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成燼
時間凝固不動。
朔風撕裂著台下各人的衣角。淒厲地發出長鳴的是馬。
血從燕赤俠的劍尖淌下,馬上被吸干了。
這柄血s 的劍,會吸血!
郭天北靜靜地盯著燕赤俠,儒雅的臉上揚起一抹干澀的苦笑。
然後他就緩緩地倒下台去。
台下響起陣陣驚叫聲,摻著長號的烈風。
燕赤俠突然嘔出一口鮮血,濺在他的長劍上。他仰首不語,似在沉思,又似在祈禱。
沒有人敢打擾他的祈禱。
過了一陣,他沉步走下台去。每一步,都叫圍觀者感到無盡的壓迫力。眾人只覺一陣比朔風更冷冽的殺氣向著自己迎面逼來,不禁畏懼地閃出一條道來。
燕赤俠筆直地走向少林方丈靜鏡大師。
靜鏡大師端坐不動,眉端的祥和之氣正與凜冽的殺氣相抗衡。
燕赤俠已站在他的面前,手上的利刃血光閃爍,令人窒息。
靜鏡大師的背脊一陣寒意。
血劍暴長,眾人的呼吸驟停——
靜鏡大師愕然地望著眼前的大漢,只見那把令江湖人談之s 變的血刃已平平舉到自己面前。
劍尖在燕赤俠手中。
「燕施主?」
咚!
誰也料不到天下無敵的燕赤俠竟會向靜鏡大師跪了下去。
能把武林第一人郭天北殺死的燕赤俠,居然向少林屈膝了?
「燕某一生負人太深,願遁入空門,從此永別江湖,只與黃卷青燈為伴。」
靜鏡大師凝望著這一臉戾氣、滿腮粗獷的漢子,緩緩地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三ri後,嵩山少林寺。
「青絲縷縷隨塵緣,從此便是空門人。」靜鏡大師親自為燕赤俠剃度,賜名絕塵。
燕赤俠低頭喃語,四周黃煙飄渺。
靜鏡大師內力jing深,耳力非凡,听見他道的是︰「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大師輕輕搖頭,高念佛號,摩頂規勸,「絕塵絕塵,胡不絕塵,既入空門,前事不念。」
絕塵垂首合什,用力誦念︰「既入空門,前事不念。」
煙霧繚繞,那倩柔如雲的身影,最後一次飄然而至……
杭州。天堂之地,軟紅塵萬丈。
江浙嬌娃名動天下,前有西子,後有小小。
小小,蘇小小。
自京師到南蠻,達官貴人、名流墨客,無不以瞻其芳澤為榮。據說蘇家向來不點燭,牆壁上都瓖嵌著夜明珠。又據說金陵王爺為請她到金陵來,竟令人造了一條極盡奢華的彩船,以寶玉為床,黃金為壁,珍珠為帳,為她建造起一間舉世無雙的香閨。更有人說連皇上都曾召她入宮,奈何身份懸殊,只得忍痛割愛,遣回杭州。
入幕之賓屈指可數,皇孫貴人爭相為博佳人一笑而拋擲千金。
此時,小小樓前聚集了上百人,沸沸揚揚。比過節還熱鬧,大半都是來看熱鬧的民眾。
堆成小山似的彩帛紅綾正在燃燒!
「真燒呀……」
「可不是,羅家公子說要一直燒到蘇小小出來見他一面不可!」
有人唾棄,「敗家子!」
也有人嘆息,「羅家雖是杭州首富,可人家蘇小小是天下第一名ji呢。」
「不就是個……嘛」
一匹價值十兩的紅綾燒去了。羅豐又把另一匹湘繡扔入火堆。「求蘇姑娘乞憐在下一片苦心,移步一見!」他高聲喊道。
小樓里靜悄悄的。
一匹、兩匹、三匹……十匹、二十匹……
小樓里仍是靜悄悄的。
羅豐燒完了最後一匹,樓里才開了一道細縫,一個小婢走出來,呈上一張青碧s 的信箋。羅豐大喜,忙細看。
數行簪花小篆。
「羅公子足下︰
賤妾庸姿俗粉,不堪入君子之目。況賤妾感染風寒,偶有嘔血之疾。更非吉兆。故斗膽不出,祈擇ri于樓內奉清茶一杯以為謝罪。」
燒了價值不菲的綾羅綢緞仍不能見一見名動天下的蘇小小,實在可惜。
羅豐卻不氣不惱,微微作揖道︰「謝姑娘信。羅某改ri丁當再備厚禮來敘……」
眾人見原來還是不能進去,不禁紛紛為他嘆息,卻見他渾然不當一回事,又豎起大拇指贊嘆羅家的公子好修養。
小小樓內,箋子和蘇姨媽正坐在蘇小小的閨房門口。
箋子嘟著嘴道︰「小姐當真狠心哪,那些湘繡蜀錦看得我都眼花了,不就是見一面嗎!」
蘇姨媽伸指在她腦門上一戳,哼道︰「你這孩子家不懂事,你以為那個羅公子真有那麼笨,他呀,不過想借咱們小小姑娘出名。你瞧小小如果出去跟他見了一面,ri後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羅豐只用一百匹綾羅就博得紅顏一見,他不就天下聞名了嗎?真是如意算盤。往後他羅家的綢緞生意,不就更有名氣了嗎?想借咱們小小成名的,除了這些大月復便便的富人,還有窮酸溜溜的文人……」
銅獸吐出縷縷龍誕香,把jing巧素雅的小舍燻得朦朦朧朧的。檀木小幾上,擺著幾斛明珠。
紅紗飄揚,蘇小小坐在桌前,托著腮出神。
不迎客的時候,她總是素臉素裝的。
桌上放著一張紅紙,紙上有字,瀟灑飛揚。
那是他的字,他的信。
蘇小小怔怔地坐著,不覺淚水已滴濕了衣襟。
「韋郎呀韋郎,你若待我情深,須知我此志不嫁作人妾。不入府為姬。為何你偏偏要我嫁你為妾?」她低喃著把信貼在胸前。絕美的臉龐上全是哀傷。
其實這只不過是預料中的事。在千百年重重復復的「落難窮公子和好心青那個樓女子」悲劇中的,小小一個翻版而已。
落魄的才子,痴情的佳人。
曾經的海誓山盟,到了金榜題名,一切煙消雲散。
到那時,只有名門淑媛,才可以讓chun風得意的才子動心了。所謂的槽糠之妻不下堂,不過是空話。
更何況小小身在ji家。
還記得當年韋南章衣衫襤褸,饑寒交迫,倒在路旁。小小見到他清澈的眼神,骨子里的書香,一時傾情。
或許羅豐等人永遠不會明白,一張小畫就把小小的心擄走了。
畫上的小小也並不漂亮。
頭上雙鴉髻,身上chun衫薄。是個小小的婢女而已。
那時小小還在chun風樓。只不過到了十二歲,她的名氣已經紅透了當地。
誰也不會再記得起蘇小小原來的樣子,而韋南章,居然記得!
韋南章也沒那麼可惡。他至少還念著杭州西湖邊上那位為他朝思暮想的佳人。他準備迎娶她為妾。
只是韋家的正室是御史的女兒。
小小抹了抹淚眼,吟道︰「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聲聲斷腸。
吟罷,任憑火舌把紅紙吞沒,也把一顆破碎的心埋葬。
蘇小小面容憔悴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jing致的青銅鏡,刻著一雙鴛鴦。鴛鴦哀怨地盯著小小。小小也哀怨地瞅著鏡中的自己。
才十七歲呢。額角已經有兩條細細的紋。
以s 事人,豈能長久?
如煙的青絲披散下來,燈影破碎。
窗外揚起紛紛揚揚的雨。敲響了青瓦,也敲碎了人兒的心。
蘇小小擁著寒冰似的被子,和著滿臉的淚水,模模糊糊地入睡了。
突然一聲驚雷。
小小打了個寒戰,想起放在欄外的玉簪花——並非名貴品種,卻是當年韋郎所種。
于是匆匆披衣而起,撩開竹簾,正想把花盤抱進去。
一道寒光迫入眉睫,她下意識用手一遮,卻覺安然無恙。回過神來,只見一條灰s 的身影突兀地立在對面的青瓦上。
只一眨眼,那身影便如鬼魅般掠走。小小只瞥見一抹鮮紅閃過。
難道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