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勉力提著鐵矛,望向身後,就見張遼、徐晃的身影越來越小,轉過一個山腳,終于消失不見,這才長舒口氣。和張遼、徐晃相斗時還未察覺,此刻松懈下來,就覺渾身疼痛欲裂,只想從馬上跳下撲到路旁長睡不起,但此時仍未月兌離險境,只有硬撐著操控馬韁,沿山溪向山中深處疾奔。
奔出數里,突然道旁草叢後有人叫道︰「小賊……」
眼角余光中一人從路旁躍了出來,吳晨拉拽馬韁,戰馬長嘶一聲,再奔出數丈,停了下來,回頭看時,那人正是鐘惠。吳晨道︰「怎麼你在這里,他們呢?」鐘惠道︰「他們在前面……你,你還好麼……」吳晨見她一臉關心的神色,心中一蕩,正想說幾句玩笑話,腳下戰馬突然低嘶一聲,前腿跪倒,吳晨措不及防,從馬背上直翻出去,在山路上滾了兩滾才停下來,勉強支起身,只見戰馬倒斃路旁,鮮血混著白沫從戰馬的嘴角緩緩溢出,心中略一驚愕,隨即明白。自己和張遼、徐晃相斗,三人的余力波及到戰馬,換作是普通的戰馬,早已斃命當場,而這匹大宛良駒卻一直支撐到現在,足可稱為神駿。
馬背上的馬鐵此時已緩緩醒轉,支撐著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吳晨低聲道︰「仲起,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馬鐵將頭扭向一旁,說道︰「什麼為什麼?我不明白並州大人什麼意思?」吳晨笑了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既有膽將大軍的行蹤泄露給曹操,怎麼到了這里又沒膽承認?」馬鐵突然跳了起來,叫道︰「什麼意思?我才要問並州大人是什麼意思。大軍突然被圍,我落在後面拼盡全力才逃進山,正和曹軍交戰,大人卻突然從林中躍出,將我擊暈不說,還說是我透漏消息給曹操……」指著鐘惠咆哮道︰「她是鐘繇的女兒你不知道麼?她一直跟著我們,渡河之後她就離開大軍,大軍的行蹤又怎麼會不泄露出去。吳晨,你心中到底有沒有想過救我大哥?」
鐘惠見吳晨面色鐵青,心頭突然一熱,開口道︰「你說是我泄露了你們行軍的消息,好,那你跟我發誓,若是是我將西涼軍的行蹤泄露給曹軍,叫我不得好死,全家也不得好死馬鐵咆哮道︰「我沒出賣大軍,憑什麼要跟你這妖女一起發誓?」鐘惠冷笑道︰「你若是心中無鬼,發個誓又何妨?你向曹軍透漏消息卻又沒膽承認,那也罷了,至多是個懦夫孬種。卻又將那些事推到我身上,就只能說是卑鄙無恥了
馬鐵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眼楮突然一紅,大叫道︰「是,我是卑鄙了,我是無恥了,可我這麼做又是為了誰?大軍被圍在泫氏,數萬人晝夜攻城,泫氏遲早會被攻下。曹操對我說,只要我將吳晨領到並州,城破之日,就放了大哥和三弟的命……」語聲一陣哽咽,頓了頓,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是卑鄙了,我是無恥了,可是只要能救大哥和三弟,我就是立時去死,也心甘情願……」
吳晨突然站起身,喝道︰「不用說了,你走馬鐵怔了一怔,呆呆的望著吳晨。吳晨厲聲喝道︰「趁我還顧念和你大哥的結義之情,還不快滾?」馬鐵望了望吳晨,又望了望北面起伏的群山,淚水滾滾而出,悲嗚一聲,撲入林中。
鐘惠道︰「濫好人,你一心要去救馬超,再看看馬超的家人又是怎麼對你的?」吳晨緩緩坐下,臉色木然,心中卻如有萬把尖刀不住攥刺,只覺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怎麼喘也喘不過氣來。鐘惠見他一動不動,原本還想再說幾句,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低嘆一聲,說道︰「小賊,你又怎麼了?」吳晨呆愣半晌,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撐持著站了起身,低聲道︰「走吧鐘惠見他腳步蹣跚,咬了咬下唇,走了幾步,突然說道︰「小賊,方才馬鐵說我的那些話,你是不是也那麼想?」吳晨道︰「他說的哪些話?」鐘惠道︰「就是我出賣你……」吳晨苦笑道︰「如果我認定是你出賣我,我還會救你麼?」鐘惠撇嘴道︰「難說……」驀地大怒道︰「我想起來了,你還揪我頭發來著,你定是和他一般心思,所以揪我頭發……」吳晨苦笑道︰「我可不是故意揪你頭發,那時我右肩中槍,只能用左手救你……」鐘惠怒道︰「左手救我就可以揪我頭發麼?」吳晨苦著臉道︰「那時你在我右手側,我左手下探也只能探到你的發髻……」鐘惠想了想方才的情形,突然轉怒為喜,噗哧一聲笑道︰「算你了……」
此時晨暉淡淡地投在鐘惠臉上,雖然臉上有些灰塵,卻別有一番劫後余生的明艷,吳晨呆了一呆。鐘惠笑道︰「看我做什麼?」吳晨低咳一聲,扭頭轉向一旁道︰「沒,沒什麼……」忽然「啊唷」一聲,道︰「剛才馬鐵走的方向你注意到了麼?他是向山下走的,如果他將戰馬已死的事告訴張遼,再逃就晚了鐘惠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濫好人,都是你惹的禍……你傷勢要不要緊,還能走麼?」吳晨苦笑道︰「無妨,死不了站起身,正要邁步,就听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路旁的樹林遠遠傳來,兩人相視色變。猛听的草叢一陣急響,一匹黑馬電躥而出,鐘惠抽刀正欲擋在吳晨身前,吳晨已大笑著迎了上去,道︰「贏天,是你贏天向鐘惠望了一眼,縱身跳下馬背,說道︰「我听說大哥被曹軍纏住,就急忙趕過來,幸好大哥沒事吳晨道︰「黃老將軍他們呢?」贏天一臉得意地道︰「都在前面呢。老黃忠不見了大哥,一直埋怨自己,听到消息,就急著來見大哥,不是我馬快,差點讓他爭先了將烏鴉嘴牽到吳晨身前,道︰「大哥上馬吳晨搖了搖頭︰「不用,烏鴉嘴不是誰都能騎的
有贏天在旁,吳晨心中大定。一路向前,迎上幾波兵士,轉過一處山腳,來到一處緩坡下,坡上便是大營。黃忠全身甲冑,急迎出來,道︰「使君……」吳晨擺了擺手道︰「這事不怨老將軍……」向一旁眼圈發紅的小倩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沒有大礙,向另一旁的諸葛亮道︰「孔明先生,我有些事想和你商議諸葛亮一鄂,隨即點了點頭,吳晨向黃忠道︰「黃老將軍的布署極好,我和孔明先生商議要事時,大營的事仍由老將軍處置向身旁一讓,諸葛亮邁步而行,兩人一前一後走上山坡。
大營駐扎處是一處緩坡,位于群山拱峙的廣袤密林間。坡頂得林木已砍伐小半,站在其上,正可俯瞰四周軍情。走到半山坡處,再向前便是仍在砍伐林木一建造營寨的兵士,兩人駐足停下。諸葛亮低咳一聲,道︰「這次大敗實出意料之外……」吳晨沉聲道︰「這次是我大意了,並非先生籌謀不利諸葛亮靜靜望著吳晨,緩緩道︰「使君未回前,我和黃老將軍和贏護衛說起此次中伏,都覺不可思議。我們計劃周詳,而且原路返回時都有斥候先導,如果曹操不預先知曉我軍的行軍路線,決不會敗得如此突兀……」
吳晨沒有接過諸葛亮的話頭,苦笑一聲,一字一頓地道︰「這次戰敗全是我疏忽所至,現下請先生來,就是討論我軍今後的行止諸葛亮靜靜望著吳晨,並不開口。吳晨長吸一口氣,說道︰「攻打河內渡口之前,先生曾講過荀子的事,只是當時先生並未將心中的話全部講出來,今天就是想請先生將心中的話全盤講出來
諸葛亮道︰「我心中的話並非不能講。但我想知道使君經過前次大敗後,又如何看待目下情勢?」吳晨沉吟片刻,一字一頓地道︰「如果繼續向泫氏進軍,我軍有全軍覆沒之危諸葛亮神情絲毫沒有波動,仍是全神聆听的神色。吳晨苦笑一聲,道︰「曹軍實力雄厚,絕非我軍能夠力敵,而曹軍謀士用謀之深沉,更令人防不勝防。這次大敗,曹操對我軍意圖已是心知肚明,即便在王屋山暫時躲開曹軍的追襲,如果還是以解泫氏之圍為目的,曹軍仍可以先一步掌握我軍動向。如果再讓曹軍來一次圍剿,我們絕不會如這次這般僥幸……」頓了頓,道︰「目下的情勢,是絕不能再去蹈泫氏之圍,但如只是在河內河東外圍偷襲以調動曹軍,曹軍自然也不會再中計喉頭一陣哽咽,一個聲音在胸口聲嘶力竭地呼喊︰「馬超,我該如何救你,我該如何救你?」馬鐵向著泫氏方向大聲哭泣的情景在眼前閃現,心中就像有萬把尖刀戳刺,想說些什麼,卻再說不出口。
諸葛亮緩緩道︰「關心則亂,使君如果和馬將軍沒有結義之情,自然會知道該如何去做。當年漢陽之圍,使君用兵靈活多變,即便當時形勢惡劣,最終仍是擊破鐘繇,破去漢陽之圍。使君為何不多想想當時的情景?亮覺得,此時的情勢比之當年漢陽之戰,使君的境況要好很多吳晨霍然轉身,望向諸葛亮。諸葛亮道︰「當年夏侯淵大軍屯集漢陽外圍以待使君,韋端,韋康屯集陳倉,魏諷為援。使君大軍局促于吳山和渭水之間的狹小平地,背後韓遂虎視眈眈,羌、氐虎視在旁,使君以無刃入于有隙,佯攻眉城,實取城關,攻槐里,調動韋端回防,逆渭水趨百里,以水戰一舉殲滅三輔主力,用兵之神,韓信復生,白起再世也不過如此。如今情勢,雖遭新敗,但主力仍在,陝津渡口以至新函谷關以西,有段明將軍駐守,比之當年的側翼羌、氐的威脅,不啻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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