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淤痕
翌ri一早。蘇姨媽已為小小備好了果祭。
今天是觀音誕。
蘇小小梳洗完畢,乘上一頂紫綢軟轎,和箋子去了廟里上香。
天氣很好,陽光和暖。
然而小小只求到了一支下下簽,弄得她心神不定。
在擾攘的人群里,她听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
就在昨晚,鹽商胡老虎被殺了。
尸體下還壓著一張紙,說明了他為富不仁、以次充好、欺壓良善的惡事。
與他一同被殺的,還有鹽行一個掌櫃的老婆。大概是勾搭成ji n。
本來死得活該,但官府也不能不管。
蘇小小心頭撲通撲通地跳,很慌很慌。
從觀音廟出來的路上,她的心居然還在亂跳。無心看風景,她咬著錦帕斜倚在轎子里。忽然,感覺轎子不動了。
她听見箋子在問︰「喂,你們怎麼不走了?」
接著,轎子被放在地上,箋子驚叫了一聲,又沒了聲響。
「箋子?」小小正想挑開簾子,卻感到轎子又被抬了起來,這次搖晃得厲害,顯然抬轎的四人跑得飛快。
「不好!遇上歹人了!」小小暗暗叫苦,沒想到竟然遇上了攔路打劫的歹人。
她在里面被搖得天旋地轉,好不容易,轎子又停了。
一個粗啞的聲音得意地笑道︰「這番兄弟們有福了!誰不知蘇小小是天下第一名ji?達官貴人想玩一晚都要花大價錢?咱們先用上一用,再轉手賣了,或是叫她家人來贖,總之,也夠兄弟們下半輩子吃吃喝喝哩!」
幾個邪氣的聲音齊聲大笑。又有人急促地道︰「何不就在此處?我都等不及了!」「好!」其余的人都應和。
小小情知陷入萬劫之地,嚇得花容失s ,差點暈了過去。
突然外面傳來一聲暴喝︰「什麼人——」「人」字剛落,眼前的轎簾蓬地一聲驟然變紅,濃郁的腥臭味傳入鼻端。小小尖叫起來。
只是眨眼功夫,外面的吆喝聲就停了。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小小的心又跳得很快很快,很亂,很慌。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忽然有人冷冷地道︰「出來。」
聲音很冷,很傲。讓人違抗不了。
小小只得顫顫地挑開簾子,剛想跨出轎門,竟見草地上橫著四具無頭尸體。血流了滿地,形狀可怖。
小小嚶嚀一聲哭了出來,腳站不穩。
一匹灰s 的狼手持血紅的劍,傲然卓立。
一種似曾相識的恐怖襲上心頭,小小失聲驚呼︰「你是……昨晚那個……」
灰衣人點了點頭,長劍似赤電般隱入袍間。
小小雖然蒙著面紗,被他用野蠻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也覺渾身不自在。
但好歹也是救命恩人,她唯有屈膝拜謝︰「賤妾蘇小小,謝大俠救命之恩……」
那人冷笑︰「燕某不過雞鳴狗盜之輩,哪里稱得上‘大俠’二字?何況燕某並非存救人之念,只想殺人滅口而已!」
蘇小小驚得摔在地上,「是你……殺死鹽商的……」
那人淡淡道︰「你本不該見到我。」
蘇小小在地上微微地愣了一陣,忽然神態鎮定起來,反走過去,盈盈一拜。
那人皺著眉,奇道︰「我要殺你,為何要拜?」
「大俠能助賤妾月兌離苦海,了卻塵世,難道不應該受賤妾一拜嗎?」
「你早已立意要是?」
「只恨懦弱,未敢自己動手罷了。」
「極好。」那人眼中顯出神采,「燕某絕不辜負所托。」說完,也不見什麼動作,那柄血紅s 的利刃已在手。
蘇小小呼吸平靜,忽而問︰「但賤妾尚有一事,想請教大俠。」
那人凝劍不動。
「鹽商該死,可大俠因何還要殺死那婦人?」
那人仰天大笑,正s 道︰「那婦人通ji n叛夫,負情負義。世上負情負義之人,皆可殺之!」
蘇小小苦笑︰「世上負情負義之人太多,單憑大俠一人,又怎能殺得光?」
「見一個,殺一個。」那人的表情yin暗起來。
「然則,蘇小小也是負情負義之人了?」
那人冷哼一聲,算是默然。戲子無義,**無情。
小小攏起衣袖,嘆道︰「如果小小能有大俠這般的身手,想必也會像大俠這樣縱橫天下,殺盡負情負義之人。但小小一定不會倚強凌弱……絕不會欺負比自己更可憐的人!」
那人呆了呆,良久才道︰「有意思,有意思……好,我且饒你不死,不過,要取走你的舌頭。」
蘇小小慌忙掩口,口舌模糊地問︰「為什麼……」
「你張嘴實在討人厭得很!」說罷,那人沉步走了過來。
蘇小小這才看清他的臉,方臉,硬邦邦的,有山的輪廓。他的身上,有野獸特有的腥味。
她逃又逃不了,只好把嘴巴閉得緊緊的,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但那人喝道︰「把舌頭伸出來」時,她感到眼前一黑,立即暈入那人懷中。
這一暈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小一睜開眼,就看見蘇姨媽正坐在旁邊。
「姨媽,我的舌頭沒了!」她尖叫著撲向蘇姨媽。
蘇姨媽被弄得糊涂了,不解地撫著她的長發,問︰「姑娘,你沒準被嚇傻了吧,你沒舌頭還能說話嗎?」
小小這才回過神來,吐吐丁香,似乎安然無恙,也沒見斷了,一顆心才定下來。
「姑娘,都是姨媽不好,雇了那四個歹人,差點送了你的命。」
蘇姨媽就把事兒說了一遍。原來箋子被歹人打暈後,後來又被路過的人救起,忙去報了官。縣令一听是大名鼎鼎的蘇小小出了事,趕忙派了所有的巡捕出動,終于在郊外的山丘處找到了暈迷過去的蘇小小。還有那四具無頭尸體。無人見證,大概是賊人分贓不均,自相殘殺所致。
蘇小小吁了口氣。可怕的狼影一直在腦海,揮之不去。
一連幾天,各處送來的定驚的補品足足塞滿了一間房。
這天晚上,小小剛送走幾個極有名的才子,便想卸妝入寐。
月淡風清的夜晚,遠遠近近,萬家燈火。
小小心頭不覺一酸,想起韋南章,她就止不住落淚。
來到銅鏡前,她輕解羅裳。
這幾天她都穿著包住頸項的衣裳,還掛了很多名貴的瓔珞。青絲也未完全挽起,好遮住——
粉女敕頸上的那塊青紫。
她用縴細的手指輕輕撫了撫,還是痛。
這樣的傷痕,絕不是摔傷。以前身上也總有這種淤痕,好了又傷,傷了又好。反反復復,迎來送往。
後來,結識的貴客多了,她挑人的眼光也高了些,身上的傷才少了些。
這一次,她也沒有用藥酒去敷起,讓那人的狼吻一直留在頸上。
她如今晚晚都會在欄邊眺望一陣,至于為什麼,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今晚亦然。
亦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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