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叔謀派了狄去邪進入地穴以後,在上面等里一會,猛然一聲巨響,那個地道突然倒塌了,把許多拉著繩索的人,都壓在了下面。麻叔謀大吃一驚,急忙叫各隊民夫,都一齊來挖,要將倒塌的浮土挖去,把穴口露出來,好等狄去邪上來。眾民夫左挖也挖不見穴口,右挖也挖不見穴口,將一所墳墓都掘光了,已經成為一條河道,也不見什麼穴口。麻叔謀心里不爽,還要叫人挖找。令狐達說道︰「不必尋找穴口了,直接開河去吧。就是找到穴口,估計狄去邪也活不了了。」麻叔謀這才傳令,不找穴口了,照舊向前開河。眾人得令,一直朝寧陵縣開挖起來,又過了七八天,已經挖到寧陵縣界口。
這一天早晨,麻叔謀起來就要去查點人數,忽然左右報道︰「營外狄將軍要見老爺。」麻叔謀大驚,說道︰「狄去邪已經死在穴中,怎麼又一個狄去邪來見?」左右說道︰「明明一個狄將軍,現在營外。」麻叔謀心中暗想︰「前面令狐達說此人擅長劍術,莫非那天隱遁了,沒有下去?」就傳令叫請進來。狄去邪進營參見,麻叔謀問道︰「那天將軍一進入地穴,地穴就塌了,都以為將軍死生難保,正要表奏朝廷,不知將軍又從哪里安全回來了?」狄去邪說道︰「我自從進了地穴,也不知遇了多少奇事。」遂將遇童子,見皇甫君,責罰大鼠,天符下降,與贈金刀。綠衣吏送出,後來又逢老人留飯,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又說道︰「我到寧陵縣城已經七天了。」
麻叔謀听了將信將疑,說道︰「贈我什麼金刀?」狄去邪說道︰「我也不知道啥意思,但是皇甫君說道︰‘感謝老大人掘開墳墓之情,明年當以二金刀相贈。’我不敢不據實報知。」麻叔謀笑了笑,說道︰「這鬼神有影無形的話,哪能十分當真。」狄去邪說道︰「依末將看來,恐怕倒有幾分玄妙,老大人不可認為虛誕。」麻叔謀見狄去邪稀里糊涂說些怪話,心里更加懷疑那天他用劍術隱遁了,沒有進入地穴,今天故意編造許多謊言,麻叔謀也不答應,只是微微而笑。
狄去邪說道︰「看老大人的表情,好像懷疑末將說謊話騙人。末將確實是親身經歷,親眼見過,怎能不相信是事實呢?」麻叔謀笑著說道︰「將軍見過,所以相信是事實;我未曾見過,自然懷疑是虛的。可是事實就是事實,虛的就是虛的,將軍心中豈不明白?」狄去邪說道︰「我要是說謊話,欺哄老大人,這樣百十丈的深穴,又倒塌了,我又不是神仙,怎麼能夠出來?」麻叔謀笑著說道︰「將軍雖然沒有說謊,或者鬼神開玩笑也不一定。將軍從穴中出來,又步行了這麼多路程,一定很辛苦,先到後營歇息歇息,神鬼的事情,自有神鬼主張,我與將軍不必細辯。」狄去邪見話不投機,不敢再說了,只得作了一揖,退出營來。正是︰
赤心難見,忠言被疑。
金刀驗日,悔之已遲。
狄去邪回到後營,心里想到道︰「我本以忠言相告,他卻以為我是騙他,我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能和這奸雄一同干坑害老百姓的事!即使挖完了這條河路,功勞也分不到我身上!更不可能封妻蔭子。」狄去邪又想起皇甫君與嵩陽老人勸他的話,漸漸有所醒悟,心里想道︰「國家氣運,已經有限,我何苦在奸佞叢中,戀此雞肋!倒不如托個怪病,棄了這頂紗帽,歸隱于終南山中,修心養性,倒也落個逍遙自在。」狄去邪想好以後,第二天早上就遞了兩張辭呈︰一張遞與麻叔謀,一張遞與令狐達。辭呈上寫道︰「自從下地穴回來以後,偶然得了怪病,不能料理事務,情願辭職回老家修養,請求批準。」令狐達見了呈子,還想留他。麻叔謀說道︰「這哪里是什麼怪病,只怕是說謊的病又犯了。他既然要走,還留他干啥。」就批準了他的辭呈。另外又任命了一員官吏管理糧米。
狄去邪見麻叔謀批準了他的辭呈,就收拾行李,帶領著兩個老家園直接回家鄉去了。走到路上,又想起皇甫君叫大鼠為阿摩,心里猶豫不決,想道︰「中國天子怎麼會是大老鼠呢!如果真是大老鼠,那麼前幾天被大棒打的時候,也該有些頭疼腦熱,鬼神之事,雖然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何不順便到東京去打探一下消息。」狄去邪想到這兒,就悄悄地去了東京。
話說秦叔寶離開齊州以後,就派人打听開河都護麻叔謀,他已經過了寧陵,快到睢陽了,就想快點到睢陽投批文。又走了幾天,只見道路上有一個人,頭戴將巾,身穿皂袍,像一個武官打扮,那人帶住馬,讓叔寶帶著兵先過。叔寶打量一下這個人,覺得有些面熟,忽然想起是小時候的同窗好友狄去邪。叔寶就讓手下請他來相見,兩人見了面,去邪問叔寶去哪里。叔說寶道︰「奉差督河工。」叔寶也問狄去邪要到哪里。去邪說道︰「小弟本來也在麻叔謀手下任職。」狄去邪就把在雍邱開河時,下地穴見皇甫君打大鼠,以及皇甫君吩咐得許多話,以及後來在嵩陽少室山中,老人留飯,和秦叔寶仔細地說了一遍。叔寶說道︰「現在老兄想到哪里去?」去邪說道︰「小弟已經看破世情,托病辭官,回去找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隱遁。想不到秦兄也被派到麻叔謀跟前,那麻叔謀心性貪婪,很難伺候,秦兄還是當心點。」兩人說了半天,相別而去。
叔寶是個正直的人,不太相信鬼神,听了狄去邪的話,也不十分相信。秦瓊帶著士兵繼續朝前走,離睢陽還有兩三天的路程的時候,無論是大小村坊,還是偏遠的茅房草舍,常常能听到哭聲。叔寶心里想道︰「可能是這附近正在開河道,人都被拿去做工,荒功廢業,家里一定弄得少衣缺食,所以這麼苦惱。」秦瓊又仔細听听人哭的聲音,都是哭兒哭女的,又想道︰「肯定是天行疹子,小孩子死得多,所以哭泣。」可是那哭聲中又都是罵人的︰「賊王八,怎能把咱家好端端的兒子偷走了。」又有的哭著說道︰「我的兒,不知你是怎樣被賊人抓去的,現在被賊人怎麼樣了。」都是千兒萬兒的哭,千賊萬賊的罵。叔寶听了,想道︰「怪事,也不是因為死了兒子才哭。可能是遇到災荒,有拐騙孩子的,那也不該這麼多啊!一定另有原因。」
秦瓊來到一個牛家集上,軍士們也有走在前面的,也有落後的,叔寶帶著二十幾個家丁,來到集上一家飯店吃中午飯,小米飯一時還沒有煮熟。叔寶心里有這事不明白,故意走出飯店來看看,只見隔著五六家門面,有兩三個少年站在那里說話,一個老者拄著拐杖,側耳听著,叔寶裝著閑逛,走進那幾個少年。一個說道︰「前天張家這娃子,被搶走了。」一個說道︰「昨天王嫂子家的孩子也被偷了去。他老子被派去開河,回來了怎麼辦啊?」又一個說道︰「沒有啥稀罕的!趙家夫妻就養一個兒子,就像金子一般,昨夜也丟失了。」那老者不停地點頭嘆息,說道︰「好狠心的賊子,這村坊上,已經丟了二三十個小孩子了。」叔寶走進那老人問道︰「老丈,敢問這村坊,是被往來督工軍士拐騙了幾個小孩嗎?」老者說道︰「如果是拐騙去的,倒也還得個命,是拿去就被殺了。也不關這些軍士的事,是另外有一伙賊人!」叔寶又問道︰「這兩年,年成也不錯,難不成還有吃人的嗎?」那老者說道︰「客官有所不知,就因為開河,這總管好吃小孩子,把小孩拿來殺了,加上五味,蒸爛了吃。所以就有一伙賊人專門偷人家的小孩,蒸熟以後獻給他,他就賞給人家幾兩銀子。賊人也不止一個,被偷孩子的也不止我們一個村。」
叔寶說道︰「怎麼一個做官的,做這樣的事,恐怕不是真的吧?」老者說道︰「誰騙你干嘛?你一路上沒听到哭聲嗎?現在弄得各村里的人,睡覺也睡不安生,有兒女的人家,都心驚膽顫,把小孩關在房子里不敢讓出來。夜間要麼關著燈看守,要麼做個木欄櫃子,把小孩鎖在里面。客官如果不信,跟我來瞧一瞧。」老者把秦瓊領到一個有小孩的家里來,果然有一個木櫃,木櫃的上邊是一張床,是大人看守孩子睡覺的地方。叔寶說道︰「怎麼不想辦法拿住賊人?」老者說道︰「客官,只有千日做賊,那有千日防賊。」叔寶點頭稱是,就回到店中吃飯。吃過午飯以後,秦瓊對眾家丁說道︰「今天身子有點不舒服,就在這里住一晚上,明天再趕路吧!」秦瓊說完,來到客房中打開被子,美美地睡了一覺,他想晚上捉拿這一伙賊人,為地方除害。天黑以後,秦瓊吃了晚飯,大概一更天左右,叔寶悄悄走出店門,只見月色微明,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秦瓊又走到集東頭觀望,也沒見人影,正要轉身回去的時候,忽然听見一家子怪叫起來,原來是夫妻兩個,夢里不見了兒子,夢中大聲喊叫,倒把兒子嚇得大哭起來,知道賊人沒有得手,彼此罵了一番,又恢復了平靜。
叔寶向西輕輕地走著,快到自己住的店門口的時候,遠遠看見兩個人影,正朝集上走來。叔寶急忙閃進門里,從門縫向外看著。過了一會,果然是兩個人走過來。叔寶等他倆過去以後,又出來了,遠遠跟在那兩個人的後面。那兩個人就像蒼蠅一般,一會飛到這家門口趴一會,一會飛到那家窗下听一听。過了很長時間,只見那兩個人把一家的柵欄門撬開了,一個人進去了。又過了一會兒,只見外邊這個人撒腿就跑,剛到叔寶跟前,叔寶大喝一聲︰「那里走!」照著那人脊梁上就是一拳,那人沒有提防,跌了一個倒栽蔥,暈過去了,把一個小孩子丟在了路邊啼哭起來。叔寶知道里面還有一人,就趕到那失盜人家,這個賊人已經出門了,听見叔寶這一喊,正在那里觀望,想不到叔寶已經趕到,正要逃走時,被叔寶一腳飛起,一個狗吃屎,跌倒在門邊。里邊的兩口子听見門外有響動,睜開眼一看,床上的孩子已經沒有了,哭著喊著披上衣服起來了。
叔寶擰著這個賊人的胳膊,把他押到自己的客店里來了。先打倒的那個人,醒了以後正想0掙扎著坐起來。店中的家丁已經趕到,看見這個人,一把抓住,也被押到了店里。此時地下的小孩不停地大聲啼哭,孩子的父母也在大呼小叫,把集上的人驚醒了很多,都來到了叔寶住的客店里,將這兩個賊人亂打一通。叔寶說道︰「列位不要動手,拿繩子先把他倆吊起來拷問,從前被偷去的小孩都弄哪去了?還有多少同伙?他是哪里人?姓甚名誰?如果亂打死了,誰來承擔責任?」眾人听叔寶說的在理,這才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