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訴
「斬三尸之前,三清之間雖然也有沖突,可只是一些瑣碎之事,對外還是團結一致的。可到了封神之戰,通天卻被自己的兄長往死里算計,最後還被鴻鈞關在紫霄宮一直到封神結束。我可不信什麼順應天命、西方當興的屁話,接引和準提跟元始是什麼關系,通天跟元始又是什麼關系?這根本不能比,憑什麼元始就能為了天命算計通天?憑什麼玄門就得把自己的氣運拱手讓給接引準提那兩個小人?」
「成聖之前都是把弟子看成眼珠子,也不容人欺負自家兄弟。成聖之後卻連感情也沒了,甚至要為了所謂的天命不管弟子門人的死活。這是成聖?冷冷清清的待在三十三天之外,看著弟子門人被玉帝呼來呵去,還要被約束著不許輕易出世,這樣的聖人做著有意思?至于鴻鈞合道,呵,究竟是鴻鈞補足了天道,還是天道吞噬了鴻鈞?存在于世的,是鴻鈞聖人,還是把鴻鈞當成零件補全了自己的天道?」
重無看著君即離,忽然就笑了。「如果是阿離,我想你一定會想法子打破天道的桎梏,不做那樣不自在的聖人。」
「別忘了,是你逼著我修仙的。」瞪了重無一眼,君即離磨了磨牙。「我連凡人都沒興趣做,只想做個不渡忘川的老鬼。聖人?誰願意做誰做去,反正別找我。」頓了頓,君即離忽然想起什麼,戒備的看了看重無。「你該不會是想跟我說,這個世界在仙人之上也有那什麼聖人吧?」
知道君即離一直防備著自己,重無也沒說什麼。「嚴格的說,這個世界跟劍三世界一樣,都是受主世界影響而衍生出來的小世界。所有的主世界都是大世界,但大世界未必能成為主世界。你和顧子方來自不同的主世界,雖然兩個主世界很相似,但實際上兩者之間隔了無數個小世界。而這個小世界,算起來是從屬于顧子方所在的主世界。這樣算,于這個世界而言,你是徹頭徹尾的異鄉人。」
「不過,你們兩個的主世界,以及各自的小世界,都是在同一個天道的管轄之下。」把手中已經空了的酒壇子扔掉,重無又打開一個。「阿離,我來之前,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君即離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但理解了重無的話之後,馬上就想起入夜後自己所感受到的。「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好像輕松了不少。」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所感應,以劍入道,你的確已經觸模到了大道法則。雖然你觸模到的還只是一點點,恩,大概頭發絲兒那麼一點點。不過已經很不錯了,阿離,能在飛升成仙之前就觸模到大道法則,足以自傲了。」抬眼看著天,重無笑得勉強。「哪怕是成為了聖人,也依然會受到本源世界的影響。你會感覺輕松,是因為你的本源世界現在歸我直接管轄,而不是過去那樣在我和天道的雙重管轄之下。」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君即離抱起酒壇子,腦子里飛著許多不著邊際的畫面。忽然間渡劫那一天的畫面出現,君即離猛然意識到了什麼,隨口就問了出來。「六九雷劫和心魔劫,是不是天道動的手腳?還有,你差不多一年沒有出現,這期間也沒有給我任何任務,是不是跟天道有關?」
喝酒的動作頓了頓,重無苦笑。「阿離,你比我以為的還要敏銳。」既然對方想到了,重無也就不想隱瞞了。「你身上的殺業其實已經被經文之力消減了很多,而且你數次度魂的功德也擺在那兒,怎麼算都輪不上六九之數。心魔劫是飛升之時才會有的東西,加上這個的話你實際上是受了七道雷劫。至于逆天的因果,其實你早就已經還清了。魂飛魄散的下場,本就是逆天的懲罰,不能,也不可能更重。」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做,真的。我以為只要你不殺顧子方,他就會遵守賭約不干涉你的一切。你渡劫之後沒有跟我提起,可是我知道你其實是有所猜測的。我想了很久才決定去問他,而他卻把自己當成籌碼把我絆在他的宮殿里,擺出一副要接受我的樣子。直到我感應到照影出事,我才知道他只是想讓我無暇分心。」
沒法描述自己此刻的情緒,重無艱難的扯了扯嘴角。「抱歉,阿離,是我太自負,也太信任他,卻差點害了你。」
君即離沒有見過這樣的重無,抱著酒壇子擺出一副借酒澆愁模樣的重無。然而對方的道歉,卻讓他感到無話可說。他一直都是個界限分明的人,親疏遠近從無半分逾越。所以他從不覺得天道若是陰了自己就需要重無來道歉,就他這樣逆天而行的人,天道若是不下黑手他才覺得奇了怪了。當然,他也不認為身為棋子的自己擁有要求公平公正的權利。
可是,眼前重無的歉意是真切而真實的,連帶被天道所欺騙而產生的痛苦傷心也是真實的。然而重無的表現卻讓君即離本能的不安,對方顯然忘記了有些感情是不該在棋子面前流露的。「我不認為你有道歉的必要,重無,我也不覺得天道做這些事情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君即離的語氣太過平淡,而現在的重無也沒心思去分辨。「為什麼?」
「天道之下皆螻蟻,而對一個膽敢反抗的螻蟻下黑手,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若是趁著我渡劫的機會把我轟成渣,他還能贏得跟你之間的賭約。如此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憑什麼不做?」見重無眼中晦澀難明,君即離笑得涼薄。「至于利用你的感情,誰讓你自己蠢上趕著讓人利用呢?很多時候,別人能夠傷害你,不過是因為你自己傻乎乎的把刀子遞到人家手上罷了。」
面對君即離如此直白且不帶情緒的話,重無只覺得愕然。他雖然不覺得君即離會為了這件事而發飆,卻也沒想到對方會是這麼一副理所當然、無所謂的態度。只是,君即離其實也沒有說錯,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有情,天道又怎麼敢算計自己?想著已經成為過去的那些會元,天道在自己面前何其恭敬,一言一行都能寫成模範下屬教科書。呵,的的確確,是自己把刀子放到了天道的手上,給了他算計自己的本錢和底氣。
「你說你失戀就是發現自己被騙了?」想起重無出現時的樣子,君即離笑得有些幸災樂禍。「少年,這種事情不該稱為失戀,畢竟人家壓根兒沒跟你戀過。」拍了拍重無的肩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最慘烈的真相,少年,不要大意的揮慧劍斬情絲吧。」
如果可以,重無很想把自己的臉變成「囧」字,他怎麼覺得自己娛樂了君即離呢?這樣的念頭一起,重無的情緒詭異的好了一些,于是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被君即離這妖孽調侃習慣了,以至于開始有了m的趨勢。想到顧子方每次眼巴巴的湊到君即離跟前的樣子,重無打了個寒顫。不,自己跟顧子方那種抖m絕對不是一路人!
「咳,阿離啊,襲擊照影的人你有數了嗎?」重無覺得,果斷轉移話題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否則君即離要是抽風起來他可擋不住。
「十有*是子狐長恨吧。」君即離瞥了重無一眼,因為君照影出事而糟糕的情緒稍稍好了一些,大概是因為看到重無不開心吧——拿別人的不開心來娛樂自己什麼的就不用解釋了吧。「抓住照影來威脅我是個不錯的法子,如果他的目標只是顧蠢的話,我真的不介意假裝被威脅了。可惜,比起顧蠢,他可能更恨柳老頭和煙霞觀吧。」
看了看君即離的眼神,重無確信對方是認真的,不由嘆氣。「阿離,在你飛升之前顧子方不能死,否則域門是不會開的。」
「啊,我知道。」知道重無是怕自己一時沖動,君即離晃了晃碗里的酒。「重無,當初你告訴我他起了什麼心思的時候,就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誰讓你那麼遲鈍呢,如果我不拆穿,你恐怕直到贏了賭約都不會知道他對你動了心吧?笑了笑,重無知道君即離無論如何都會繼續忍耐下去,直到可以不用再忍的時候。「我去看看照影,在你騰出手來之前我就待在她那兒了,以防萬一。」
這是要去保護照影?君即離有些意外,難道天道給重無的打擊太大讓這人腦子壞掉了?
重無一只手抱起還沒喝完的酒壇,另一只手拍了拍君即離的肩膀。「我只是擔心你發起瘋來把這個大陸都給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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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即離關于子狐長恨的推測,讓柳長青的心情很不好。即使已經叮囑了各處主事,他依然無法安心。在碧峰上信步走著,柳長青覺得,跟子狐長恨之間的恩恩怨怨,也許真的是了結的時候了。
走到無我居附近的時候,柳長青感覺到了呂洞賓的氣息——頗有些不穩。想來,呂洞賓是為照影擔憂吧。
「你也心緒不寧?」走進一片雪白的無我居,柳長青看著坐在院中石凳上的呂洞賓,笑得有些勉強。
似乎是才發覺柳長青,呂洞賓有片刻的怔愣。「雖然知道蚩靈他們會保護好照影,可總是不安心。」苦笑了一下,呂洞賓抬起頭望著夜空。「本想算一算吉凶,誰知道……竟是亂世之象。」
柳長青坐下來,拿出靈茶。他知道呂洞賓精于觀星,也知道這結果讓對方想起了往事。「你也別太憂心了,子狐長恨這回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不會贏的。」
「沒能抓到照影,我不認為他會善罷甘休。不管是想要對付顧子方,還是想要在飛仙谷弄出點什麼事情,有照影作為人質的話總要順利得多。」皺起眉,呂洞賓忍不住對顧子方有些遷怒,自家徒孫和重徒孫顯然是被那破小孩給連累的。
「其實,我覺得可以讓卓瘋子去接應照影。」柳長青也皺起眉,語氣很有些猶豫。「雖然小離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可總不能讓照影他們就這麼處于危險之中吧?」
「不行。」呂洞賓不能說君照影他們躲在空霧道場萬無一失,他和君即離都堅持道場的存在不能泄露分毫。「不派人接應才是最穩妥的,不管有多擔心照影,這一點都不能改變。子狐長恨究竟有什麼計劃我們毫無頭緒,眼下連他已經出逃的證據都沒有,除了被動的防衛之外做不了任何事情。這個時候觀中的戰力只能多不能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大局為重啊。」
看了看呂洞賓,柳長青搖頭苦笑。「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很能忍,可是現在才發現,比起你我還差了不少。知道照影被人襲擊受了重傷,我差點就沒能控制住。山石,為了等待那一線生機而眼睜睜看著弟子門人戰死,你是怎麼忍下來的?」
呼吸一滯,呂洞賓垂眼盯著茶杯,好一會兒才開口。「我自己都不知道……當初是怎麼忍下來的。純陽宮遭劫的那天晚上,我看著到處都是血跡,看著那些新起的潦草的墓,看著原本人來人往的山門只剩一片死寂,我以為自己會忍不住的。但最終我還是忍住了,為了大局。一時的沖動的確可以為死去的弟子們報仇,可戰亂卻會繼續下去,會有更多的弟子死在那場劫難里。我做不到,放棄那個可以終結戰亂的機會。」
沒有再說話,柳長青看到了呂洞賓眼底的傷痛。親眼看著弟子門人戰死卻不能出手相救,拼著魂飛魄散也要奪取逆天改命的一線生機,又親手把這份重任交到弟子手上……。呂洞賓的痛,他無法想象,也不願意去想象。只希望,這一次他不會如呂洞賓曾經經歷的一樣吧。
呂洞賓沉浸在回憶和痛苦中,也不再開口。兩人都沒有發現,無我居外有一個人影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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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笑傲居,顧子方的表情很沉重。他只是習慣性溜達到無我居外,卻不想听到了君照影被襲擊的事情。如果不是無極給的隱匿之法,恐怕他早就被柳長青發現了,然而現在他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
「別太擔心了,她是君即離一手教導出來的,又有蚩靈在。」無極能想象得到顧子方現在的情緒很不好,卻也只能盡力寬慰。「而且我覺得君即離肯定不會只派蚩靈去,極有可能不二猴也在,一明一暗。」
「如果不是因為我,小離不會被子狐長恨盯上,照影也就不會出事。」勉強扯了扯嘴角,顧子方只覺得自己欠君即離的越來越多。「我想讓小離開心,可幾乎他每一次不開心都是因為我。無極,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