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藥的工作並不復雜。
衛乙以前好歹跟著羋沁學過一點,對于藥物的配給、熬制的工序還是頗為熟悉。趙蕪和拓拔鶴則沒有見識過漢朝的醫藥,也幫不上手,只好在外面干等。
門外,衛乙剛開始熬藥時,寒光三女就到了現場,她們也沒有阻撓什麼,只是讓衛乙一個人在自己弄,並不參與。昨晚拓拔鶴的動手,似乎也沒傷到她們,她們也沒生氣,只是抱著劍在旁悄悄站著,不遠不近。
趙蕪見此,便過去和她聊天。趙蕪的xing格開朗,調皮可愛,跟誰都能說得上話。也難怪,她雖才十四歲,知道的東西倒是不少。
她正問︰「這里為什麼叫‘妙聞jing舍’啊?車師王又是怎麼會鼓搗這些巫術的?」
寒光回道︰「妙聞是西域貴霜國的一個智者,我家主人當年游歷到貴霜國,曾向那里的人學習妙聞大師的巫祝之術。據主人說,他的技藝連妙聞大師的一根汗毛都及不上,妙聞大師給盲人看病,可以把人的眼楮挖出來,修理好了再裝回去,那個人的眼楮就復明了。」
趙蕪听得「嘖嘖」稱奇,道︰「哪有這麼厲害的人呀,眼楮挖出來了怎麼還能裝回去,這肯定是騙人的。」
寒光反駁道︰「那我還听說,漢人的醫祝中有一個叫‘扁鵲’的,都不用動手,遠遠地望一眼就知道病人是怎麼病的。這個話不是更加騙人嗎?」
正在房里忙碌的衛乙听到了她的話,便出言解釋道︰「那叫‘望聞問切’,是實實在在診病的法子,可不是騙人的。」
衛乙前世的**羋沁就是受學于扁鵲的門人,對于書上說的關于扁鵲的傳聞,他自然是深信不疑。
正在此時,就見車師王真的晃晃悠悠走了過來。他先是朝房間里瞄了一眼,然後問寒光︰「在做了?」寒光點點頭,「嗯,不過手法很生疏,不能和主人相比。」
車師王不置可否,便倚著門站定,一面朝房中正自忙碌的衛乙半帶jian笑地看去。
趙蕪得了寒光的提醒,擔心車師王會對衛乙使什麼手段,忙叫拓拔鶴站到他旁邊,又把房門掩上,防止他可能出手的任何動作。可是車師王就這樣表情十分悠閑地看,沒有任何想要動的意思。
又過了不知多少時候,趙蕪擔心地也湊到門口去看,口中不住地問︰「衛小乙,怎麼樣了?」
衛乙在里面仍舊全神貫注地cao作什麼,只是隨口答道︰「快了,馬上就要做完了。」
他此時正在看著藥罐里翻滾的藥液,一種滿足感也在心內翻滾。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熱衷于工匠技巧,卻總是忽略了許多前人積累的知識。這一次若不是因緣巧合得到了這本《妙聞集注》,他又如何能戰勝強大的右賢王。
人類的每一次進步,不正是許多先賢們一點一點的累積和完善,才讓整個知識庫充盈如斯嗎?衛乙現在正做的,便是重走前人之路,感受他們創造時的艱辛。知識就是這樣,沿著前人的腳步,站在他們肩上,才能不斷向前。前人的失敗,也是一筆寶貴財富,雖然這些並不會寫在書里。
藥液正在一點一點變得濃稠,衛乙興奮不已。他心中想著這些以前從來沒想過的道理,感受著這些獲得的滿足,他的志向已經越來越明確,他的腦中,已經尋找到了自己在再次獲得生命之後新的人生方向。
可是,不對勁啊,怎麼腦袋越來越重了?現在不是看到看不到人生方向的問題,現在我怎麼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了?這天氣也不是很熱,應該沒有中暑啊。難道……
……
「衛小乙!衛小乙!你快醒醒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乙終于睜開眼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趙蕪梨花帶雨的模樣。衛乙使勁挪了挪自己的身子,但感覺有點麻。他有氣無力地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趙蕪見衛乙醒了,這才止住淚水,連珠炮似地回道︰「你剛才被羊不食草散發的毒氣給迷暈了,若不是車師王即時施救,你恐怕就……」
衛乙這才想起來,車師王那本《妙聞集注》里,一開頭就談到了在制作藥物時,要注意環境的通風。而自己卻完全疏忽了這些細節,真沒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麻藥,會給自己提供這麼多有用的經驗。
念及此處,衛乙也就爽快一笑,道︰「沒事的蕪兒,衛小乙沒那麼柔弱。現在多犯些錯,也未見得是壞事呢。走,繼續做藥去。」衛乙感覺自己的身體逐漸恢復過來,他也不耽擱,就這樣讓趙蕪摻扶著,再次走進了那間藥室。
如此又忙了整整一天。當第二天天亮時,衛乙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藥房,將一個密封的罐子交到拓拔鶴手上,這才說道︰「有了這個,我們就有了本錢。走吧,回燕然城。」
三人都沒有睡覺,但卻jing神為之一振。這一番孤峰之旅,不僅得到了打敗匈奴人的秘藥,也讓衛乙領悟了一些重要的道理,真可謂一舉兩得。
衛乙領著二女,準備去拜謝車師王,卻見寒光三女走過來向衛乙施禮。三女都是西域女子,行的是西域的禮,尤其顯得特別。衛乙正自好奇,寒光卻先喚道︰「婢子見過師兄。」在寒光身後,她的兩個女弟也紛紛行禮,口中喚「師兄」。
衛乙越發的好奇起來,忙問怎麼回事。寒光道︰「主人說,你已經通過他的考驗,可以正式成為他的弟子了。主人生平從未收過弟子,只我們三人在他身邊伺候。師兄便是他的開山大弟子呢。」
衛乙疑道︰「通過了考驗?這麼說給我們下安息香真的是考驗的一環?」
寒光微作一笑,道︰「是的,安息香是主人最喜歡用的一種考驗方式。因為他認為,人在情yu狀態下所表現出的行為,才是反映其最本質的。獸xing大發、抑或細心**,每個人都各有不同。巫祝是一個需要極度用心的活計,很難相信一個在**上粗魯不堪的人,會在巫祝時表現出足夠的jing巧和耐心。不過……」說到這里,寒光忽然掩嘴笑起來,「主人考驗了許多人,只有師兄是唯一一個沒有被安息香迷住的,難怪主人的臉上不好看呢。」
衛乙听完她的解釋,這才恍然大悟,連聲道︰「原來是這樣。車師王現在何處?我要去向他行莊重的拜師禮。」
寒光卻道︰「主人在師兄昏迷的時候便已走了。他說他把那本書留給你,便是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以後就要靠師兄自己去努力了。不過主人千叮嚀萬囑咐,叫師兄不論在任何地方,都不準對任何人說起是他的弟子,他只許你仍喚他做‘先生’。」
衛乙一陣無奈,不過反正車師王本就是「怪老王」,也就不再多想。那邊寒光又道︰「師兄現在就下山嗎?讓婢子送你們吧?」衛乙又是一番好奇,不知她們怎麼相送,卻見寒光忽然以無比迅捷之勢來到他的身邊,手上一用勁,便將他凌空抱了起來,然後又迅速地向著他們來時的麻繩飛奔過去。後面的承影和宵練,也將蕪、鶴二女負了起來,六個人兩兩分開,只見寒光三女一手抱人、一手拉住麻繩上的繩圈,姿態瀟灑地便輕松過到了對面。
待衛乙三人腳踏實地,趙蕪才大呼奇妙︰「光姊姊,原來你們的功夫這樣好啊?那前晚怎麼會被鶴姊姊制伏了的?」寒光微作一笑,回一聲︰「當然是主人安排的。」便和她的兩個女弟自回孤峰去了。
這時,衛乙方從懷中重又拿出那本《妙聞集注》來,捉模了半天,方對趙蕪道︰「真沒想到,其實車師王早已對我們有了安排,這兩ri他的所有動作,全都是裝出來的。蕪兒你說,他為什麼要這樣幫我們呢?」
趙蕪想了想,也有些不解地道︰「也許是他剛想找一個能接他之術的人,恰巧衛小乙天賦異稟,通過了他的重重考驗,所以他才會現身出來幫助咱們吧?」
衛乙听她提醒,似乎也的確如此。從想出如何分辨真假道路,到通過北極星判斷上山路線,再到孤峰上的經歷,這一切全都是車師王提前設計好的考驗策略。若是其他一個庸才過來,在某一個關口可能就被擋下。想到這里,衛乙也就釋然,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去迎接更多的挑戰。于是,三人也不耽擱,便徑直奔回燕然城去。
在他們身後,那個貼著膏藥的怪老王,帶著寒光三女從一處樹林中突然現身出來,原來他根本就沒有走。寒光替車師王揭下了膏藥,原來他身上根本就沒有任何傷勢。
宵練在後恭敬地問︰「主人為什麼會這樣屬意這個衛乙?」
車師王臉上露出了一絲難言的怪笑,「我那偉大的計劃,一定要有這個人才能實現。你們等著吧,再過幾年,你們就會看到這個計劃的聖明之處。到那時候,就是昆侖神,在這偉大的計劃面前,也會黯然無光的。天下,將是我車師王一個人的天下!哼哼。」
寒光三女連忙躬身奉承︰「偉大的主人,您的計劃一定天衣無縫,萬無一失。您一定會成為天下唯一的主人。」