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月淺寒 第四十二章 變局

作者 ︰ 孫千暖

也許整個樊城,唯一算得上淨地的只有這一片安靜的紫竹林了。清冷的陽光,刺目的白雪,夢幻的紫竹,和林中一盤白玉棋子,使這一方天地,好似遠離了世俗一樣。很安靜,安靜地連鳥鳴聲都消失不見了。

骨節分明的食指與中指夾起一顆白子,不急不緩地落下。陽光籠在他的指尖,有細碎的雪花從他的指縫間掉落,粘在了棋盤上,他微微一笑,眉宇間斂盡了萬世風情。他沒有很出色的相貌,但就像這些白玉棋子,溫潤地讓人不忍沾染。

「公子,皇宮已經失守了,現在軒王軍被奚王攔在太和門,雙方僵持不下。」雲霜走上前,說道,「我們在宮內的眼線傳來的消息是,皇帝受了傷,現在與文官一起被囚在太和殿內。皇宮的形勢很不好,目前奚王佔有絕對優勢。公子,我們要不要出手?」

蘇陌唇角一勾,眉梢冷厲︰「不必。祁軒不是很自負嗎?我等著他來求我。」听到這話,雲霜嘴角一抽,看向自家公子,不由在心中默道,公子,其實你是在吃軒王的醋吧?是吧?是吧?

入夜,樊城的街道燈火盡熄,找不到昔日的繁華。此時,全城除了皇宮,敢亮起燈籠的也只有兩處了。一東一西兩座豪華的府邸,皆燈火通明,遙遙對望著。不同的是,位于城東的軒王府內一片嘈雜,人員往來繁忙。相比之下,位于城西的俊南侯府,在柔和的燭光籠罩下,卻分外靜謐。

一輛馬車駛過青石板街,帶著白雪的清冷香氣,從悠長的街盡頭緩緩而來。趕車的車夫帶著斗笠,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還年輕的一張唇和剛長出不久的胡茬。他揮舞著長鞭,不時與車內的人說著什麼。馬車在俊南侯府的紅漆大門前停住了,車夫上前敲門。很快,披著一件小褂的周伯來開了門。

兩人交談了兩句,周伯忙回身向府內跑去,邊跑邊興奮地喊道︰「侯爺回來了,侯爺回來了!」

書房內,一身玄衣的男子神情疲憊。他用火漆封好了一封信,可握著它卻久久沒有叫人來送出去。燭火掩映下,信封上凌厲的筆鋒赫然構成了四個字——俊南侯啟。

祁軒的食指無意識地敲動著桌子,幽深的雙眸宛若深潭之水,冰寒難測。突然,一只手從他的手中抽走了那封信。安天齊轉身朝門外走去︰「要解京城之危,唯有求助俊南侯。現在你我手中的兵力不足兩萬,祁奚卻有七萬兵馬,你還想猶豫到什麼時候?個人恩怨,該放一放了。」男人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中,天邊有繁星閃爍。

「王爺,王爺!」九歌突然闖了進來,一臉驚慌,「屬下該死,小姐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太陽慢慢地向上爬著,日上三竿的時候,太和殿的門被緩緩推開。昏暗的大殿內,士兵手持長矛守著中間的一群人。殿中跪滿了官員,呈圓形將受傷的祁軒護在了中間。所有的官員都月兌下了外袍,墊在祁淵的身下,自己只穿著單薄的中衣,相互擠在一起過了一個冬夜。

「咳咳……」祁淵面色蒼白,右肩的羽箭因為無人敢拔,還插在上面。他睜開眼看了看來人,嘲諷地勾了勾唇角,又閉上了眼。

祁奚看著殿內警惕地盯著自己的文臣,心頭登時不悅︰「別以為本王找不到你麼的家眷。你們這麼忠心護主,除了落一個好名聲,又有何用?家破人亡,莫非就是你們所願?」

祁淵忽然笑了出來,虛弱地說道︰「祁奚,都一個晚上了,你還沒有找到,現在又來這里說這些干什麼。妖言惑眾!」

聞言,祁奚也不惱,慢條斯理地向九龍台階上的龍椅走去,邊走邊道︰「只是很可惜,本王妖言惑眾的能力,還比不上二哥你。」

季老閣士起身怒斥︰「叛賊,龍椅豈是你能坐的!」

「來人啊,把這個老匹夫拉出去,拔了舌頭!」祁奚笑得陰冷嗜血,「待本王登基之日,便要你看看,這龍椅本王是坐得還是坐不得。」幾個士兵領命上前,正要押著大學士出去,忽听祁淵道︰「住手!」

「怎麼,二哥都已經自身難保了,還想護著你的臣子嗎?」祁奚舒適地向後一靠,問道。

祁淵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忽然一個守衛匆匆跑來,跪在了殿下︰「王爺,城外出現大批軍隊,為首的人自稱是俊南侯,他們已經在攻城了!」祁淵的心底突然就一松,莫名地舒了口氣……他終于趕來了麼?這一刻,這個高貴的帝王竟濕了雙眼。

「俊南侯?」祁奚一字一頓地咬出三個字,冷冷一笑,「本王倒要看看,這個神秘的侯爺究竟有什麼三頭六臂!整兵,迎敵!」

當祁奚看到一馬當先的銀甲男子時,不由一愣︰「祁笙,怎麼是你?」

祁笙一臉肅容,周身盡是沙場久戰後的凌厲氣息。他冷冷一揮手,道︰「攻城!」

淵盛七年十二月初九這一日,是所有樊城百姓都忘不了的一天。從皇宮高高在上的金殿上傳出來的斗爭風波,席卷了整座城池,甚至殃及周邊城鎮。長街上鋪滿的血水,如盛開著曼陀羅的忘川河,多少亡靈在其上嗚咽徘徊。所有的居民,三日內都不敢出門,小孩子夜夜啼哭,大人們惶惶不安。

城外那片開闊的地上,第二年開出的花,竟全是鮮紅的顏色。

養心殿內,安神香從瑞獸口中緩緩吐出,縈繞一室的安閑。明黃的龍床上,祁淵虛弱地躺著,睿智的雙眼此刻竟不覺柔和下了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為自己包扎傷口的年輕人。

他這還是第二次見他,從封他為侯開始,已經四年了。四年不見,他的人也和他寫上來的那些奏折一樣,越發的成熟。

他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皇上在看什麼?」蘇陌一勾唇角,揚起一絲淺若浮雲的笑。他的眼角瞥過帝王,內心某一角竟莫名其妙地有些軟化了。他很快便斂起笑容,恢復了一臉淡然。

這也是他堅持不肯上朝的原因——自四年前初見這個皇帝,他就有一種控制不住自己的內心的感覺,他很抵制這樣的感覺。

祁淵撫了撫包扎好的肩膀,看向側過身子淨手的蘇陌,突然嘆道︰「侯爺,你還是不肯告訴朕你的名字嗎?」當初他答應入仕,僅有的兩個條件便是一不願透露姓名,二不願上朝听政。他這麼些年來都不曾強求,可今日,他很想知道他究竟叫什麼。

蘇陌面色平淡,取出了隨身帶著的針灸包,攤開來放在了案幾上,熟練地點起了蠟燭︰「姓名不過是一個代號,皇上喜歡叫臣什麼,便叫臣什麼吧。」祁淵正要說話,又被他打斷,「皇上,微臣要為你施針了,請靜心。」于是祁淵只好作罷,閉上了眼楮。

「朕總覺得,對你有不一樣的感覺。」

大局已定,祁奚被捕,祁軒處理完一干事後,便急忙趕往養心殿。遠遠的,他便看到一個人自殿內走出,向著另一邊走去。

天邊是一抹橘紅的晚霞,細長絲狀的紅雲如火焰一般在天上燃燒,那人一身白衣,長袖翩然,踏著一地清寂,向著空曠的遠處緩緩而去。風揚起了他的袖袍,兩側的積雪被風卷起,在他腳下旋轉飛舞。

這一幕,竟連祁軒也有些看呆了。

「他是誰?」待走近養心殿後,祁軒看了一眼轉過拐角消失不見的一片衣角,問跪迎他的太監。太監叩首,恭敬道︰「回軒王,那是俊南侯。」

俊南侯?!祁軒一驚,那個只一個背影便令他驚為天人的年輕男人,就是俊南侯?這一刻,他甚至想追上去看看這個素未謀面的侯爺究竟長什麼樣子。

靠在冷宮破落的門前,白衣男子面容蒼白。他緊緊地握住了雙拳,幽深的眸子透過橘紅的天際,不知看向何處虛空。良久良久,他干脆坐了下來,極力平息內心的繁亂。

他不敢相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祁淵心口處的羽毛狀胎記,以及他的一句「這是祁氏皇族的代表,每一個有著祁氏皇族血液的人,都有這樣的胎記。」

那個人,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應該說那群皇族之人,怎麼會是……

怎麼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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