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穿過死亡沼澤,赫姆已經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他完全受不了死亡沼澤的瘴氣,這幾天他一直上吐下瀉,身體虛弱得一點力氣都沒有,可偏偏雷哲又一直在趕路,所以赫姆只得咬牙跟上,他不想落下讓雷哲先找到朱利爾斯,而且他清楚,一個人留在死亡沼澤,絕對是不行的。
雷哲走在前面,輕輕回頭看了看後面走得歪歪扭扭的赫姆,嘲諷似的冷哼一聲,隨後毫不在意繼續往前。
看見雷哲又繼續加快腳步,赫姆咬著牙齒,猛吸一口氣,勉強加快腳步硬撐著跟上,哼,他可不是知難而退的家伙,雖然瘴氣帶來的痛苦使他非常難過,但是現如今他只能忍著。
直到天黑他們才休息。
途中,兩人一直沒對話,赫姆知道雷哲不屑跟自己說話,他也不強求,老實說現在能得到片刻休息,他舒服多了。
正當他打算閉目養神之時,突然,一個小袋子扔到自己面前,赫姆睜開眼,望著袋子,小心撿起,望了望對面閉目養神的雷哲,然後看了看袋子里面,竟是一些葉子。他好奇地倒出來,聞了聞,說來也奇怪,本來他還因為瘴氣頭昏腦脹,聞了這些葉子,頭痛感消失了,腦脹的感覺也不見了,精神好了許多。
難道這些是祛除瘴氣的藥?
略略驚訝了一下,赫姆望著手里的東西,而後再看看對面沉穩閉目不動聲色的雷哲。他當然知道這東西是雷哲給自己的,也知道雷哲不怕瘴氣大概也是因為這些葉子……可雷哲為什麼要丟給自己?赫姆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還是小心地放好葉子,收了起來,時不時聞聞,身體漸漸舒緩了許多。
假寐的雷哲微微睜開眼,隔著火,他看著面色稍緩赫姆,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之所以給赫姆那包藥,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只是想到接下來的行程赫姆還有用處,所以先不能讓他死了。
不過,赫姆這家伙也真夠沒神經的,明明是獸人,難道穿越死亡沼澤就不曉得帶上祛除瘴氣的草藥麼?這是獸人都知道的常識,沒想到他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真是可笑。
但這點,卻有點像朱利爾斯。
小時候的朱利爾斯經常神經大條什麼也不帶就跑去森林玩,為了害怕他有危險,所以雷哲總是得提前預備著很多東西,不過雷哲從來沒嫌麻煩,相反,他對此樂此不疲,也不會去專門提醒朱利爾斯,非但如此,他希望朱利爾斯更加沒神經一點。
因為這樣的話,對朱利爾斯來說,自己就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因為只有這樣……朱利爾斯才願意讓自己陪在他身邊。
沒人比雷哲更清楚朱利爾斯。
朱利爾斯是他見過最強大的雌性,甚至比自己還要強悍,當然,這一點他原先並不知道。
八歲那邊,他為了朱利爾斯墜落山崖,那樣的高度,他不可能活下來。
是朱利爾斯救了他。
盡管記憶很模糊,可雷哲知道是朱利爾斯,那雙血紅的眸子至今印在腦海里,他記得是朱利爾斯怎樣將他抱回部落的,可是回頭問朱利爾斯,他卻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但,那絕對是朱利爾斯。
野獸天生就會臣服于強者,雷哲也不例外,更何況是他喜歡的人。
可從那以後,雷哲就再也沒見到過那樣的朱利爾斯,朱利爾斯一直以來都溫和平淡,好像沒什麼性格,但他清楚那不是朱利爾斯的真實性格。
那雙紅色的眸,跟赫姆不一樣的,如同血湖般的眼瞳。
獸性之瞳。
這本不該是雌性該有的眼楮。
想到這兒,雷哲握緊拳頭,隨即目光轉向旁邊不停打瞌睡的赫姆,不禁嘲諷一笑,隨即緩緩閉上眼楮。
……
這天,卡伊發現路米亞家里的止血藥沒了。
「藥師那邊也沒了。」卡伊想了想,直截了當說,「我去采藥。」
「卻哪里采藥?」朱利爾斯問。
外出,伸手指著河流上游,卡伊說︰「剛才藥師告訴我,就在河流向上朝東走一些,那里長著很多止血草。」
不由分說,卡伊轉身就背起了路米亞家角落的筐子,然後進屋粗魯地揉揉朱利爾斯的腦袋,說道,「笨雌性,在這里等我。」
聞言,朱利爾斯點點頭,說︰「嗯,我知道了。」
然而卡伊走了沒多久,路米亞卻來了。
陰冷的臉一看就不大好,想到上次的事情,朱利爾斯有些畏懼,抬眼看他幾眼,仍是笑著對路米亞說︰「路米亞,你回來了,這幾天你去哪兒了?」
上次的事他雖說有些懼怕路米亞,但躲著也不是辦法。
也許上次的事是個誤會……或者……
想了想,朱利爾斯打算找個合適的時間問問他。
「……」
「……」
可是之後兩人再也沒有對話,只在屋子里你看我我看你,相互緘默不言。
沉思片刻,一語不發,路米亞轉身,似乎要出去的模樣。
「路米亞?」好奇,朱利爾斯跟到門口。
這時,微微回頭,路米亞挑動眉毛,看著朱利爾斯,忽地說道︰「我去找托尼,你要不要一起來。」
「托尼?」路米亞的弟弟?朱利爾斯驚訝問道︰「路米亞不是說托尼在別的地方嗎?」
停住腳步,路米亞扭過頭,下意識揉揉鼻子,說︰「是在別的地方沒錯,不過他最近回來了。」
听到這兒,朱利爾斯不好意思起來,忙道︰「真是對不起,我們一直待在你家打擾。」
「沒關系。」路米說,「我去看他也一樣的。」
說罷,他回頭看了看朱利爾斯,斜睨雙眸,握拳,問,「去麼?」
「可以麼?」驚訝,同時也有些猶豫。
總覺得路米亞眼里有什麼,但人家都問自己了,貌似也不好推辭。
見朱利爾斯猶豫,路米亞說︰「放心吧,托尼不會介意的,他已經放下卡伊了,而且你一個人家不也無聊麼?」
「可……」
「離這里也不遠。」路米亞眯眯眼,抬起漂亮的臉蛋,微笑著說。
看來推辭不了。
「我知道了。」他說,轉身回頭戴上了卡伊給自己買的帽子。
望過來,路米亞睜開豎瞳,依舊保持著微笑,輕聲道︰「很好看的帽子。」
「卡伊送我的。」模模帽子,朱利爾斯嘿嘿地笑。
「是麼。」盯了一眼那個帽子,路米亞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彎唇,「卡伊真的很有眼光,這頂帽子真的很好看……啊,對了,去之前,我也給托尼買點東西吧,朱利爾斯是雌性,你能給我一些建議麼?」
「沒問題。」朱利爾斯點點頭,沒有反對。
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市集,朱利爾斯望著四周都是有鱗類獸人,不免新奇又害怕,而大家也在看著他,也許是因為他是集市上為數不多的雌性吧?不過還好有路米亞陪著,朱利爾斯不至于六神無主,下意識縮了縮身體,好像想把自己藏起來似的。
他躲在路米亞後面,突然,有個獸人迎面走來,沒看見朱利爾斯,直接撞了過來,差點沒把朱利爾斯撞到。
說時遲那時快,路米亞返身抓住了朱利爾斯的手腕。
柔軟的手腕……跟那晚狠狠掐住自己的手,不一樣。
視線立即沉下來,路米亞失神似的凝視著朱利爾斯小小的手,忽地力道加重,朱利爾斯覺著痛,急忙要抽回去。
覺察對方的動作,路米亞連忙放手,看了兩眼朱利爾斯,扭頭,緩氣問道︰「沒事吧。」
「沒事,謝謝你。」模模自己的手,朱利爾斯道謝。
而路米亞卻一直盯著他,好久才默默轉身,兩人相顧無言,結果逛了一圈都沒找到合適的東西,最後朱利爾斯只好對路米亞說︰「你弟弟喜歡吃什麼?」
思索了一下,路米亞點點頭,然後說︰「托尼很喜歡水晶果。」
「水晶果?」
「是啊,不過現在的季節,只有在森林後的懸崖邊才有呢。」路米亞說。
「那我們一起去摘一些水晶果吧。」
「那里很危險。」輕聲的,路米亞模模下巴,垂眸,輕聲提示到。
朱利爾斯說︰「只要小心一點就沒問題。」然後轉過身去。
眼瞳微微閃爍,路米亞一動也不動,定定看著朱利爾斯的背影,許久,他應道︰「是啊,只要小心一點……就沒問題。」眼瞳微微露出陰冷的顏色。
隨後,緩步跟了上去。
另一邊,好不容易打敗幾只難纏的鱷,卡伊摘了滿滿一筐止血草便往回趕。
然而走到一半,卻不料剛好踫到幾名正在捕獵的獸人,其中一個卡伊認得,是小時候是跟路米亞一起的玩伴,一直對自己有莫名其妙的敵意。
那名獸人見到卡伊,先是一愣,再者臉登時黑了下來,卡伊不想理他,繞路離去,而那名獸人卻沖過去攔住了卡伊。
「走開。」毫不客氣,卡伊冷瞥一眼,道。
「我走開?」好笑的,那名獸人擰著臉,瞪大雙眼,咬牙切齒地說,「你還真敢說啊,卡伊,該走開的是你!」
「我沒空跟你說話。」面無表情,卡伊準備無視他離去。
而接下來,那名獸人的話卻讓卡伊整個人都震住了,那獸人帶著怒氣,冷聲說道︰「托尼因為你死了,你竟然一點愧疚都沒有!」
愣了一下,卡伊皺眉,微微扭頭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胡說八道?!」獸人激動起來,整個身體仿佛都在打顫,眼白充血,「那時候你當面拒絕托尼後狠心離去,托尼受不了打擊就離家出走,結果走到河邊的時候,山體突然崩塌,他被壓在了下面……」似乎隱忍著痛苦,獸人用力握拳,嘴唇也咬出了血,「路米亞瘋似的挖了好幾天才挖出托尼的尸體,當他抱著托尼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崩潰了……」
越听越不對勁,獸人話還沒說完,卡伊便扔下所有人,跑回了路米亞家。
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
卡伊覺著後脊背發寒,他急忙尋著氣味追到集市,然而嘈雜的氣氛和味道令他無法覺察路米亞和朱利爾斯的確切去向,于是他揪著路邊商販的衣服,逐個厲聲問道︰「你有沒有看到路米亞和一名雌性經過這里!」
被卡伊的氣勢嚇到,其中一名商販眨眨眼,然後頓頓地指著一邊,咽了咽口水,說︰「我看到他們望森林懸崖那邊去了……」
于是狠狠扔下那人,卡伊猛地朝懸崖追了過去。
「還差一點點就夠到了。」朱利爾斯猛地伸手,他眼前那根樹枝遠遠伸到懸崖外,上面長著一顆成熟的果實,朱利爾斯非常小心地趴在樹上,專心致志去摘水果。
這棵樹的樹枝非常細,健壯的獸人不適合過來摘。
下面是黑漆漆的深淵,朱利爾斯必須得更加小心。
他想親手摘下果子給托尼,並且為從前卡伊傷害托尼的事道歉,所以他非常努力,根本沒覺察眼下紋絲不動盯著自己的陰冷視線。
又往懸崖外爬了一些,朱利爾斯扶著搖搖晃晃的樹枝,最後一次努力伸手,猛吸一口氣,終于摘到了那顆果實,他非常高興地回頭沖路米亞咧嘴笑,然後緩緩往懸崖邊爬回來,他輕輕將水晶果遞給路米亞,「給托尼的。」
「謝謝你。」面含微笑的路米亞接過水果,感謝道。
「不客氣。」朱利爾斯說完就要下樹。
而就在朱利爾斯下樹還沒站穩的時候,路米亞卻又把水果塞到朱利爾斯手里,他沉眉,淡淡一笑,沖面露不解的朱利爾斯說︰「不過我覺得還是你親自送給托尼比較好。」
「我親自送?」傻乎乎看過去。
「對啊,」笑了笑,路米亞俊美的面容卻頃刻間扭曲起來,他瞪大雙目,瘋似的咧嘴道,「托尼也一定會非常高興,有人能去陪陪他。」
沒等朱利爾斯反應,他便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往懸崖邊推!
腦袋一片空白,朱利爾斯呆滯住,意識卻尤為清醒。
他突然想起那天從房頂上摔下來的那一刻,那雙沖過來抓住自己的手,其實並不是抓住自己,而是狠狠的,把自己往外推!
就像現在一樣。
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望著仍是一臉微笑,卻掩不住陰冷表情的路米亞。
陰柔的臉,悲傷的眸,還有憤恨的目光。
路米亞微微垂下豎瞳,向著下墜的朱利爾斯輕聲說道︰「再見了,朱利爾斯,怪只怪那家伙喜歡你,為了死去的托尼……就讓那家伙永遠生活在痛苦之中吧!」
死去的……托尼?
痛苦?
這是怎麼回事?
朱利爾斯不明白,但他也沒有時間去問明白,失重的感覺令他無法再開口,他看著腳下的黑暗,感到整個世界都停止了,死亡的感覺離自己這麼近,他甚至沒有時間去害怕,他只感覺到從臉頰呼嘯而過的風聲,還有無法自主的下墜感。
朱利爾斯一直睜眼望著天空,這最後的時間,他想到了母父,想到了阿姆,想到了雷哲,想到了中部部落的人們,也想到了卡伊。
不曉得為什麼,別人的畫面都是一閃而過,只有卡伊的一直歷歷在目。
朱利爾斯知道事後卡伊一定會很生氣地扯自己耳朵讓自己不要亂跑,也會很輕輕抱住自己埋怨似的說幾聲「笨雌性」,不過這些以後都再也見不到听不到了吧?
無力的,朱利爾斯向上伸手,試圖想抓住什麼。
然後他看到那顆黑色的痣。
——不想死麼。——
呼嘯的風聲,仿佛有個聲音就在耳邊,輕聲低喃。
——不想死的話,就釋放力量吧。——
「釋放……力量」掙扎最後一刻,朱利爾斯緩緩張口,視線慢慢變得模糊。
聲音。
越來越強烈的聲音。
好像將自己全身都纏繞起來似的,無法掙月兌,無法看清,卻又像是打開了心中的一個縫隙,朱利爾斯感覺胸口有什麼正在出來……
無法抑制的,力量和本能。
下一刻,他猛地睜開雙眼,睜開那仿佛染血似的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