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雨。
昏暗的雲層低垂天空,像是隨時都會傾覆而下。雨線從灰沉的雲層洋洋灑灑飛瀉而下,簾幕般飄浮在曠野間。大雨連下了三日,地上積起了厚厚的水窪,拂動的雨霧飛卷下,水窪漾動,像是涑水已漫過河堤,將整個曠野漫成水鄉澤國。
于禁遙望東面,雨幕將視野局限在城郭數里內,數里外高峻聳立的巫咸山,在時卷時舒的雨幕中只剩下水色的輪廓。
戰鼓聲從東面遙遙傳來,鏗鏘的鼓點隱隱預示著飛速趕來的西涼軍的速度。
數日前,西涼軍奇襲樂進在濟水中游的別部營寨,大將文稷戰死。西涼軍劫掠糧草後,溯河返回王屋山,樂進追擊中伏,險些被擊殺。
戰報今早才從徐晃別部傳來,午間就傳出在涑水上游驚現西涼人的游騎。涑水和濟水都發源于王屋山,只是一個在東麓,一個在西南麓,兩者相距百余里,幾乎任何一支大軍都不可能在數日內從東麓的濟水源頭趕到西南麓的涑水源頭,西涼大軍在數日內出現在兩處,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兩者必有其一是西涼的疑軍。問題是,哪一支是西涼疑軍?
遠處的戰鼓聲越來越頻密,順著雨風貼地涌來,似是與風雨交織在一起,暗沉的天色中,別有一番大戰隨時觸發的驚心動魄。
驀地號角聲利刃般劃過天際,一線黑影出現在水色的天地之交。于禁身經百戰,從規模上立時推斷出對面的大軍正是西涼主力。
兩軍相戰,馬力為主,在接戰之前統帥都會珍惜馬力,以步兵疾進,如西涼人這般縱馬疾馳,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不知死活,另一種則是對敵方的蔑視。吳晨崛起涼州雖短,但已是身經百戰,自然不會是前者。于禁冷哼一聲,大手一揮,身後的親兵將鐵面具交到于禁手上。鐵面具入手沉凝,粗礫的鐵砂與手間的老繭摩擦,更有一番沉甸甸的質感。
「……所將七百余兵,號為千人,鎧甲戰具皆精煉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為陷陣營」,這個面具就是與呂布的並州兵大戰濮陽,與高順名震天下的陷陣營以攻對攻,破其陷陣獲得的戰利品。只是當時高順為呂布疑忌,留守濮陽內城,未參與城外大戰,其後城破又從容就死,于禁終未能在戰場上與高順決一生死,對當時身為陷陣都尉的于禁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絲遺憾。
將面具緩緩從頭上扣下,于禁喃喃道︰「吳晨,你可千萬不要令我失望
滾滾的馬蹄聲悶雷般在天際響起,于禁猛然抬頭,目中寒光閃動,長刀舉處,身後的輕甲兵士潮涌而前。
對面的戰騎此時也已奔到兩箭遠,在側翼營寨和于禁大軍圍成的凹形缺口的前端停下,帶著皮制護具的戰馬靜立在風雨中,軍陣從涑水南岸向南一直延伸出半里,密密麻麻的長矛斜指側下。
側翼營寨上的戰鼓聲低沉有力,將大戰前短暫的靜默彌散到整個曠野。
驀然間數百人齊齊踏地的聲音從西涼軍陣中響起,身著輕甲的西涼兵士從疏密的馬軍戰陣間隙涌出,每人左手持短盾,右手持單刀,只在胸口和肩膝等要害部位著以鐵甲,水銀瀉地般迅速在馬陣前匯聚。
不著鐵甲卻又具強大攻擊力的,前有秦朝威震六國的雄師,後有匈奴、鮮卑以及烏桓、羌氐等部,當年鮮卑檀石懷的兵卒,披發左衽縱橫北疆,不是檀石懷早死,大漢北疆極可能重現前漢文景時被外族匈奴逼至長城以南的窘境。
單看西涼軍的穿著,便知西涼軍胡化極深,但也顯示出西涼軍強大的攻擊力,難怪吳晨以不足五千人的軍陣,出潼關後先後擊破曹軍精銳夏侯惇和曹仁,更在七萬兵卒的合力圍剿下破圍而出。
如此對手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就在這時,猛然間一把蒼老雄渾的喝聲在風雨中扶搖直上。
「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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