。蒙蒙的燈光下,就見一片片雪花夾雜在銀絲般的雨線中,分外的奪目。
建安八年的第一場雪就在一場陰雨中,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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