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前途叵測
岳悠看著隨行弟子們小心的處理露宿的痕跡,笑了笑。三峰親傳弟子中,也就君即離外出的經驗多些,這一路上讓大家學了不少東西。哦,興許顧子方現在也懂了,只是岳悠覺得恐怕還是君即離要細致些。
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岳悠朝君即離走過去,正好看見君即離一把將手中原本把玩著的瓶子捏了個粉碎,本來漫不經心的眼神也突然轉變為冷酷狠厲。瞥一眼蹲在君即離肩上說著什麼的畫影,直覺告訴岳悠,怕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給了曲林一個安撫的眼神——這孩子站得太近怕是被嚇到了,岳悠不著痕跡的幫曲林擋了擋君即離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意。嘖,要不是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說不得他也會飛快的閃到一邊兒去。「小離?」
收斂了一時情緒過激而有些失控的殺意,君即離垂下眼。「曲林,你跟他們說等一會兒出發,我有點事要跟岳師兄商量。」
心知君即離這是要支開曲林,岳悠皺了皺眉,若是君即離有什麼想要瞞著曲林的,只怕是跟這次的混亂有關了。
「照影出事了。」君即離抬眼看向飛仙谷的方向,眼神晦澀。「一個煉虛境並四個合體境動的手。」
「什麼!」岳悠嚇了一跳,他可想不出君照影上哪兒去得罪了這麼些人,下意識就覺得這事兒是沖著君即離來的。
「蚩靈說他們應該是想要抓走照影,十有*是想要威脅道長。」轉達了蚩靈他們的分析結果,畫影金色的眼楮顯得有些冷。「要不是道長事先就安排了不二猴跟青陌暗中保護,弄不好真讓他們得逞了。還有,那領頭的煉虛境是個女修,功法套路跟沈亦風很相似,連兵器都仿佛。」
松開手,君即離冷笑了一聲。「子狐嬛。」
「子狐長恨只有沈亦風一個弟子,除此之外就只有子狐嬛是他一手教導。」驚嚇過後,岳悠迅速冷靜下來,從畫影的轉述中也听出了些端倪,肯定了君即離的判斷。「只是,她想威脅你什麼?」
「我只怕不是她想要威脅我,而是受人指使。」轉臉看向畫影,君即離現在很懷疑子狐長恨是不是還被關著。「告訴蚩靈,就地隱藏不要貿然離開風雷山,對方既然能出動四個合體境就不可能輕易放棄,別冒冒失失跑出去讓人抓個正著。眼下我月兌不開身,只能傳信給師父請卓前輩去接應他們。」
「恩,我知道了,這就去聯絡。」畫影點頭跑到一邊,拿出咫尺聯絡蚩靈。雖然他可以直接返回道場傳話,可岳悠他們都在,也只能用咫尺了。
岳悠沒有出言反對,他也覺得蚩靈他們還是藏起來比較好。蚩靈跟君即離在風雷山待過,熟悉那里的情況,要找到一個藏身之處並不難。如果貿然離開風雷山返回煙霞觀,反而要危險得多。「你這三十年來並不曾下山,過去也不曾招惹到誰,會是什麼人想用照影來威脅你?」
「當年五派大會的事情你也知道,說得上不和的只有那個喜歡雲夢師妹的什麼少谷主,不過我不覺得他有這個膽子。除此之外,就只有天海宮子狐長恨一系……。」猛然想到了什麼,君即離扭頭看向畫影。「畫影,讓師父盯緊顧蠢,千萬別放他下山!也不要派人去接應照影他們!」
「小離,你的意思……?」驚疑不定的看著君即離,岳悠暗自祈禱千萬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樣。
「一氣派出四個合體境,除了一心想要殺了那蠢貨取而代之的子狐長恨,還有誰能有這麼大的手筆?單單用來對付我卻是太過了。如果修真界大亂,顧蠢說什麼也不可能不出現,總會有他落單的時候,那老匹夫想做點什麼不行?先弄死那蠢貨,再來就是師父和煙霞觀,說不好他還打著更大的主意。」磨著後槽牙,君即離恨不得現在就掐死顧子方算了。
「前兩次對顧蠢出手都被我給壞了好事,只怕子狐長恨早就盯上我了,這一次他想先除掉我也不奇怪,抓走照影來威脅我是最好的辦法。另外,他能知道照影在風雷山,就一定能知道我要去飛仙谷。」看了一眼岳悠,君即離的臉色越發難看。「岳師兄,我看這次咱們要有麻煩了。」
思量了一番,岳悠發現自己真的找不出理由反駁君即離的推測。誰也不知道子狐長恨是不是真的被囚禁地,這事只是天海宮幾個長老的一面之詞,可別人就是懷疑也沒辦法。禁地也好,奪職囚禁也好,都是天海宮自家的事情,誰能去插手?這些年來煙霞觀一直不敢松懈,也正是因為吃不準子狐長恨什麼時候會卷土重來。
子狐長恨執掌天海宮近三百年,私底下究竟有多少底牌沒人能說得清楚。何況,他早知天命之人和無極塔之事,又豈能不早作安排?當初他能讓沈亦風在雲麓山上擺出煉魂大陣,現在讓人四處制造滅門屠城之事似乎也不奇怪。這樣一想,子狐長恨會在飛仙谷布置陷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說把各宗門代表派去飛仙谷的代表全都殺死,就只是殺一兩個人再把事情栽贓到別人身上,也能讓會談一團亂。
「半路截殺不是不可能,甚至不一定只對我們。」苦笑了一下,岳悠也覺得這次麻煩了。「不管是哪一個宗門在半路上被截殺,會談的氣氛都會變得更緊張,能冷靜下來分析的人就更少。若是他再有點別的什麼布置,指不定就不只是道魔之爭了。可問題是我們沒有確切的證據,別人不會相信我們的推測。」
「是啊,不會有人相信的,說不準還要被天海宮扣一個居心叵測的罪名。」揉了揉額角,君即離也只能苦笑。忽然想起,重無似乎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不曾出現。倒不是依賴或者想念,不過是覺得奇怪。「為今之計,也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暗地里多加提防。是好是歹,待到了飛仙谷再見機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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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界之外,無盡虛空之中,矗立著一座氣勢恢宏的宮殿,只是這宮殿的風格和色彩都偏于冷硬,讓人無端的覺得壓抑。重無坐在這宮殿的主殿里,忽然就覺得這宮殿更像是一座監獄,冰冷,沒有人情味,也毫無樂趣。
天道站在門口,看著主位上重無難看的臉色,一時竟不知道能說什麼。
「滿意了嗎?沒有我的提醒,照影差一點就落到子狐長恨手里。」察覺到天道的出現,重無卻不去看他,只是眼里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野山的魂魄是怎麼跑進那桿長槍里去的?我不點破,不代表我贊同你的做法。」
「死而復生是逆天之舉,你根本就不該用這樣的事情作為許諾,我不過是想辦法補救你的錯誤。」第一次被重無這樣嘲諷,天道有剎那的怔忪,卻很快掩飾過去。「你給他的已經夠多了,一個呂洞賓,一個君照影,不該再有第三個。」
「能比你給顧子方的多?」听到天道的話,重無忽然就有些憤怒,但壓了下去。
「無極塔選中了顧子方,這不是我的安排。他是天命之人,何況他已經做到了人塔合一,我給的都是這個身份應得的。」面色不變,語氣不變,但天道心里卻有些莫名的慌亂。「君即離並不是什麼天命之人,甚至他是逆天的罪人,可你卻給了他那麼多東西,這本來就是逾越了。要不是你選中了他作為棋子,我早就降下雷罰讓他灰飛煙滅了。」
猛然轉頭盯著天道,重無突然就覺得眼前的人好陌生,一點都不像他記憶里的樣子。
總覺得重無的目光帶著一些自己不想要的東西,天道克制著不讓自己別開視線。「難道我說錯了?」
「阿離沖擊合體境時的六九雷劫,藏在第四道和第五道雷劫中的心魔劫,難道不是你故意的?是,阿離是背了不少殺業,可他念了幾十年的經文,又有數次度魂的功德,根本不該在合體境就遇到六九之數。至于心魔劫,那本該是飛升仙界的時候才有的東西,可他竟然這麼早就遇到。」勾起嘲諷的笑容,重無頓了頓,別開眼。
「就連所謂的逆天之罪,他在那個世界不人不鬼的過了三年,最後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這樣的懲罰難道還不夠?如果不是被我選中,三千世界再無君即離這個人!現在你說什麼他是逆天罪人,說穿了不過是你見不得他比顧子方更有出息,害怕你會輸給我罷了。」
「我不是!」重無的語氣太過諷刺太過兩撥,天道想也不想的出口否認。「我沒有趁他渡劫故意使壞!六九之數是他滿身罪孽應有的懲罰!心魔劫也不是我弄出來的,他本來就魔性深重!」
「夠了!」
重無的訓斥聲讓天道懵了,不可置信的對上重無冰冷的目光,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縱容了自己這麼多個會元的人,現在竟為了一個罪人訓斥自己!來自重無的威壓讓天道不得不垂下頭,渾身發顫,可他依然認為自己沒有錯。
靜靜的盯著垂下頭卻明顯不甘心的天道,重無輕笑了一聲,笑聲里藏著不知對誰的嘲諷。「為了不讓我幫阿離,不惜以自己為籌碼把我絆在這里。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我原以為你不懂感情,可現在我才發現,你不是不懂,而是把感情也當做可以利用可以算計的東西。阿離說我不懂人心,可現在我卻覺得,我恐怕連你也看不懂了。」
天道想要反駁,可在重無的威壓下他根本開不了口。
重無抬起手,于虛空中一指,天道法則織成的網中一個節點月兌離了出來,融入大道法則。
感受到這個變化,天道頂著威壓憤然抬頭。
無視了天道憤怒的目光,重無閃身出現在主殿之外。「顧子方飛升之前,你就在這里閉門思過吧。如果讓我發現你妄圖染指阿離的本源世界,或是再給他下絆子,就不是閉門思過這麼簡單了。」
等到徹底感受不到重無的威壓,天道轉身想要推開殿門,卻在踫觸到門的一瞬間被大道法則擊退。癱坐在地上,天道終于意識到重無是真的生氣了。可是,為什麼?不過是一個逆天罪人,不過是一個滿身殺業的螻蟻,自己身為天道竟還管不得?!竟連同那個罪人的本源世界的管理權都要剝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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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模著畫影柔順的皮毛,君即離一邊監視著周圍的動靜,一邊思考著要如何在飛仙谷會談上證明子狐長恨是幕後黑手,卻突然發現營地被驟然出現的濃霧將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包裹了起來。就連懷里的畫影,都好像不見了。
「阿離。」
在君即離拔劍的一瞬間,重無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收了劍,君即離重新坐下來,沒好氣的開口。「你這是抽哪門子瘋?」
伸手虛空一劃,地上出現一排酒壇,重無拿起一壇打開封泥。「酒瘋。」
此時君即離才注意到,重無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黯然和傷痛,連語氣都透著無力。隨手拿了離自己最近的酒壇子,君即離不懷好意的笑了笑。「看來你這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嘖,真是不容易,趕緊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聞言,重無直勾勾的盯著君即離,盯得君即離都快發毛了才幽幽的開口。「阿離,我失戀了。」
「……咳咳咳……!」一口酒差點沒把君即離嗆死——如果修士能被嗆死的話,好容易順過氣,才看怪物一般把重無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我怎麼記得,你一直都是單戀中?」
重無對君即離的反應不置可否,也不想細說。是他自己蠢,而現在他甚至不想傾訴,只想喝酒,即使他知道君即離是一個很好的傾听者。「阿離原本的世界,是有洪荒傳說的吧?」
話題跳躍得太快太遠,君即離眨眨眼。「有,也看過。雖然很多細節都不記得了,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反而想起來了。」
「雖然有區別,但都是修仙,總會有一些共同之處。那麼,關于斬三尸成聖,以及鴻鈞以身合道,有什麼想法麼?」
難道重無真的失戀了?君即離原本還以為重無只是在說笑,畢竟天道始終不曾接受重無,因此根本談不上失戀。可是現在,君即離卻開始覺得所謂的「失戀」是真的。「所謂三尸,善念、惡念、自我,前兩個也就算了,可要是斬掉了自我,還能剩下什麼?成聖的究竟是原本的那個人,還是那個人的一部分,或者干脆成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