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走進村子里,此刻已經紅日西去,瞑煙四合,路上並不見有行人,周圍人家也不見有炊煙升起,四下寂靜無聲,好像這村子里一個人也沒有。
三人繼續往里走,這時在路旁的磨盤上,看見了一個身影,那人身穿麻布簡衣,正在磨盤上橫坐在一副棋盤間獨自對弈,口中還念念有詞。此時三個人都已經走到近前,他卻視若不見,突然笑道︰「你輸了,你輸了。快到葫蘆里來。」他手中拿個葫蘆,拔開蓋嘴對準自己眉心正中的神庭穴。
這時他卻突然換了口氣,以另外一個聲音道︰「此局尚有回緩,容我再想一想。」
他把葫蘆握的更緊,聲音更急道︰「你大龍已經被斬殺,多想也無用,別想耍賴,快到葫蘆里來。」
另外一個聲音卻又反駁道︰「我東城雖失,西壁猶存,卷土重來,也未可知。」
天尋走到棋盤前,稍加端詳,笑道︰「那位拿葫蘆的兄台說的對,黑棋大龍已經死,回天乏術了,黑棋是必輸無疑了。」
那人听到這話,放下葫蘆,轉過臉來望著三人,疑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他的聲音此時又換了另一種音色,渾若回響,像是有兩三個人異口同聲在說話一般。
天尋回道︰「我們只是過路人,叨擾兄台,不知道這里可有什麼歇腳的地方。」
「你們想在這兒歇腳?」
「正是。」
那人冷笑一聲道︰「只怕過一晚上,等到第二天你們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天尋笑道︰「哦?兄台這是在勸我們嗎?」
那人重又打量了一下眼前三人,不屑道︰「既然你們執意要住的話,西頭有座祠堂,你們可以去那兒。」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待他走遠,姜文玉驚道︰「那個老頭說的果然不錯。」
江瑩兒道︰「但方才那個人並沒有害我們的意思,反倒想勸我們離開,這點又和老頭說的不像了。」
天尋道︰「人性有善惡,哪怕他中了妖術,也不能全都一概而論,像剛才那個人——應該說是那兩個人,棋藝頗高,所謂陽春白雪,他二人想必也有些相通之處,縱然共存一體,也絕不會成為什麼惡人。」
三個人有說有量,不一會兒走到了西頭祠堂前,進入堂中,看不到什麼祭台靈位,卻有一尊銅佛擺在中堂,佛前左面,放著兩個一大一小的棺材,右邊放著幾塊木塊,地上早已經是野草縱橫,牆角屋檐也爬滿了蜘蛛網。
三個人各將就著找了個落腳棲身的地方,此時天已經擦黑,閑聊了幾句便各自睡去。漫漫長夜來襲,子夜時分,皎白月華照進屋里,祠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奮蹄之聲,江瑩兒和姜文玉熟睡之中被天尋搖醒,他壓低聲音急促的說了一句︰「外面來人了。」
他拉著兩個人躲到銅佛後面,江瑩兒正要發問,借著微微的月光,只見天尋作出一個禁聲的動作,雙手拇指與食指抵在一起,由眉心處圈出一個圓來,向左右兩邊緩緩拉開,憑空的,被他神奇的扯出一道水幕來。
姜文玉一臉錯愕的看著他,喃喃吐出兩個字來︰「結界……」
就在他剛剛說完,門外傳來一陣破空之聲,不見有人走進來,卻突然飛進屋里一把長劍,那長劍無驅自動,在屋里溜溜亂轉,以迅急無比的速度在東劈西刺,而後又快速的飛出門去。不一會兒,有一個中年男子拿著這劍走進屋里來,在他的身旁,還跟著一位女子。兩個人都穿著黑衣,各持長劍,那女子聲音嫵媚,帶著綿綿之音,她懶懶的語氣道︰「師哥,你也太小心了,這等荒僻的地方哪會有什麼人。」
男子道︰「我也是納悶,門外怎麼拴著兩頭驢子。」
「嘁,在這種鄉野地方見到驢子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虧你還把它們給殺了,也不怕污了你的寶劍。」
男子巡視了一下堂內,信手挑起棺材來,發現並無異狀,便坐在上面,軟語道︰「師妹,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今天要干的事情,如若一個不小心走漏了風聲,于我教中上下都是個麻煩。」
那女子不屑道︰「現在的麻煩還小嗎?師哥,我問你一句,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情你要怎樣決擇,我一切都听你的。」
那男子微一思索道︰「既然是大師兄發話了,我也不想違背他的意思。」
那女子欲言又止,靜了片刻,輕聲問道︰「大師兄怎麼還沒到?」
男子望了望門外道︰「我已經在空中留下信引,大師兄很快就會趕到。」他剛說完,臉上一喜,指道︰「大師兄到了!」
忽地大地輕顫了一下,接著沉重的走步聲傳來,只見門外又走進來一個人,此人須眉盡白,卻精神矍鑠,他左手拿著一桿九尺長戟,右手托著的卻是一口晶瑩如玉的棺材,他走近屋里來,先前那兩個人都齊齊向他拜道︰「大師兄好。」
大師兄將玉棺畢恭畢敬的奉在高處,三個人又同時向那玉棺參拜了一下。被稱作大師兄的那個問道︰「長空鏡台與星靈子怎麼沒有來?」
那黑衣男子答道︰「大師兄,長空師兄說最近正在修練赤宵劍,無瑕前來。星靈子久在天狼島,與本教已經數十年沒有聯系,數月前我照大師兄的指示前往天狼島邀他來共舉大事,他卻說……他卻說讓我轉告你,不讓你動師父他老人家的遺體,否則的話,否則他會重返木葉華洲,來取你的……命。他還說……」
「還說什麼?」
「他還說,魔音已死,四宗已滅,讓大師兄你死了復闢之心……」
大師兄听到此處怒氣沖冠,沖天戟一落,深深插進土里,直震得屋瓦亂顫,「混賬東西,叫他來!我玄宗子倒要領教領教他的披星劍到底有多厲害,看看他有多少狂傲的本錢,我與他相識百年,他從來不把我這個大師兄放在眼里,我也由他了。但如今我為了師父的重生大計,傾心披膽不辭萬苦,他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風涼話來。……還有長空鏡台,這二人真是可惡至極!」
那女子勸道︰「大師兄何必為他們生氣,長空向來不服你暫代掌門之位,我們原本也不指望他能來,小師弟離開師門已經久,更是不能指望,如果師父再生,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也定要清理門戶的。」
「對,對,對。」玄宗子連聲答道,「唯今當務之急,就是讓師父他老人家復活。只要師父能活過來,必將重震鬼宗,且以他老人家的力量與威望,加之現在其他三宗門戶凋闢,一統四宗成為總教掌門也不是不可能。」
他撫模著玉棺,眼里燃起熊熊**之火。那女子又有些遲疑的問道︰「大師兄,師父真的能再活過來嗎?」
他點點頭道︰「我最近才知道,就在這個村子,十年前發生了一件怪事,有一具尸體居然長出了尸樹,我詳加查詢終于發現怪事源頭,原來在那埋尸之地,有血泉流過,所謂血泉者,乃天地陰脈之所在。今夜子時一刻,太微恆駕北斗之南,陰脈最盛,我要盛來血泉之血為師父飲下,為師父重鑄七魂,再加上師父辭世時留下的法寶九錫金蓮火種中封存的精神力量,師父必然可以復活。所幸師父六十年來尸身都放在這寒冰棺里,歲月不曾催動他分毫,如此天時地利人合,時不我取,更待何之。」
「可是九錫金蓮師父將它一分為九,我們只佔其中之三,如何能祭起它呢?」
玄宗子笑道︰「老三和老五死的時候,他們的那一份已經交給了我這個代掌門,囚龍殿上有一份也已經為我所有,還有一份就在師父的玉棺中,縱然長空和星靈子不來,我們已經九中有七,催動九錫蓮花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的師弟上前道︰「大師兄,千萬想好,寒冰棺一打開,師父的遺體必然受到傷害,我們如若成功,皆大歡喜,若是血泉不能讓師父復活,我們三人將如何處之?」
「我將以死謝罪。」他斬釘截鐵的說道,「金華,鸞姬,倘若我失敗了,你二人就將我以忤逆祖師大罪擊殺,帶著師父的棺木和我的人頭回鬼穴,金華,到時你或許能以平叛之功奪取掌門之位,鸞姬,你要輔佐你師兄,定不能便宜了長空小兒。」
被喚作金華的那男子伏地拜倒︰「大師兄待我如兄如父,我怎麼能殺你,況且即便如你所說行事,但我和鸞姬加起來,也絕不是二師兄長空鏡台的對手,不如讓我代師兄死,師兄再作後圖。」
「混話!」玄宗子喝道,「師叔他老人家尚在,斷不能容長空小兒造次。況且,你我三人今日在此,不是討論誰死是誰活的問題,勿需多言,現在按我說的話行事罷。」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兩寸來長白玉瓷瓶,吩咐左右道︰「鸞姬,你守在此處,看好師父肉身,金華,你去將這村子上的村民牲畜全部殺掉,雞犬不留,我這就去墳崗取來血泉之血。」
兩人領命,一人留下看守,一人隨他去了。
靜夜無聲,一陣涼風吹來,江瑩兒不由的汗毛倒立,他看看身旁的姜文玉和天尋,姜文玉一臉惶恐錯愕的神色不亞于自己,天尋也是眉頭緊蹙,他向兩人投去詢問的眼神,姜文搖頭攤手,一副無奈何的樣子,天尋不動聲色,只緊緊的盯著形勢發展。
過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門外傳來一陣破空之聲,玄宗子神情興奮的走了進來,大笑道︰「成了!」兩個人撫手相慶,這時緊跟著金華也踏步走了進來,鸞姬忙問︰「師哥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金華一臉神秘得意道︰「師兄師妹,我得了一件大寶貝。」
大師兄疑問道︰「什麼寶貝。」
他從腰間解下一個葫蘆,得意道︰「說來你們也許不信,這村子上下只有一個人而已,原來尸樹事件之後,這許多年間,他們自殘屠殺,肉身已經全都殘殺殆盡,然而魂靈又因受到惡咒不能飛升,千百條元神全都聚集到這一個人的身上。可笑他們雖為一個人,卻難月兌人性頑劣,仍要賭勝負分成敗,如此,他們便把那些敗了的元神擠出體外,裝進這個葫蘆里,如今我殺了最後一個,成千上百的元神都在這個葫蘆里,它難道不是個寶貝嗎?」
「確實是件寶貝。」玄宗子贊道,將白玉瓷瓶放在手心,道︰「你們來看!」只見本來白玉剔透的瓶子透著一股血紅,仿佛讓整個堂中彌漫著腥紅之意。
「這便是血泉之血嗎?」「它真有使人涅槃重生的力量嗎?」
玄宗子答道︰「昔年魔音縱橫天下,睥睨九州,世間多少奇能高人都不能奈他何,傳說他有不死之身,連世間最厲害的神兵血雲劍都不足以將他殺死,只能將他帶入化境永久封印。師父曾經對我說過,魔音之所以有不死之身,是因為他曾經九度死去,又九回重生,由此淬練出來的超越時間空間的能力,也就是說,這世間的確存在著重生的力量,而此時在我手中握著的,正是這種重生的力量。」
三個人都用神情激蕩的眼神看著那白玉瓷瓶,玄宗子道︰「事不宜遲,師弟師妹,快快召喚出你們的九錫金蓮。」
兩人遵命,三個人各退後一步,以三角之形擺出陣列,手掌沉于腰間,反握成拳,周身光華驟起,照得堂中如同白晝,然後一聲斷喝齊齊向空中一指,一面水鏡在半空中慢慢攤開,從水鏡上慢慢長出一顆根睫上,根睫攀沿向上,開出一朵綺麗無比的花來。那朵花的花瓣五光十色,外面的花瓣不停的枯黃凋謝,里面卻不間歇的剝離出新的花瓣來,如此循環往復,永不停歇。
三個人收了神通,玄宗子手拿著白玉瓷瓶走近棺前,余下兩個人朝棺木深深施了一禮,一左一右,扶著棺蓋,稍一用力,將它緩緩的拉開了。一股寒氣從中升騰而起,棺中之人的樣子呈現在大家面前。
只見棺中之人三十歲左右的模樣,一身白衣勝雪,玉樹束腰,眉宇之間,俊逸至極,一眼看上去,讓人便頓人崇敬嘆息之意。他的眼楮微閉,一臉安逸神色,不像是個死人,更像是醉臥小憩的活人。
玄宗子手拿玉瓶,禁不住微微嘆息一下,眼眶忍心不住有了紅意。他正屏住呼吸,手顫抖著把玉瓶拿向棺旁,忽然一道藍光出其不意的劃過三人的面前,正正的擊在了那玉瓶上面,頓時玉瓶被擊的粉碎,血紅的液體被灑了一地。
三個人登時傻在當場,他們縱然功力卓絕,卻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個無人的荒舍中,會有人動他們的板上魚俎,籌措多年,一朝前功盡棄,玄宗子一時間竟然都顧不得生氣,無力的嘆了一口氣身子幾乎晃倒在地。
轉頭間,金華用手一指,飛劍出鞘,沖那藍光擊去,那藍光繞著屋子轉了一個圈,倏忽飛回銅佛頂上,那兒早已經站著一個少年,信手將藍光擒在手中,張手搖來,竟是一把熠熠生光的折扇。
「你是何人?!」金華訝異無比的喝問道。
天尋那里一副橫刀立馬,山崩無畏的神色,昂頭站在銅佛頂上,也不看他們,手搖折扇道︰「他都已經死了六十年,何苦要為塵世的紛爭再把他喚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